19 焦尾(1 / 1)
当周五下午,顾宁远陪着以茉去完博物馆,看着以茉第一次对着那些古琴流露出一种是似喜似忧的神情的时候,顾宁远第一次发现,或许,他还不够了解以茉。
他不知道原来琴对于以茉是那样的重要,以前带以茉去维也纳听音乐会,去美国看百老汇歌剧,去好莱坞,可是,以茉好像一直都是一种玩乐的心态,并不特别热衷,也没有什么膜拜,激动的情绪,仿佛真的只是游览,看戏似的。
顾宁远也就以为,或许,以茉对于音乐是可有可无,或者没那么重要,那么执着的,可是,现在,却发现,自己似乎错了。
茉茉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遇到自己所追求的,所以,就不知道要去追求,所以,才能很淡定的将音乐看做可有可无的东西,可是,直到刚才,当以茉踏入博物馆的时候,顾宁远知道,他错了。
以茉仿佛沉浸在一个独立的世界,就那样的看着古琴的简介,然后就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忽明忽暗,看着在抿嘴轻笑,却眼角含泪,忽喜忽悲,让顾宁远有些担心,却还是只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不去打扰。
因为,在这时,不管顾宁远承不承认,以茉眼里只有古琴,其他的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包括他顾宁远。
顾宁远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拿出手机,一个一个数字的按下一个号码,静静的等待接通,然后有些忐忑的道“祖母,我想问你,你最爱的焦尾还在么?”
是的,焦尾,蔡邕的焦尾!
蔡邕是后汉的文史大家,是《后汉书》的作者。另外,他也是琴门圣手。其《琴赋》、《琴操》是影响深远的琴学名著。其《蔡氏五弄》(《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是千古名曲,曾被隋炀帝列为考取进士的必考题目。
而蔡邕的焦尾琴,也是一段佳话。
一次,蔡邕外出,经过一户人家,见闻其家烧火之木柴大小适宜、发声清妙,感到正合心意。于是,蔡邕从火中抢出此木,求得人家同意后,带回斫成一琴,果然音韵奇佳,后成为千古名琴。由于该琴的琴尾仍留有烧焦的痕迹,所以名为焦尾琴。
三百年后,焦尾琴被齐明帝获得,珍藏于国库之中,并下令不得随便动用,唯每隔五天,可以取出在御前弹奏,而且只能由大琴家王仲雄专用。可见焦尾是何等珍贵。
而世人所知的是,如今这张焦尾琴,早已失传,久已不在世间露面了。
可是,没人知道,焦尾,是祖母最爱的琴,是以前在清朝的时候皇上赏赐给她那嗜琴如命的曾祖父的。那时候,祖母的曾祖父因平乱而立了大功,却坚决不要封赏,只是跪求焦尾而已。
从那以后,焦尾,就是顾宁远祖母家族的传世之宝,而这,直到顾宁远祖母这一代后,就深深的锁了起来。
因为顾宁远的祖母说,你们都太污浊,配不上这名琴,我以前不觉得,可是,现在,恐怕,我也配不上了啊!
听着祖母的话,顾宁远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在顾宁远的眼里,祖母就好比仙人似的,那份气度,真是世间少有的,怎么可能祖母也配不上呢?
直到刚才,看着以茉,顾宁远才略有所感,似乎祖母说的是真的。
祖母一个人这一生经历太多,从皇家格格,到家破人亡,嫁作人妇后又独守空闺,后来情况虽有所好转,却还是有遗憾的,终究不是两个人的相守啊。再然后为国浴血奋战,国仇,家恨,祖母作为家族的女主人,在那样的乱世,要保全自己,保全家族,护住自己这片小天空的安宁,还是用过不少手段的。
不管出自什么动机,祖母的心还是静不来了,经历太多,就再也没有那样纯净的心灵了,所以,焦尾,从此就没见祖母弹过,只是偶尔抱出来细细抚摸,亲自动手擦拭,旁人是碰不得的,连祖父都不行,说祖父的手太污浊,会惊染到焦尾的。只在小时听嬷嬷说,祖母云英未嫁的时候,最爱用焦尾弹凤求凰的。
以前,有次问道祖母,如果自己不弹了,那今后这焦尾留给谁呢?
祖母是这么说的“如果在我有生之年都遇不到我想送的人,就把它捐给国家吧,只希望有人能识得它的好啊!”
现在,或许,祖母也能了却一桩心愿了。
等以茉依依不舍的从博物馆出来,天色都有些暗了,顾宁远是下午2点就带以茉来到,博物馆里来来去去不知道换了多少批人,都要闭馆了,以茉才在顾宁远的“提醒”下出来。
顾宁远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载着以茉来到老宅,5点多祖母可能正好没事,等等7点就要吃晚饭了。
以茉来到顾家老宅,远远的看着这疑似古代官邸的建筑,一下子有些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不就是自己以前生活的房子样式么?
不是那种高楼,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只是四合院,里面小桥流水,亭台轩榭,花园楼阁,这才是以茉所熟悉的地方!可是,以茉反而不敢进去。
“茉茉,怎么了,走吧,这是我祖母的院子,我们去看看,祖母那有好琴呢!”顾宁远诱惑道。
“嗯,宁哥哥,我这样去好么?”以茉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T恤牛仔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我还不是,回家就不要拘谨,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现在先提前彩排吧!”说罢,二话不说,拉起以茉就往屋里走去。
“以茉是吧,来了就进来吧!”以茉刚想挣扎,屋里就传出一个慈爱的声音。
以茉没办法,只得跟着顾宁远往里屋走去。
当以茉第一次看到顾宁远祖母的时候,突然还是有些愣神的。
好熟悉的感觉,有种出自于皇家而熏陶出的礼仪风范,生生比人高贵不少,这种气质以茉见得并不少,像自己母亲,就是很有气度的一国公主,而且,自己的皇舅母,金玉王朝的一国皇后,真真的母仪天下的风范啊,就是什么都不做,只站在哪里,也让人不敢直视!
顾宁远的祖母就是这种,不是因为外在而高贵,而是只静静的半倚在摇椅上,手上拿一本书,旁边的小几上一杯清茶微微冒着热烟,却让人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怕自己唐突了,而不忍打扰这一片宁静。
“茉茉是吧,你过来,我看看你的手!”老太太看着以茉不施粉黛的小脸,一头长发就用一根簪子随意攒着,却有种洒脱的风情,这下,老太太终于有些认同孙子的眼光了,不像以前那些女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看着都有些烦躁。所以,老太太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一下子从“以茉”过渡到“茉茉”啊!
以茉听话的伸出手,让老太太仔细看着。
以茉的手指狭长,皮肤光滑细嫩,却在指腹有些粗糙,指甲很短,圆润干净,不像时下那些女生,一个个将指甲涂的乱七八糟的。
“茉茉,你弹过古琴么?弹过多少年了?”老太太轻声问道。
“嗯,我从4岁学琴,从未间断,不能说精于此道,只是很沉醉于弹琴以修身的感觉。”以茉乖巧的答道。
“嗯,茉茉,来,跟祖母来。”老太太要站起来,顾宁远连忙过去搀扶,和以茉一人一边往卧室走去。来到卧房,很自然的看到卧房檀木桌上的古琴,顾宁远准备去将琴抱过来,却被老太太拉住,而以茉也是用不赞同的眼神看他。
这是怎么了?他不就是不想她们累着么?
“茉茉,你来,弹首曲子给我听听。”老太太要求道。
“祖母,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以茉拒绝道。
“为什么?”老太太疑惑的问着,旁边的顾宁远也急得不行。
“祖母,如果我猜的不错,那古琴就是焦尾吧?”以茉没有回答,问道。
“不错,茉茉,你知道为什么不弹呢?你应该知道,能弹名琴对于爱琴者,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
的事情!”老太太不慌不忙的开口道。
“祖母,我知道,所以我不能”以茉不顾顾宁远制止的眼神,仍然坚持道。
“茉茉,你——!”顾宁远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茉茉!”老太太好像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祖母,对于名琴,我能一睹为快就是很大的幸运了,更别提弹琴了。真真对于弹古琴,需要焚香,沐浴,更衣,不是随便就能弹的,那样,是对琴的一种亵渎,所以,祖母,请原谅我,我不能!”
以茉刚解释完,就被老太太拉着搂在怀里,有些激动的道“好孩子,好孩子啊!”
然后什么都不说,拉着以茉径自往客厅走去吃饭,最后直接把以茉留下来住下,非要明天以茉弹琴给她听。
以茉其实也是乐意的,就是觉得衣服不对,你要让她穿范思哲,穿香奈儿来弹琴,她是万万不愿意的,不过后来,老太太见以茉和她年轻时候身材差不多,就拿出她曾经的嫁妆——一件淡蓝色的旗袍给以茉,听说是以前皇宫里的绣娘绣的,那针法,都失传半个多世纪了,这不仅仅是衣服,这更是一种文化,一种艺术品,配古琴,正好。
而顾宁远,被彻底忽视了,而同样被忽视的还有顾宁远的祖父,他更是被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提起过。
唉,只能为他们感叹一下啊!爱莫能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