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火焰（中）（1 / 1）
“咳……”
有人在咳嗽。
我从梦幻的花园中惊醒，扭头看到旁边威严庄重的龙椅，才发现自己站在大齐王朝皇帝的寝殿中，而不是鲜花遍地的原野。仰首看他，那双黝黑的眸子中满满的都是情意！
想起刚才，不由得脸一红，挣脱了他的温柔禁锢，闪身到一边去。
“陛下，中书舍人郭淇在殿外等候。”周良玉走上前来躬身秉道。
“宣！”某人坐回龙椅上，眼睛却还朝着我的方向，我赶紧低下头，自觉退到更远的地方：马上就有人进来了，还是不要张扬的好。
与宋若水一样，中书舍人郭淇是新近任命的，据说文才很好，所以被提拔到这个位置上充当皇帝的秘书，专门替皇帝写制诰诏书一类的东西。这中书舍人一职虽只是正五品，却是个很要紧的位置，专掌侍奉进奏参议表章诏书圣旨制敕玺书册命等，按照典章制度起草了后呈皇帝过目，皇帝朱笔一批就可以发到下面颁行了。所以，这个起草文件的“秘书”品级虽不高，但是可以常常接近皇帝，工作一段时间就能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话说这郭淇进殿后，就立刻接受了工作，到一边拟诏去了。我已经知道了这诏书的大概内容，现在站在这里，只觉别扭得很。
不多时，诏书拟好，郭淇双手捧上呈给元重俊。仔细看了一遍后，元重俊点了点头，放下诏书，很满意地对郭淇说：“宋若水果然是个识人的，当日向朕举荐你时，朕只道他有些说大话，不意卿果真是才思敏捷，运笔神速啊！”
“微臣不才，陛下过奖了。”
那郭淇没有宋若水的气质，听了皇帝的表扬后，连连弯腰打拱，显然是受宠若惊了。
“爱卿自谦了。”元重俊摆摆手，微微一笑。
郭淇的紧张顿时消减了不少，复又站直了些。
我偷眼瞧了一下，觉得元重俊这个皇帝在大臣面前的表现还真是有风度得很，一举一动帝王之气尽显，于威权的显耀中不失为人的活气，不像那些肥皂剧中演的，一个个坐在朝堂上俯视众生，眼神空洞。
诏书颁下后，周良玉提醒说该用晚膳了。
“正好，叫人把那波斯进贡的葡萄酒拿些来。”元重俊走下龙椅，伸了伸胳膊，对周良玉说，很随意的样子。
“陛下要饮酒？”忠诚的太监有些疑惑。
“是啊……飘飘，不要回去了，陪我喝点。”元重俊不看周良玉，眼睛却朝我瞥过来。
“嗯，这个，我……谢陛下圣恩。”
我一口应了下来：一起吃顿饭，能拒绝么？
可是，有人还是不满意。元重俊原本生机盎然的脸突然覆上了一层严肃的神色，一步步向我走过来。
“该怎么说？”迟疑间，一只手已经拧住了我的腮颊，人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手中的力气却加大了。
“嗯，三哥……不要嘛。”感觉到一阵微痛传来，我皱了眉低声向某人求饶。
“哈哈！”某人笑得更加邪恶，手慢慢松了下来。
晚膳摆上了，我远距离“浏览”了一下，杯盘罗列的都是珍馐美味吧。不过，单从菜品的数量上来看，这个奢华程度是远比不上清代皇帝、尤其是清朝中后期皇帝的御膳的。大概也就是十种左右吧，样子不必说，都是很美的，猛一看有点眼花缭乱。见我盯着桌子，某人自觉地充当了解说员，只是不劳他自己动嘴。手一挥，周良玉走上前来。
于是，我知道了这十二碟佳肴都是什么了。
点心：贵妃红、金铃炙、见风消、玉露团。
菜品：白龙臛、西江料、葱醋鸡、升平炙、小天酥、八仙盘。
羹汤：长生粥、汉宫棋。（1）
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免不了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声：虽然比起清朝来算是极其简朴了，但一个人的晚饭可以这么丰富，也是暴殄天物啊，能吃得了么？
只是，遗憾的是：一桌子尽是点心和肉，没有一道蔬菜！
“陛下……三哥，为什么没有蔬菜啊！”心里想着，不由得就说了出来。
“你喜欢吃菜？”元重俊有些讶异的样子。
“是的，我从小就喜欢吃蔬菜……但我现在不是想吃蔬菜，我的意思是说，晚饭吃这么多高热量的东西好像不太好吧。”
“‘高热量’？”元重俊更吃惊了。
“嗯，就是油太大了。”我赶忙解释，古怪言语千万不能叫人怀疑上。
“哦？你倒说说，油多了有何不好？”看来他是安心要在饭前学习一番了。
“这个，油和肉吃多了，不容易消化，积存在肠胃，只会让人不舒服。而且，很多油会存在血管里，时间久了，会堵住血管。万一血管被堵上了，人就完了，一下子倒下去就起不来了……血都流不动了，人还怎么活呢？”
一口气简要的把摄入过多脂肪的害处说了一遍。
“哦？照你的意思，肉吃得多，油吃的多，人就死的快！”
“正是。”我很欣喜：这家伙的反应还真快。
“若是天天这么吃，用不了许久，我就会变成‘先皇’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肉吃多了伤身体，而且，您体力活动少，更应该多吃些蔬菜水果！”
怕他误解我的意思，赶紧澄清我的想法：并非是嘲笑他。
“你说的也是，有时候觉得肉吃多了，夜间睡觉也不踏实。”
“当然，尤其是晚上，更不能多吃这些肉类。”我见他开始松动了，紧跟上一步。
“那你说，我该吃些什么？”
“这个……宫里有专掌膳食的人，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您应该多吃些时鲜蔬菜、水果，多吃菌类，多喝牛奶，男人喝牛奶很好的。”
“哈哈……有侍卫对君主这样说话的么？丫头，你更应该是主妇啊！”
我低下了头，有些害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暗示我作他有名分的女人么？
葡萄酒倒上了，盛在羊脂白玉的杯子里，在宫灯的映照下，艳如宝石，溢彩流光。
酒杯空了几次后，眼前的人开始说话。
“美人、美酒……美酒还是抵不过美人！”
我惊慌地抬起头，看到元重俊澄澈的双眼不再清透，那里面，氤氲了一层东西，令我的眼睛不敢与之交接。
御厨精心烹制的美食，此时已是食之无味了，眼前，耳中，只剩得一个人的影子、声音。
他频频地要我喝酒，饶是葡萄酒，我也渐渐有些无力招架了，喝完第八杯后，我准备缴械投降。
“三哥，我不能再喝了，再喝，要醉了。”
“醉？你还怕醉？你知道么……”元重俊突然站了起来，离开了桌子。
“你知道你醉酒的样子么？”捧住了我的脸，色狼眼中的绿光灼灼地闪现。
“你醉酒的样子，我怕今生都不能忘记。那般狂野，那般娇媚……你笑的样子，像是天上的星星，入夜时分便会在我的梦里闪耀。”
……
这算不算是正式的表白？我在他的温柔钳制中一动不动，所有的意识都飞离了大脑。
“记得你的右脚上有只小蝴蝶……我现在想看看！”
说着，他竟然蹲了下去，蹲在了我的右脚边。
“三哥……你醉了。”我不能让一个皇帝蹲在我的脚下啊，赶紧也蹲了下去，企图阻止他。可是，他的双手已经在行动了，抚摸着我裹着白绫素袜的脚……
天哪，我该怎么办？
一个趔趄，我竟然仰面倒在了地上……在这最不该摔跤的时候。
意识告诉我应该马上爬起来时，他的整个身子已经压住了我，狂烈的吻在我的脸颊上肆虐着……一只手伸到了我的胸前，探到了衣领的边缘……
上帝啊，我该怎么办？
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而另一个声音却说着相反的话！
……
“奴婢死罪！剑南节度行军司马李又琳在殿外等候，有要事回禀陛下！”
周良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解救了我。
挣扎了很久，元重俊极不情愿地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失去了束缚的我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来，一步蹿到帘幕后面。隔着帘子，我听到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微臣剑南节度行军司马李又琳回禀陛下：剑南节度使卢承乂于十日前举兵了。”
沙哑的嗓音，疲惫不堪。
“什么？卢承乂果真反了？”元重俊吃惊不小。
“正是，微臣拼死躲过卢承乂的追杀，一路星夜驰来，终得面见陛下！”
元重俊没有答话，大殿里的气氛似乎很紧张。我屏住气，悄悄擎起帘子一角，看到辉煌大殿的中央，立着一个三十几岁模样的军官，满身血污，衣衫褴褛，他面前金光闪耀的君王正急躁地踱着小步。看不见脸，但我想他肯定非常着急：通常一个皇帝最害怕的莫过于别人对他宝座的觊觎吧。这下好，公开的起兵造反了！
“周良玉，给李爱卿备些酒食，速传王元辅、云士则、高昊、陈璟……对了，还有户部侍郎宋若水来此议事。速传，不得有误！”
当机立断，斩钉截铁！
李又琳在内监的引导下，暂时到偏殿休息去了，周良玉出门传旨召人。一霎时，这宏伟的宫殿中，只剩下它的主人——年轻的皇帝。从帘中望去，元重俊神色严峻，眉头紧锁，胸口微微起伏着……撇开别的，说句花痴的话，我觉得此时的他，竟别有一种味道！那种危险临近时的焦灼混合着他与生俱来的骄傲，令他的脸看起来庄严得有种魅惑人心的气质！
放下帘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出去吧，面对他该说些什么话呢？继续躲在这里吧，等会儿那些大臣就来了，如果他们知道我躲在背后偷听他们的临时会议，我的……形象岂不是更完了？
突然间，刚放下的帘子又被扯起了，元重俊抵在眼前。
“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在这里听！”
（1）注：这些菜名来自于唐•韦巨源宴请中宗李显的烧尾宴食单，见宋•陶谷《清异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