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抉择(1 / 1)
出了营房我伸出食指附上唇瓣,回忆刚才那美好甜蜜的一刻。心里鼓胀鼓胀的是满腔的喜悦与小小的幸福,微抿双唇些许娇羞涌上脸颊。踟蹰片刻,一扭头奔易楚的营房走去。
老远见到易楚的营房,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台上他那悲伤冷绝的神色,不由顿住。我该以一个什么态度见他呢?既然梦已醒,便回归现实,他做他的大将军,我做我的参军。上级与下属,该是个什么态度就是个什么态度。想清楚这一节我便接着走过去,那门外的士兵一把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量说道:“方参军,今天将军心情不好,你可得小心些。刚才穆大夫来都被气跑了,仿佛还哭了呢。”
我谢过他,复而有了些心里准备。掀开门帘一阵热浪夹杂着浓烈的酒气铺面而来,我不禁皱了皱眉。环看营房内面,易楚伏在案上,书被他掀了一地,大大小小的酒坛随处可见。一向沉着冷静的他怎会如此不堪!
“属下参军将军,不知将军召见小的有何要事?”我怀着满心的疑问向他施礼。他听见声响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眸布满了血丝,一双剑眉紧锁,似要拧出水来。我瞪大了双眼诧异的看着他,心里狠狠一颤,究竟是何事以至于如此?
“喝酒伤身,将军请保重身体。”我上前要替他把手中的酒瓶拿下,却听“咔”的一声那酒瓶立时就被他捏碎,纷纷散落。他手上登时淌出血来,殷红的血顺着他紧攥着的拳中滴落下来。案上的一封书信上霎时开了几多艳丽的花,触目惊心。“你哭了?”他全然不顾流血的手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稍稍一愣,就想起刚才在营房之内的事情,脸噌的就红了。我连忙转身不看他,揉揉眼睛说道:“没有,是沙迷了眼。”
“嘣!”他拍案而起,把没准备的我吓了一哆嗦。“萧云他还是不是个男人,居然把你给弄哭了!”怒火从他的眼里喷射而出,似要把一切烧为灰烬。
“将军你误会了,真的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好。”我急忙解释,他现在喝多了,我生怕他一冲动做出什么对萧云不利的事情来。
“你还护着他,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面对他的这个问题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像是在赌气一般,谁先开口说话谁就输了似的,安静的可怕。
“将军,你的手还在流血呢,我帮你包扎一下吧。”瞥见他的手我打破沉寂。他却仍是不说话,只是又坐下来,眼睛盯着空气中的一个地方,似那里有个仇敌,要用目光把他杀死。见他不表态,我便自行取来药和绷带给他包扎。我拽出他的手来,他也不反抗任由我。他的手掌宽大且厚实,手指很长,如果生在我的世界学钢琴应该会很合适。可是生在乱世,便要背负气沉重的包袱。上面满是厚厚的老茧,如树的年轮,一圈一圈记录的是他历经磨练的历史。
伤口不大但是很深,血还在往外流,估计是他刚才用力过猛瓶屑扎的。他手心微微出汗,血与汗混在一起,冲淡了那强烈刺眼的殷红。我替他包扎好伤口,抬眼看他时,他的眼神涣散,没有焦点,显然是在出神。我不吵他,站起身来看看桌上那个信封。上面的血迹已干,血滴的边缘向边上扩散开来,无限延伸,直到极限。突然想到小时候画的太阳,总喜欢在圆圈的周围画上很多的虚线,以此表示太阳的光芒四射。只是眼前的血红的太阳带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让我注意到上面赫然写着“吾儿易楚亲启”。
一直以来谁都知道易楚与他父亲不和,如今突然来了封信,还写得如此亲热,未免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怕就是这信中的内容让易楚如此为难吧。一边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一边是风雨飘摇的殷国王朝。大义灭亲?纵然有恨只怕也做不到。助纣为虐?又被千夫所指,遭万人唾骂。如此难的抉择,只怕他是快逼到精神的极限了。如果我是他肯定会逃避,躲得远远的才好。我最怕的就是选择,只有不选方能解脱。可是逃避恰巧是最坏的选择,因为会常常后悔。后悔会说:如果当初我这样就好了,亦或是如果当初我那样就好了。如果有后悔药卖,相信我会是常客。
“三日后朝廷来人犒赏有功之臣,会在我的营帐里摆一桌酒席,你务必要过来。还有...”他叹了口气,坐直身子。“半个月之后,我会率领五万人众回皇城。你们也准备准备,跟我一起回去吧。”
如此,他是要帮他父亲篡国了。可是,我却并不讨厌他,我能理解他的难处。只怕在这乱世之中他是最为难的了,就是那些死去的人怕也没有他痛苦。突然很是同情他,是的,深深的同情。眼前这个男子二十五六,有时候还有些许孩子气,却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快速成长起来。背负着太多,压抑的太久,离崩溃的边缘不远了。
“将军你有心事,我能为你分担一点吗?”我是认真的,真想帮他分担,哪怕只是对人说说而已,对他来讲都好受些。他看着我,苦笑着摇摇头。“将军,说出来好受一点。别人都说如果有烦心的事情就要与别人说,当说出来以后烦恼就减半。总这样憋着会憋坏的。”
“你不懂的。”他淡淡的说,很显然他并不想与我讨论这个话题。
“我懂!将军在徘徊,在对与错,是与非中徘徊。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这个决定很难,但是一定要选一个。”我狠狠的戳到他的痛处,虽然不用明讲,但是他也能明白。他仔细的看着我,似乎在重新审视眼前的我。“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能帮我做决定。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这个我也明白,但是我知道如果做一件事能让很多人开心的,那就一定要做。如果是小部分人开心,大部分人受苦,那就干脆别做。有些人为了一己私利,而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那这样的人肯定是不能帮的。总之一切还请将军三思。”是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是对是错,是忠是孝,就在你一念之间。
“大部分人开心,大部分......”他自言自语,似若有所思。我悄悄的退了出来。
半个月之后就要去皇城,看来得快些让萧君走,等三日之后酒宴一过,我就找易楚兑现我的第二个愿望。想起穆姐姐被气哭了,我得去看看她。一溜小跑我到了穆姐姐的营房,掀开门帘就听见啜泣的声音。我直奔她的方向走过去,看见她在收拾包袱。
“穆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去哪?”她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如今兵荒马乱的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定是刚才易楚说了狠话让她气愤不过,想出去躲两天,让易楚着着急吧。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她一把推开我,咬牙切齿的说道。眼里满是恨,怎么会有恨呢?我何时得罪她了?
“穆姐姐,我做错什么了?”我不知所以然。
“不要叫我姐姐,污了我的耳朵。你做错什么了?你什么都没错。错的是我,错在我瞎了眼拿你当亲妹妹看。你明知道我喜欢他,你还跟我抢。你有你的萧大哥,你还嫌不够。你明知道我没了亲人,唯一依靠的就是他了,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真要看我孤家寡人的过一辈子吗?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红是黑!”她是真的生气了,易楚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穆姐姐,我真的没有跟你抢,我和他什么事情也没有,你要相信我。”我现在是百口莫辩。
“相信你?再相信你,只怕被你害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她的眼里似有刀箭迸出刺的我很难过。“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不对了。易大哥从来没有对人那么好过,只有对你。后来你们失踪,我几天几夜没睡为你们祈福。可是易大哥浑身是伤的回来了,你却完好无损。那些伤都是为了你才有的啊!他跟我说其实是你为了救他,但是形势太危急了,躲闪不及自己才受伤的。我也不傻,我知道他是怕我怪你,为了他我就跟好好跟你处,也主动跟你道歉。木兰节那天,他早早的把那套衣服给我了,要我给你,说是给你的戏服。我多希望他是送给我的啊,他眉眼弯弯笑的很开心,说你穿上一定很漂亮,我从没见他那样笑过。我强忍着心疼,陪这他笑。我也知道他知道你是女子的身份,我也就当自己不知道。为了他我不断的麻痹自己,欺骗自己,只要他开心就好了。你们那晚演戏,我看得明明白白,他的眼神里满是开心,似乎可以化出柔情。我幻想着站在那个台上的是我不是你,可是我还是骗不了自己,心疼的要抽搐起来。最后你拒绝他的亲吻,他很伤心,他的眼中有泪。他隐忍着,我的心却碎了,你为什么要伤他呢?你伤了他比伤了我更让我难受,你知道吗?”她凄婉的看着我,一双媚眼盛满了泪水,不断的有晶莹的珍珠掉落下来,昏黄的灯光让颗颗珍珠享受着片刻的光辉,继而跌落,粉身碎骨。她的身影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在烛光的映射下。这景象让我失神,仿佛看见一个刷了半边金漆的未完成的杰作,只是那神情太悲哀让我不忍多看。
“他从下了舞台回去就不停的喝酒,下面的人怕他受不了就让我去劝劝他,当我看他那样我恨不得当时就把你给杀了。我好言劝他,他却把我当成是你。当看清不是你之后他立马就变了脸,要我走。你有什么好,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你了,亏他如此待我。他说他这辈子只喜欢一个女子,可是那女子却有了心上人,所以他决定终身不娶,也让我彻底的死心。到底是为什么...”她伏在床上,身体因过于激动不停的颤动,双手用力的抓住被单显出发白的关节。我能说什么呢,越说越错,爱情本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只有看不开死钻牛角尖的人才会越陷越深。人生要活的洒脱一点,除了爱情还有别的值得我们珍惜的东西,他不爱我,我就找个爱我的,这样才不会受伤。
半晌她幽幽的爬起来,如同鬼魅一般,但我见她的眸子里面迸射出一种寒冷执著的光。她用这种目光看着我,让我不寒而栗。“为了他,我背叛了我的家人,放弃了我满门的血海深仇,献出了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清白。可是换来的却是他的决绝与狠心,我已经被他伤的是体无完肤。我要他得到应有的报应,以前他伤我的,我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会让你尝到苦头的!”她拿起包袱就走了,只有我傻傻的楞在那里回味她的话语,女人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但是可以因爱胜出更深的恨。这恨可以让她拥有她想要的一切力量,可以教会她一切狠毒的手段,还可以让她堕入无底的深渊,致死方休。
得罪十个男人,也不要得罪一个女人,她复仇的决心有如磐石,毫无转移。她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从此只怕会走上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