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陆】（1 / 1）
紫七要一周才回来，许言独自一人对着空荡荡的房子竟觉得不适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原来孤独和寂静，也是会折磨人的。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许言也有。第一件是怕苏纤不幸福，第二是怕紫七离开他。
年岁越长，这样的害怕就越无法克制。第一件已经无可挽回，而第二件也似乎即将要发生了。他发现自己不但自私，而且懦弱，明知道，却不敢去努力，去挽回。可另一方面却又安慰自己，正是因为不想再自私下去，才选择懦弱。
紫七走的第三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清早他打开门，发现门口放了个孩子。是的，孩子，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婴孩，装在篮子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遗弃的事实，睡得那样酣香。
许言当时就懵了，但是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周围，然后飞快的向一个方向走了过去。果然，矮矮的灌木树丛后面，惊慌失措的跑出来一个女人，个子小小的，身上套一件黄色的褂子，看见许言朝她走来，飞也似的不顾一切往前冲。
许言不习惯奔跑，却也还是追了上去。然而那女子不要命的狂奔，还是很快消失在岔路口。
许言没辙，掉头往回走，见那孩子还安静的睡在门口的摇篮里，不由泛起难来。
那小孩包得好好的，身上放了一封信，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包裹装了奶瓶、尿布和衣物，一看就是弃婴。可是既然打点得那么好，猜就是亲人虽然下定决心要遗弃，挑了家看起来经济条件很不错的房子放在门口，希望被收养后孩子可以有好的生活条件。可是又不放心这家人是不是有爱心会不会疼爱这个孩子，肯定会在暗中观察了，才肯离去的。
他没有看清那女子的相貌，不过应该不过二十出头还很年轻。不管是一时糊涂还是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至少应该还是很爱孩子的。
他打开那封信，里面写了孩子的生辰年月什么的，大概几点喂奶，几点换尿布都写得有，但是就没写名字。
许言无奈，只能把孩子抱进房里。紫七又不在，他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里会照顾孩子。送到孤儿院去？可是紫七一直很喜欢孩子，自己不能给她，或许……
他立马让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孩子醒了睁大眼睛望了四周老半天，见一直没人理她，终于哇的哭了起来，借此提醒自己的存在。
许言把她抱起来，半岁多的女娃，生得粉雕玉琢的，止住哭泣，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他。
许言查看了下见她没尿湿裤子，应该是肚子饿了。取出包裹里现成的奶粉和奶瓶，准备给她弄吃的。顺便打开电脑查了一下，水温应该是多少度，应该按几比几的比例冲泡。简直跟高中做化学实验似的，一丝不苟，精确至极。
孩子吃饱了，许言把她放在床上让她自己爬着玩。又上网查了些照顾孩子的注意事项。他是既来之则安之的人，既然把孩子抱进了屋，就肯定会尽力照顾。可是换尿布什么的还是把他弄得满头大汗。有时候明明好好的，她也哇哇直哭，许言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和她大眼瞪小眼，场面十分滑稽。
还好许言每天都在家里，不需要上班，几乎全部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照顾孩子身上。小宝宝其实挺乖挺好带，就是一没人在眼前了就会哭。许言不得不随时把她放在身边，或抱在怀里。
紫七回来的时候是早上，打开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许言一向洁癖，不喜欢有外人在家里所以很少请钟点工，紫七又忙没时间做家务都是许言在家，房间里总是保持得整齐又干净，东西从不乱放。可是如今这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来强盗了。
无视这一片狼藉，她往楼上走去，按道理平常这时候许言早就起来了，难道出门去了？
小心推开卧室的门，却没想到看到许言仍然安静的在沉睡着，身边还睡了一个天使一样的小宝宝，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流泻而下，两人周身仿佛都笼罩着光晕。
紫七顿时有些看傻了，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宝宝率先醒来，开始不安的扭来扭曲，小手在许言脸上挥舞着，还抓他的头发。
许言疲倦的张开眼，看看孩子，发现还有个人，居然是紫七，连忙坐起身来。
“提前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紫七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往常每次他都比他先起，原来他刚睡醒的模样这么可爱，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许言好久没见她对自己笑过，不由也有些愣了。好半天才尴尬的揉揉眼睛，站起身来。
“这孩子是？”
“几天前有人扔咱们家门口的，我暂时养着，说先等你回来，看怎么办。”
紫七走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我无所谓，你拿主意。”
虽然她很想要个孩子，可是她要上班，根本没时间照顾，重担只能落在许言身上，他本来就怕麻烦怕吵闹，实在不能想象他带孩子的模样，更何况看今天乱七八糟的家就知道了，许言一定被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暂时还没想好，就先养几天吧。找个好的收留她的地方也需要一点时间，如果决定留下的话我就去办手续。”
紫七点头，接下来的几天都回来的特别早，许多工作都带回家来做。主要是怕许言一个人照顾孩子忙不过来。
许言看着紫七慢慢熟练起来，不由感叹，女人仿佛天上就有做母亲的天分。房子里比以往吵闹了许多，两人交谈也逐渐多了起来，虽然都是围绕孩子。旁人看去，俨然和谐的一家三口。虽然有些冷漠和疏离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打破，可是终究是有了那么一点点家的感觉了。
其间，宝宝生了一次病，把两个人都急坏了，医院检查出来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还好不是太严重，可以治好，两个人的心仿佛又稍稍靠近了一些。
转眼就是三个月过去，紫七吃完饭带着宝宝在草地上玩，他们专门腾出了间房子做婴儿房，还买了很多婴儿玩具和小孩用品。
许言坐在一旁看书乘凉，看着二人嘴角慢慢露出微笑，最近紫七开朗了许多，仿佛回到过去的那个她，这都是孩子的功劳。看着宝宝咿咿呀呀爬来爬去，紫七也像个孩子一样坐在草地上，这个是不是就叫天伦之乐？
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仿佛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他警觉的打量了下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
“许言，我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许言知道紫七和孩子逐渐有了感情，有心想要领养了。
许言摇头：“还是不要取名字了，这孩子母亲似乎很放心不下，我估计当时遗弃她也是遇到了困难，过不了多久，或许还会回来把孩子要回去。”取了名字，就有了牵挂更舍不得放不下了。
紫七一惊，瞪大眼抬头看着许言，许言认真的点点头。
紫七眼神惊恐中又带几分凌厉：“孩子又不是东西，是她不要了就扔想要了就能要回去的么，我不会还给她的。”
许言皱起眉头，他当初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一向随缘，既不会抗拒谁的到来，也不会挽留谁的离开。可是紫七一向好强，而且执念太重，认定了的，便不肯放弃。
这孩子的出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就有点说不清了。他合上书，微微有点担心起来。
可是没想到事情来的那样快。又一个月后的早晨，许言打开家门，见到了忐忑的孩子的母亲，哭着求着，差点没给许言跪下去，说是再苦再难，也想要回孩子。
许言面无表情，也不关心她有什么故事，只是跟她说明早再来接孩子，那女人这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下午，看着紫七逗孩子玩的开心的样子，他踌躇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开口，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没想到紫七的激烈反应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反应之外，死都不肯同意把孩子还回去。
“紫七，那是孩子的亲生母亲。”许言尽力安抚着她的情绪。紫七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母亲又怎样，如果真的爱她就不会抛弃她！我会好好照顾她，我会比她的母亲更爱她！”
“紫七，一场养育一场缘分，既然缘分尽了就随缘吧，勉强没有用的。”
“你总是这样！许言，你到底有没有心？难道你就一点不爱她，没有一点舍不得么？怎么可以随缘？现在说随缘不就等于放弃了她？随缘不是得过且过，因循苟且，而是尽人事听天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宝宝还给她的！”
紫七紧紧抱着孩子什么都不肯听的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孩子被他们二人吓到，一直哭个不停。
许言站在门口，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紫七这么久以来已经把宝宝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可以忍受失去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可以，他可以哪怕只说一句：把孩子还回去吧，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想紫七也不会那么痛苦。
可是他不行，他做不到……
这是最漫长的一夜，早上六点的时候，紫七终于从房间里出来，眼睛都哭肿了，那么多年，他从来都没见她这样脆弱过。
孩子饿着哭了好久如今又睡着了，紫七面无表情的把孩子递给他，冷道：“我去上班了。”
许言不知道她这一夜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才终于决定放手。想要安慰，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空荡荡的房间里，风吹起落地的窗帘。从今往后，这个家又要开始冷冷清清了。
最后一次喂孩子喝完牛奶，换好尿布，许言抱着孩子安静的坐着等着，紫七说他没有心，或许他是真的没有心吧。孩子来的时候他没有欣喜，如今要走了他也没有难过。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吧，可是终归，还是有了一丝不舍。
这个孩子的到来，给他和紫七二人之间带来了转机，可是如今的离去，二人之间的沟壑更深，怕是更加无法挽回了。
紫七坐在车里，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看到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手都忍不住抖了。
那女子比她年轻也比她美丽，她甚至还有她永远也不可能有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就是不懂得珍惜？
因为那个孩子，许言好不容易开始变得快乐起来，两人好不容易才刚开始靠近，可是她却想一手将这一切都摧毁么？
她紧咬着下唇，泪水又止不住滑落。
那女人忐忑的站在路边，焦急的张望等待，许言终于抱着孩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紫七看着他一步步，一步步离那女人越来越近，他和孩子，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忍不住点燃了发动机，就在孩子马上要递到那女人手里的时候。
她几乎踩下了油门，可是苏纤被撞死那一瞬间犹如蝴蝶一般飞出去的画面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她脚一松，颓然无力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到底在干些什么？她疯了么？
她想要在许言和孩子的面前杀了那女人么？她为了不失去自己爱的东西，已经到了这样不折手段的地步了？
那女人终于还是接过小孩，还有提着二人给孩子买的大堆东西，泪眼迷蒙的离开。许言本来还拿了许多钱给她，可是她不肯收。
许言看着停在不远处的车，慢慢走过去，见紫七在车里哭得几近痉挛，也有些吓到了。
“紫七，别哭……”
心疼的揽住她的肩头，紫七已经是泣不成声：“我差点杀了她……我差点杀了她……”
许言心头一惊，更加内疚不已，将她从车里横抱出来，回房放在卧室的床上。
“不会的，别胡思乱想，你怎么会杀她呢，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全忘了。”
紫七拼命摇着头紧握着他的手：“我真的想要杀她，刚刚只差一点，我……”
许言心疼的低下头吻她的睫毛，吻掉泪水，轻声安慰着：“不是没有么，一切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紫七绝望的在他怀中颤抖：“许言，我已经疯了，我已经疯了……”
“你没疯，你只是舍不得孩子而已，我保证，我们以后会有的。”许言看着她脆弱的模样终于还是许下了承诺，不论是自己生还是领养，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孩子。
紫七抱着剧烈疼痛的头，使劲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苏纤就是被车撞死的，她的死带给身边的人那么多痛苦，而她，居然为了不失去孩子，竟然想亲手开车撞死孩子的母亲！她怎么可以这么坏，这么恶毒！
许言见她神魂涣散，语言颠倒，受了太大的刺激，根本没办法安静。鬼使神差不知道怎么着，就着她的唇压了下去，堵住了她所有的惊慌失措。
周围安静下来，紫七瞪大眼睛，逐渐恢复理智，然后又陷入另一种疯狂的状态。
他吻她了，许言吻她了，可这怎么可能！
冰冷的唇瓣只是紧紧贴着她的唇，却如同泼了盆冷水，她安静下来，瞪大双眼看着许言。许言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脸上有一股豁出去了的神情。
然后犹豫了一下，手还是缓慢的滑入了紫七衣内，顺着她的腰线缓缓向上。
紫七瞬间麻痹，身子猛的颤抖了一下，然后深呼口气，双手环绕住许言的脖子，用力加深这一吻。
许言被动的张开唇，舌尖与她缠绵在一起，尝到的都是她苦涩的泪水。缓慢将她压在床上，笨拙而本能的轻抚着她的身体。
如果……如果这样可以补偿她，可以让她不再痛苦……
紫七在他的掌中轻轻喘息着，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背，直接几乎深陷进他肉里，一只手绕到前面解开他的衬衫扣子。
从没有过这么多复杂感受全汇集到一处，欲望，感情，内疚，思念，痛苦，还有销魂的同时伴随而来的是身体极度的不适和恶心。
颈后当初苏纤指甲划下的血痕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我要你记住，这辈子都只准吻我一个人！
终于他还是忍受不了，他做不到……
许言一把推开紫七，冲到洗手间大吐了起来。
紫七呆呆的躺在床上，看着洁白的天顶，一动不动，最后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许言深夜还没回家。以往都是他等她，这次换成她了。
紫七木讷的打扫着房间，将孩子所有用过的东西全放进婴儿房里，锁了起来。眼神除了疲惫便只有空洞。
电话响了，是邓均打来的，说许言喝醉了，让过去接他。
紫七开车到了邓均的餐厅，见许言躺在沙发上已醉得不省人事。他酒量一向很好，从来都没醉过的，这次却不知道喝了多少。
“苏纤，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路上都在重复得说着这句话，不然就是“紫七，对不起”。
紫七把他扶回房间，安静的坐在一旁看了他整夜。第二天一早收拾好行李，打电话把所有紧要的事都交代了，然后准备离开。
唐文宇开车到了楼下，她吻吻许言的唇，像许多年前偷亲他一样，他不会有感觉，不会有恶心或者厌恶的表情。
提着行李下楼，唐文宇送她去机场。
“你要去哪，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我不会随便去打扰你烦你的。”知道她要走，他几乎是在恳求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先世界各国旅游一下吧，如果哪个地方很喜欢，就留在那里。累了那么久，是该给自己放个假了。”
“你真的就那么爱许言，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没有。”
唐文宇顿时垂头丧气。
紫七宠溺的揉乱他的发：“我把你当弟弟一样，正是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所以最后走之前才让你送我，和你告别啊。你要努力变成大明星，这样我无论走到世界哪个角落，都可以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不过别总是花边新闻啊！”
唐文宇笑了，看着放下一切的紫七，突然有落泪的冲动。
“明明已经坚持了那么久，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离开？”
紫七摇头：“我一直为了他努力改变着，到最后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我一直都太执着，苦了他，也苦了自己，到如今，是该放手了。”
“还会回来么？”
“会吧，等我找回最初的自己。”
“已经完全放弃他了？”
“没有，我依然爱他。只是我们都太依赖于对方，就像两棵纠缠致死的藤蔓，以为爱是唯一的养分，我看着他，他看着苏纤在他身上留下的疤，彼此都无法呼吸，也忘了天空的颜色。分开是注定的结局，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飞翔，他才能成长。直到有一天，我们以鸟和树的姿态相遇，或许才能真正的相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