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七(1 / 1)
床幔低垂,雅尔檀半藏起小脸,躲在被窝里,眼神飘忽不定,一会看向屋里的人,一会又移向别处,两颊红扑扑的,羞的发烫。青铜熏炉里添了把大夫留下的东西,不一会儿,淡淡的草药味四溢飘香,清清甜甜,很好闻。
雅尔檀沉浸在这味道中,渐渐觉得心安。“起来,先喝药。”孟克尔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可她咻的一下,把脸全藏进了被子下,闷闷道,“不要。”孟克尔过来扯被子,雅尔檀小手拽着一角,噘着嘴说,“我自己会喝,你先出去。”
孟克尔看了她一眼,居然没发火,只是非要看她把药喝完了才肯离开。临走时,他又丢下一包甜枣,但雅尔檀却没有心情吃。她想起之前大夫身边那个嬷嬷跟她解释的话,还是有些一知半解。
从温泉回来后,已经过了两天,她身下连换了好几次棉布条,那血像是永远都流不完似的,她时不时的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源向外而涌。她真怕自己就会这么死去,尽管孟克尔一再黑着脸说,“不可能!”
懵懵懂懂的蜕变,让她心里忐忑不安,她躺在枕上,忍不住的落泪,想家想母亲想多尔衮。“多尔衮,都怪你!都是你不好!”她抓着被角来回□□着出气,忽然有人插了句话,“怎么是我不好了?”
一人从窗户跳进来,云纹白裳,笑容可掬,英姿飒爽。雅尔檀怔怔然地看着他,直到他把自己抱到怀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想我想傻了?”多尔衮蹭了蹭她秀气的鼻子。
雅尔檀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里的泪水越滚越大,睫毛眨一眨,又要哭起来了,多尔衮在她红粉绯绯的脸蛋亲了两下,哄道,“先别哭,我发现一个密道,直通外面,咱们出去了,我再任你处置。”
多尔衮说完,就要扶她起来,雅尔檀忙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话,多尔衮脸色一讶,随即在她羞红发烫的耳上一吻,笑道,“没事,我抱你走。”雅尔檀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声如蚊呐,“嗯。”
密道的一头原来就在孟克尔的院落里,弯曲的小道两侧依稀有些油灯,昏昏暗暗的,有些阴森。雅尔檀像只小猫一样窝在多尔衮的怀里,静静的听着他如雷的心跳声,心安踏实,又不觉淘气起来。
“啾!~”
“雅尔檀!”他微愕,嘴角抑不住向上扬起,将她拥的更紧。
“多尔衮……”
“嗯?”
“我这几天老做梦来着,每次都梦见你来救我,可一睁开眼,你又不见了。”小脸磨蹭在他的胸膛上,哽咽道,“我想么么,我也好想你,你能不能跟姑父说,让我早点回去?”
多尔衮听着心酸,却以笑掩之,“我这不就带你回去了吗?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她抬起脸,笑的满面灿烂,“那可说好了,我以后去哪都带着你。”
她这话,听着怪别扭,好像自己是随侍一般任她差遣,多尔衮想想,却无意计较,抬了抬微酸的胳膊,脸触到她那凝脂细腻的额头,“嗯,说好了。”
雅尔檀刚要高兴呢,他又忍不住问道,“头怎么这么臭?你多久没沐浴了?”
幽暗的地道里,响起似有似无的磨牙声,多尔衮胳膊反射性的一僵,等了半天,这妞儿居然没下口,把头一撇,高傲的冷哼了一声,“不管,回去你得帮我洗。”
多尔衮哭笑不得,像是受到蛊惑似的,千依百顺,“好,我帮你洗。”他暗自舒了口气,两日来日夜兼程居然也不觉的累,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让他倍感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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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尔檀被救回来后,连着两日都在毡房里养身子,足不出户。这日,大玉儿又亲自给她送药来,“好苦啊。”伊勒哈赶忙送上蜜水,雅尔檀吞了几口,方才把那涩味咽下去。
苏末尓与伊勒哈退出毡帐后,大玉儿拿起梳子帮她顺着脑后的长发,似是不经意的问道,“雅尔檀,十四爷去哪了?”“他说,去找桑刚儿赛叔叔商量回去的日子。”雅尔檀回头望来,“你要是找他,我让伊勒哈去喊他回来。”
大玉儿抿唇一笑,“不是,我只是奇怪,他今天怎么没陪你呢。”雅尔檀“哦”了一声,大玉儿又问,“雅尔檀,你真的不记得那个地道的入口在哪了吗?”雅尔檀摇摇头,两眼困惑,“我那时都快睡着了,要不,你去问多尔衮吧?”
大玉儿笑笑,没再继续问了。要是多尔衮肯说,早就说了,阿玛问了几次,他都推说是误闯进去的,只凭印象模糊地指了几处,哥哥派人连夜去找,却都不得其路,很是让人懊恼。
雅尔檀背过身,悄悄的吐了吐舌头,略显心虚。孟克尔虽然坏,但终究还是她哥哥,手足相残的事她做不来,多尔衮说他也与人有过协商,只能救人不能毁寨,两人就一搭一唱的装起迷糊来。
只是她也好奇,自从那日回来后,大清沟那再无动静,孟克尔好像就这么放过她了。雅尔檀想想,觉得这样也好,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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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克尔所居住的院落后方,有一条急流小溪,顺水而下,穿过灌木丛林,野花飘香处,有一碧波泉眼湖,两岸边柳荫婆娑,水面波光凛凛,一木舟停在上面许久。划桨的是个驼背的老人,一见到孟克尔就堆起满脸的皱纹,唤道,“虎爷,您来了。”
孟克尔轻轻一纵,上了船头,一言不吭。那老人随着小舟晃悠了一下,却仍站的住脚,木桨一扳,小舟便向对岸滑去。舟行湖上,没一会,就靠了岸。孟克尔寻径而去,身影没入参天古木之中,走到树林密集处,头顶黑沉沉的宛如黄昏。
一株株古树错落而立,像是威武的巨人悍将所形成的铁壁铜墙,将他要去的地方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孟克尔来过几次,还是险些要迷失在这丛林中。林子静谧,似乎没人,但凡是功力颇深的人细细一听,就知这阴暗处里埋伏的人,绝不下百人。
林尽处,有一大片空地,中间孤零零的有一座木屋,从外面看并不起眼,进去里面才知别有洞天。木屋摆设清雅,但每件东西都极有讲究,古董行家一看,皆要称奇,历代的玩物应有尽有。
窗边,一人宽袍缓带,负手而立,目光极利,稍睇来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孟克尔谦道,“黑爷。”那人随手一抬,孟克尔会意的落座一旁,一老妪捧了茶进来,置于案边,茶香四溢。
好茶不饮,孟克尔只恨恨的瞪着那老妪,早已认出她就是跟在寨中大夫身后的妇人,也是潜伏在他身边的叛徒。老妪无畏,得主人意下,又默默的退身而出。“不用怪她,一切都是我的意思。”
孟克尔握紧了双拳,只等一个解释。那人却只是冷冷的说了句,“她的心并不在你身上,放她走,对谁都好。”孟克尔激动的站了起来,怒视着这个他一直很尊敬的救命恩人,隐忍着没有飚出怒火。
两人对峙了一会,孟克尔才开了口,“麦拉斯,我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受你恩惠,我欠您一条命,我敬您一声黑爷,今日且听你一言。但日后若让我再遇上她,我绝不会再放手!”话完,他便拂袖而去。
麦拉斯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一侧的珠帘后忽至一翩翩少年的身影,容貌若隐若现。麦拉斯眼眸一转,威严的神情稍微放松,嘴角轻扬,“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少年的声音低沉,缓缓怅道,“不,多尔衮才是那个最适合她的人。”
他似乎是在说服自己,却不觉的流露出少许的落寞。麦拉斯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面假装释怀,一面暗自舔舐着寂寞的伤口。
他与皇太极是不打不相识的兄弟。两人同为天涯沦落人,几杯酒下肚便拜了把子。那时,两人挥别各自曾经的荣华和仇恨,犹如凤凰涅盘,浪迹在草漠上,劫富济贫,打家劫舍,四处风流,寻找着浴火重生后的生命华彩。
那一年,他终于见到了此生最美丽的虹光,但还是迟了一步,与她失之交臂。
孟克尔刚才那番话,麦拉斯不仅不恼,反而有些欣赏他的勇气,如果当年他能有这份执着,不顾兄弟情义,带着托娅远走他乡,现在的她,说不定会在生了几个孩子后,忘记过去,重新爱上自己。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帘后的少年淡淡一声,打断了麦拉斯的遐思,屋里若有若无,一叹复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