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历劫而生(1 / 1)
虞琴蜷在沙发上,黑暗中只有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着微弱的光亮。
桌角的水杯突然发出声响,经验告诉她这一次不算太严重。只是心里的恐慌是无边的,漫延开来几乎要将她整个包裹。像是溺水的人急需要一块浮板,她匆忙翻出手机,指尖有些笨拙的移动。片刻之后,空荡的屋子里响起音乐。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我想起了你/又想到自己/为什么我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
5月16日,已经四天了,漫长的好像四年一样的四天。
虞琴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这段日子所有人都本能似的努力活着,可是为什么呢。
这一场灾难,措手不及的是每个人,而她并不值得谁特别来关怀,尽管现在的她已经一无所有。其实,也不是,她还有很多东西,一栋大房子,好多的□□和存折,还有两张保险单。
比起一些人,她是幸运的。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手机里翻出那个电话号码,指尖摩挲着屏幕,微热的温度,这是前几天王亮给她的。尽管她咬紧嘴唇才没问,但他毕竟还是了解她的。
这一场灾难让她想起很多人,也让很多人想起她,就像王亮。
局势稍微稳定后,她回到家。补眠之后,给手机充电,然后上网。王亮在qq上给她留了太多言,她费了点时间才从他的个人资料里找到点蛛丝马迹,判断出他的名字,很久违的名字。
于是,她在手机充好电以后,照着他留下的号码拨了过去。她明显听到了他声音里的讶异和哽咽,也难免,好几天的失踪,也许好多人都濒临放弃了。简短的叙述自己的情况,其实也隐藏了不少。
最后,他让她记下一串号码。
“给他打个电话吧,报个平安也好。另外,你照顾好自己。”
她在心里回忆着王亮最后有些暗哑的声音,按下呼出键,心里默默念着“只是报个平安”。
“喂……”
依旧是温润的声音,只是有一点点的疲倦。
她突然记起现在已至凌晨。那以后,她的昼夜就被颠倒,而萧非不会。
“你是哪位?请说话。”
显然,她的沉默引起了不满,温润平和的声音突然有些许的急促。她想说话,但嗓子仿佛受了伤,刺刺地疼痛,硬是说不出半个字。
“你是谁,说话!”
“我……”
然后开始沉默,最后电话被挂断。
她有些颓然地窝在沙发里,习惯性地蜷成一团。老公曾经说她像个小孩,睡觉总是缩成一团,害他都没办法抱。
而萧非说,她是缺乏安全感的人。
为什么就是说不出话呢?白白浪费了长途费。她这样想着,耳朵里环绕着刚才温润的男声,难道真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么。
她带着浅笑,缓缓睡去。
——-——-——-——-——
她皱眉,摸索到身边响个不停的手机,扰她睡眠的罪魁祸首。她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好好睡过了。刚才短短的半小时,却是无梦而沉沉。
“喂……”声音有些沙哑,难听地让自己都忍不住皱眉。
“你是谁,你的区域显示是在四川,你到底是谁。”
虞琴有些讶异地扬眉,这样的追根究底一点也不像他,记忆中的他总是温和的样子。
“虞琴。”
短短的两个字,如同雷击在她的心脏,几乎耗尽了生命。而另一端,她听见他几乎微不可闻的呼气,好像终于放松。
“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真好。”
她握着电话,拥着膝盖,坐在自己亲自挑的沙发里,星光透过玻璃天窗洒在她身上。她安静地听他说话,说他这些日子的担心,说他找寻的过程,说他对她的安慰。
还活着,到底好不好呢?她在心里默默念着,嘴里突然有了想说话的欲望。
“萧非……”
“嗯,我在。”
她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说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她不是没有看过山体滑坡,回老家的那条路上,泥石流和滑坡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总是排斥回老家,因为记忆有太多被堵在路上进退不得的画面了。
然而,剧烈的震动伴随着巨石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她在的车上,事情发生太突然,太快。她的母亲,她的姐姐、姐夫,她的婆婆,她的老公,都死了。
而她奇迹般地幸存下来,甚至没有受一点点伤。被救出来的时候,她只是蓬头垢面,又饥又渴。
在医院里接受了系列检查后,她被批准回家。走在熟悉的街道,她看见破碎的街景,看见街头的横尸,看见殷红的颜色,看见悲恸的面容。
父母家的老房子在重灾区域,只看见黄色的警戒线和似曾相识的碎片。她在认领尸体的地方遇见那些痛哭的老人,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没勇气告诉他们,他们的老朋友、自己的父母已经死了,也没勇气去看那些曾伴随自己长大的人现在惨烈的死状,甚至忘记了其他活着的亲人。
走在破败的城市里,她心里怀念过去的热闹。夏天已经来了啊,现在不是该有好多好多的车子从邻近的城市驶来么。这个城市的夏夜,永远是喧嚣的声音和油烟的味道。经过冷清的河边,她好像看见某一年的夏夜,她混在人群中,高举着啤酒杯,和朋友高谈畅饮。
她拖着疲乏的步子,在惊慌的人群里,往家的方向走去。刚才她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小区是目前完好几个地方之一,这样她总算有落脚的地方了,不用再去找帐篷了。
在大家都开始逃离的现在,她不想离开这座城市,甚至在脑海里突然冒出几个字——生死与共。
家里的玻璃制品无一幸免,包括老公在结婚时买的情侣马赛克杯子。其它的,倒是还完好。冰箱里塞满了食物,幸而都还没有过期或者变质。她洗了个热水澡,却洗不掉那些疲惫。煮了一大桌食物,近乎自虐的吃完饭,然后倒在床上睡去。神经仍然是紧绷的,意识也清醒着,就这样半梦半醒过了一天一夜。
然后,她开始努力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
——-——-——-——-——
她在梦中惊醒,听见水杯碎裂的声音,强烈的恐惧笼罩着她。她翻下床,开始奔跑。赤脚踩在玻璃随渣上,却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她跑下楼,看见同样惊慌的人群,到处是呼喊声,到处是尖叫声。她站在夜风里,穿着睡衣,突然觉得有点冷。
“虞琴。”
她的大脑来不及分析是谁的声音,身体就被包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潮热而急促的呼
吸。
“别怕,我在这儿。”
不久之后,广播里开始关于余震的播报,宣告它没有危险性。萧抱着虞琴回到家,查看她脚上的伤势时,他不悦地皱起的眉,这个女人竟然可以这样乱跑。他接到她的电话,打听清楚她的住址以后就订了最快的机票飞了过来,只是由于救灾的缘故,交通的堵塞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细心的挑出肉里的玻璃渣,消毒,上药,包扎,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是学医的。
“好了。”
抬头之后,他才发现,她满脸泪痕,一直沉默。
“琴儿。”
他忘了自己有多久不曾这么叫过她了,现在叫出来竟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突然,一切又开始摇晃。
虞琴崩溃地大叫,挣扎着想跑掉。萧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润的声音安抚着她的躁动。
“别怕,别怕,一切有我,我们在一起。”
她突然不动了,回抱住他,放声大哭。
她没有告诉别人,包括萧。
巨石砸下来的时候,原本可以逃走的老公,奋不顾身的护在她身上,把她圈在用自己的身体和汽车座椅构建的安全的空间里。
她的脸正对着他的脸,看见血从他额角流下,然后凝固。他破掉动脉的手凑到她的嘴边,腥热的血流进她的嘴里,她只会迟钝的流泪。而他的眼睛闭着,嘴角是淡淡的笑。
救援人员赶到时,发现了幸存的她,他们把老公的尸体移开时,她被阳光刺伤了眼睛,干涸的眼泪再一次开始流淌。救援队员把她放上担架,抬出了车,抬离了事发地。
她听见人们为生命的欢呼,听见救援队员的谈话。
“真是奇迹,她身上都没有什么伤口。”
“是那个男人救了她吧。”
“他一定很爱她。”
被困的时候,她很害怕,一直不停的哭泣。老公在意识模糊的前一刻还在安慰她,他说:
“别怕,别怕,一切有我,我们在一起。”
——-——-——-——-——
萧吻住她的唇,修长的手指拭掉她的泪,唇畔传来模糊的安慰,“别难过了,过去了。”
而现在/就算时间都停摆/就算生命像尘埃/分不开/我们也许反而更相信爱
对不起,这一场逃亡,始料未及,我们被淹没。
对不起,这一场逃亡,我已经身心俱疲。
对不起,这一场逃亡,我又背叛了你。
对不起,这一场逃亡,请你回来再把我从他身边抓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