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奈何（1）（1 / 1）
叶流影捧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等待黎总的批复，却不料一连数日，别说没有等来她自以为无可避免的雷霆万钧，就连一丝风吹草动都不曾见到。这下反倒是她先沉不住气了，对着电脑屏幕天人交战了半日，终于决定去找夏如风。
看着那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她才意识到，这一回连老天都不肯帮她。既然命该如此，她也只有硬着头皮去敲黎总的门了。
办公桌后的黎纪葳一如既往地温雅淡定，静听完叶流影简述来意后，疏淡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接着按下内线，“请夏小姐过来”，此后不再说一句话。
叶流影看着那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上翻飞，越发如坐针毡心下忐忑。短短几分钟之内，除了黎总的助理和秘书曾短暂出入其间，便是窒人的静默。发送邮件那一刻的勇气与决然如第一波涌上的潮水，在似无止境的等待与不安中开始自她的胸口一点一滴流失，直到一身浅紫色韩式长裙的夏如风出现在门口。
平底鞋未发出任何声响，飘逸的裙裾才拂过流影的身侧，她已经拖过椅子在黎纪葳对面坐下，浅笑着问：“你找我？”
黎纪葳稍稍压下屏幕，视线定定望向妻子，“叶小姐的申请，人事部打算如何处理？”
“这件事正要和你商量。”
“你说。”
“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她一个女孩子，应付这些头头脑脑，又要兼顾方案的修改和沟通，心有余力不足也可以理解。是不是考虑换一位男性同事来接手？”
叶流影抬起低了多时的头，盈盈如水的双目感激地看向似成竹在胸的夏如风。
“这就是你的建议？”黎纪葳微微一笑，“这个项目当初还在谭氏手里就是她一直在跟，现在独立上手了一个多月，就这么随随便便一走了之？”
夏如风耐着性子解释：“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即便是留她在致天国际，看这情形，各方都有些为难……”
他果断地打断她：“别的我不过问，你只需要告诉我，接替的人选什么时候可以到位。”
她想了想，“这个，我考虑……”
“还有一点，”黎纪葳像是早已经洞察了夏如风的心思，在她犹疑间补充道，“这个组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大摊工作，没有任何内部协调的余地。”
夏如风一怔，沉吟后答：“的确如此。不过，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
“给你时间？”他的表情未变，语气里却已笑意全无，“那谁给我时间？临阵易将，拖延进度。换成你是我，要怎么跟IS交待？”
夏如风也略有些不耐了，“同合作方沟通是你的事。我只负责绩效评估，尽最大努力维持公司的正常运作。”
“好。那就来说说你的评估。”
“有什么问题？”
“好好看看这个。”黎纪葳迅速扔出一份文件，“别忘了当初你是如何竭力推荐的，想想该怎么解释。”
夏如风一把抓过，粗粗浏览后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认为这份简历有什么问题。”
叶流影正为着眼前的情形惊讶不已，却被这一句话震得全身开始发麻，这才意识到夏如风手里薄薄的两页纸正是她的履历。进入LM后，她从未因此受到过有关的追问，已惯性地认为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却不料思虑再三递出的一纸申请又将自己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此时的她仿佛揣着个错以为早已失效的□□，直到今天又听到了倒计数的读秒，心下已不是当年的茫然，更多的是无法预知的惶惑。她不敢去看夏如风现在的表情，更不敢知道对自己信任有加的她听了会有怎样的失望反应，唯一能预见的是，几分钟前还势均力敌的两方，形势已现出微妙的变化。
果见黎纪葳脸色一冷，话里开始不客气了，“本科五年上了两个学校，你还能说没有一点问题？”
“LM几时开始计较这些小节了？”夏如风倒是意外地平静，一如既往处变不惊，“只要有过硬的学历学位证书，四六级计算机成绩一个不少，其中的曲折又有什么必要深究？”
“原来你并不是完全不知情。”她的应对非但没有说服黎纪葳，反而起到了火上浇油的反效果，他话锋一转，冲着她来了。
夏如风脸上的笑也开始维持不住了，“不错。那又如何呢？两年前我还不在LM，叶流影进公司并未经由我手。”
黎纪葳不禁嗤笑，“当初的事你是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但之后的考核考察又怎么讲？这样的疏忽，人事部和你反倒可以推卸责任？”
“她的业务水平自有公论。别的且不提，就说项目部里，有谁的演示报告可以做到像她那样？黎纪葳你公平点，就事论事，别借题发挥。”被驳了面子的夏如风迅速沉了脸，“腾”地起身的同时不自觉地晃了晃，指了指叶流影又道，“至于学历问题，她人就在这里，你大可问个清楚明白！”
“夏小姐你……”叶流影急忙站起扶住她，几乎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直发懵，全公司鹣鲽情深出了名的这对伉俪居然为了她齐齐翻脸，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插不上，完全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面的黎纪葳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啪”地合上笔记本抬起头，言辞中寸步不让，“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你的失察日后再说。叶流影的申请，我不准。”
“你——”夏如风气得甩开流影的手，撑住桌沿站到黎纪葳面前，“你讲不讲理？如果什么都是你黎总说了算，那人事部还有没有一点自主权了？”
他只看着她冷冷地道：“人事部不是没有自主权。但你的决定有问题，我自然有权过问。”
她亦不示弱，“依我看，这个决定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它挡了你的道，你没法同IS交待就是了！”
“夏如风，”当着外人的面，他的话毫不留情，像是在训斥一个恃宠而骄的孩子，“这不是在家里，你别同我使性子。”
她脸色一变，狠狠咬住唇，颤指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黎纪葳你——有本事你先撤了我！”
他眼风凛然一扫，“你以为我不敢？！”
“你们别吵了！”叶流影只觉周身的血液全涌到脸上，头脑一热脱口喊道，“都是我的错，你们不要再吵了，就当我没提过。黎总，夏小姐，我……我还是收回申请，我……”
她话音未落，黎纪葳蓦然起身推开座椅，快步绕过办公桌一把抱起摇摇欲坠的夏如风朝里间走去，将门踢上之前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而短促地道：“你先出去。”
叶流影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外，一颗惊魂未定的心还在砰砰直跳，缓不过劲来。她自忖对今天的谈话作了万全的准备，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简历上的那个瑕疵被黎总显眼地指出，让整个情势急转直下。
自己铩羽而归也就罢了，不过是个意料之中的结局而已，坏就坏在偏偏殃及了无辜，把对她青睐有加的夏如风也拖下水，辜负了她的期望不说，还害得平时任谁都挑不出半点错处的她被一贯君子性情的黎总那样训斥……
是故情急之下，她只能选择出尔反尔，虽然阻碍了战火的进一步蔓延，只是看黎总最后那冷冰冰的神情，还不知道他们夫妇之间该如何了局。闯下这么大的祸，她又要怎么收场才好？
殊不知叶流影不仅对今日的难堪局面始料未及，更不会想到她这番闯下大祸后的懊恼悔过根本是枉担了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的恶名。同她隔着两道门的那两个人，就差击掌相庆举杯高呼了。
休息室里，黎纪葳拍拍怀里入戏颇深的夏如风，“好了好了，她已经走了。”
“怎么样？”夏如风睁开眼，明眸流转，笑得嫣然至极。
他故意装傻，“什么怎么样？”
“演技如何？”
他不假思索地答：“本色演出嘛，要什么演技。”
她被气得干瞪眼，想了想又有几分泄气，直叹道：“唉！一世英名尽毁于此了。”
“你就多此一举。”黎纪葳虽配合得天衣无缝，可也不无心疼她过于操劳，“直接用人事部的决议驳回她的申请不就完了。兜那么大圈子，也不怕言多必失？”他昨天才回到S城，连套好台词的时间都没有，方才的一番唇枪舌剑纯粹是基于十几年默契的精彩演出。
夏如风心叹，男女有别，即便是再睿智果敢的男人也不例外。“你以为这小丫头平时不言不语是个好性的？骨子里犟着呢。别说人事部的决议，就是你黎总的行政高压也未必管用。逼急了，留不住她倒真是没法交待了。”
所谓遣将不如激将。
黎纪葳恍然，“辛苦你了，黎太太。”他笑得宠溺，揽住她纤腰的手滑向她不甚明显的小腹，“也辛苦我儿子了。”
她笑嗔：“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他立马改口：“辛苦我家宝贝女儿了。其实我更希望是女儿。”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女儿？”
他懒得跟她饶舌，只淡淡地说：“要是连这点都不知道，还要我这个当爸爸的做什么？”
夏如风回味着适才的情形，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葳葳你说，我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要怎么谢我？”
黎纪葳听了这话他几乎失语，轻捏她秀气的鼻子道：“这么邀功请赏，也不嫌自己小家子气？”
她伸手揽住他的肩颈，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流动的异彩，轻轻眨了眨眼后狡黠笑道：“那你告诉我，他到底许了什么好处，居然能让黎大公子如此不顾形象倾情出演？”
“没有的事。”他正正脸色一口否认，“现如今他内忧外患，黎某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
“真的没有？”
他连连摇头，诚恳到无以复加。
她定睛看他，“那你把爸爸搬出来，又是怎么回事？约着杜家老爷子下棋钓鱼……知道你是君子，不会做两头通吃的事，难不成你想打杜圣曦的主意？”
“你——”还未定型的策略被她一语点破，黎纪葳不由得一愣。
她俯在他颈边轻笑出声，在他耳边只说了一句，柔柔的气息让他酥麻难挡。黎纪葳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是——“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