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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羊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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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岩抡起盾牌,紧紧护住胸口,右手将长矛挥舞得滴水不露。然而箭簇锐利的锋芒宛如命运的大手,轻轻巧巧就突破了他防守的疆界。

几声闷音接连在他的背后响起,羊岩成了只血糊的刺猬。箭羽尤自微颤,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鼻腔。

相佃冷得没有一丝的裂缝的脸上,不禁微微动容。但他仍然举起了长刀,叱道,“斩!”众人得令,齐声呐喊,把手边那最锋利森冷的一点光芒凝聚成海!

羊岩绝望入骨的目光,穿过刀枪剑戟直直投向近在咫尺的王帐。他吼叫了起来,象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拔出插入身体的箭翎向敌人掷去。碎肉合着艳红色的血流喷涌如注,一付地狱中的恶鬼的形容。

族中战力最强的虎贲亲卫们,在这一刹那也心生惧意。他们呆立着,就象手里拿的不是披荆斩棘的利器,而是不堪一击的烧火棍。

短促中带着腾腾杀气的号角声宛如惊雷炸起!

我心头一跳,此为军中必杀之令。除非获胜,否则全军将战至最后一人。众人如梦方醒,雪样的刀光戈刺如潮水般汹涌咆哮。

羊岩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从小到大,我恨不得将这个人扒皮剔骨,再剁碎了喂狼。可此时此刻,他强撑着沉重的脚步,踯躅而行的模样,竟然让我有点悲伤。

或者说,我第一次对他的悍勇产生了敬意。

可惜,羊岩并不是所向披靡永生不死的战神。随着嘶心裂肺的一声惨叫,他的左腿自膝盖往下被人齐根斩断。相佃手中长矛一抖,闪电般向他的心口刺去。

“等等!”我冲出大帐,把相佃的手肘一托,“我要亲手杀他!”

羊岩委顿在地,失血过多令他的脸苍白地像个死人。他闻言略抬了抬眼,“臭丫头,死在你手里,真不甘心啊……王八蛋,呸!”

我忍不住狠狠地踢他,“你对父王下手的时候,应该早就想到今天。”

羊岩一愕,“你们这帮自以为是的蠢猪……老子……才没这么……丧心病狂……”他的说话声渐渐地弱下去,目光中流露出毒蛇一样怨毒。

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从脑海里翻滚出来,紧紧扼住我的咽喉。

“说清楚点!”我急了,一把拎起他的衣襟。

羊岩的身体剧烈而痛苦地抽搐着,瞳孔渐渐发大,“是他……他根本是个……”他似是竭力控制着已箭在弦上的秘密,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我眼睁睁地看着一枝不知从哪飞来的铜簇,正正当当从他的眉间穿过,贯穿了他的头颅。

他很快吐尽了最后一口气,任流出的血在脸上肆意流淌。刚刚还充满了蔑视的双目在眼眶上挂着,如死鱼般混浊,尚自死不瞑目。

愤怒像瞬间燎原的大火,我抡起大斧,反手劈入那个胆敢射箭的近卫的胸膛,怒道,“你还没有资格要他的命!”

我呆呆坐在帐前的草地上。

羊岩的尸体一早被拖走,近卫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王宫的暗处。有宫人殷勤地扫水撒土,将恶战的痕迹冲刷地干干净净。

可是,羊岩死前的话,如同晨曦中的薄雾般挥之不去。我从他的口型中读出了两个字:野种。除了他之外,嬷嬷,父王,和圭也在我的脑海中来来回回过个不停。一会儿是父王疯癫的脸,一会儿是穿着罪人衣服的嬷嬷。

它们就象是散落的珍珠,我找不出那根贯穿的线在哪里。

我想了一个晚上,丝毫不觉得初秋的夜有多冷。反正,料峭的寒意也不会比我的心里更冷了。

将近天明的时候,有双皮靴站在了我的跟前。

我抬头笑笑,“你不是去巡视渭河一带了么,回来得真快。”

圭薄唇一抿,眉头皱成个川字,“伤着没有?”

当然没有,你的人太能干,杀个逆贼哪用得着我亲自动手?我嘲讽地想。

“进来再说。”圭解开披风丢在我肩膀上,沉着脸进了帐。

他摘下绯红的狐狸毛披风往我肩膀上一丢,又叫侍女烫热酒来。末了,他见我还是没什么精神,长叹口气,“羊岩他……唉!”

我沉默不语,听,窗外有鸟儿在唱快活的歌。

圭双目一凛,“为什么不说话,你难道在怨恨我杀了他?”

我平静地看着他的脸,“没有,只是觉得他临死前都没有见你一面,实在可惜。”

圭猛地抓过盛酒的大陶罐,以惊人的速度咕咚咚一饮而尽。殷红的美酒沿着下颚淋漓了他一身,也濡湿了他的眼晴,“羊岩从刚学会走路,就跟在我身边了。阿好,你看见他那把刀没有,那是在他十五岁时,我送给他的礼物……他……他居然拿来杀我!”

他的眼中光芒一闪,将罐子掷在地上,酒香恶狠狠地溢满大帐。

“已经是第三次了!”圭低吼道,“他前阵子犯浑,我都不与他计较,还想怎么样!是谁扶他上的马背,是谁教他骑马打猎,是谁多年来提点照顾他……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混蛋!”

“不……他不是……”我只觉得胸口一丛烈烈地火在燃,声音像是在天上飘,“他不是,直到死前,他还在维护你。”

“他跟你说了什么?”圭厉声道。

我笑了,比哭还难看,“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王突然要废了你。他虽然刚愎自负,但却不是个糊涂人。也许就象你说的,是羊岩趁你不在对父王下毒,拿了矫诏吧?我……我没想到,主谋居然是你……”

一瞬间,圭勾起了嘴角,方才的惊怒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说。”

我定了定神,让自己的手不再发抖,继续说道,“父王虽有心废你,但多年来的父子之情让他犹豫了,因此,他只不过先将你关起来,留待以后再处置。同时,他决定改立别的王子。可是在活着的王子里,其它人不是孱弱无能,就是胆小怕事。他不得不选择勇猛过人的羊岩。他智谋不如你,气度也不如你,但起码可以保证部族的安全。”

“不错,被你这么一说,羊岩死也瞑目了。”圭居然轻声附和。

“但是,你怎么能束手待毙呢?于是,你就想到了一个可以帮你的人。这个人在族里有着崇高的地位,而且深受父王的信任,只有她,才能救你。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也一定会救你。”

“嬷嬷?”

我点点头,眼框已然湿润,“嬷嬷帮你的原因有三:羊岩残忍好杀,并非明君,且他与我一向不和,若他得了势,只怕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而你一向与我亲厚,多年来明里暗里照顾我很多;第三,你答允了嬷嬷,不论将来情势如何,都必能保我平安。”

我举高手,露出白色的子安贝手镯,“我一度以为,它代表嬷嬷临死前希望我一生平安的愿望。但我错了,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的东西,确切地说,是我要送给你的东西!这是你十六岁的时候,我亲手做好用来祝贺你生辰,但是嫌寒酸而没有送出手的礼物!你明白了么,嬷嬷是想对我说,能保我平安的人是你!”

圭凝视我,“阿好,我的确能保你一生平安喜乐,这一点,你并没有说错。”

我豁然起身,摘下手镯砸到圭的脚下,吼道,“那你又是怎么做的?让嬷嬷在父王的食物里下毒,害他变成疯子?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我见过父王,他眼眶发青,舌苔是紫红色,只有误食了暙阑草的种子才会这样!你教过我,自己居然不记得了?”

圭略带嘲讽地一笑,“嬷嬷身兼卜官和医官二职,精通医术,她能任由我下毒去害父王?”

我一怔,这里确是不合常理……难道,我想的全是错的?

圭弯下腰,小心地拾起手镯,“既然是给我的,我就收下了。看在它的份上,我告诉你实情:父王所中的毒,是嬷嬷下的。”

“胡说!”我大怒,“她又不想当王,为什么要害父亲?整件事的得益人分明只有你一个!”

圭摇摇头,露出怜悯的神色,“笨丫头,那她为何自尽呢?”他缓慢而残忍地一字一句道,“因为她失手毒疯了父王!所以她内疚而且根本无颜见你!”

我的脸色一定白得像鬼,随即双膝一软跌倒在地。

“阿好,有些事情你没有猜错。的确是嬷嬷拿着父王的手令救的我。她只怕是为了救我,才不得不对父王下毒的。”

“真的是这样?”我喃喃地问。

圭抓紧了我的手,“父王抚育我多年,我怎会对他下此狠手?而嬷嬷……阿好,只要你愿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来报答她的恩情。”

我盯了他半晌,忽指着他的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膛被震得痛苦难耐又酣畅淋漓,几乎眼泪也流了出来,

圭颦紧了眉,“你笑什么?”

我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答道,“……我……笑我自己……蠢笨如猪……识人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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