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1 / 1)
过了几天,去山西煤矿采访的事已经联系好了,我把要去山西的事跟安子风说了,他一听就炸开了。
“肖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山西的煤矿塌方,一年就上百次,哪一次没死过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大,非得挑战一下是吧!”
我拉他坐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我去一线就是拍两张照片,在里面又带不了多久,再说我本来就是个新人,如果再不往第一线多跑跑,那在单位还有什么说服力?”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就两天”
“一会儿也不行”我坚定的说
“那好吧!”安子风只好无奈的妥协了:“不过,电话一直开着啊,随时保持联系。”
我点点头。
这次采访除了我之外还有吕杰,本来单位考虑到吕杰的老婆刚生完孩子,想配给我另一个摄影师,可是正好吕杰的老家就在山西,比较熟悉情况,就主动提出和我一起去。临走前主编特意嘱咐我们注意安全,说山西最近一连下了几场大暴雪,几个煤矿相继发生了塌方事件,要我们选个晴天再去采矿一线,我和吕杰连连保证。
到了山西,已经联系好的相关部门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们,几天下来,走访了几家大型的煤矿,也下到了一线,一切进行的都还算顺利。新年将至,周刊会出一期特辑,为了不影响特辑的发刊,我连夜把采访稿写好传了回去。
刚写完稿子,安子风的电话就来了,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听他的声音很是疲惫,我猜肯定又是连夜画设计图了,就劝他快去睡觉。他可怜巴巴的不想挂,直到告诉他我后天就回去了,他才很开心的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去隔壁准备去和吕杰讨论一下明天的采访计划,敲了敲吕杰的门,过了好久,吕杰才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开门,手里还拿着红红绿绿一大堆药丸。
我连忙问:“吕杰,你生病了?”
“没事儿,就一点小感冒和发烧。”说着,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我上去一摸,他的脸烫的吓人,拉着他就去医院挂了急诊,医生拿体温计一测,烧到了40度,连忙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针,叫他好好休息。
看他的模样,估计得休息两天了,我说:“明天你在这儿好好休息吧!剩下的那个煤矿我自己去得了。”
吕杰哑着嗓子说:“那哪儿行啊,你一个人怎么拍,再说你又不会用机器。”
我:“你那机器我多少能给鼓捣拍点儿,再说之前咱拍的已经够用过了,明天我再随便拍点儿做备用就行。你明天赶紧在这儿好好休息,别等后天咱回去了你还病着,总不能让你媳妇连月子都没做完就下地来照顾你吧!”
一听我说的在理,吕杰也没再争,对我嘱咐道:“行,那你明天小心点儿。”
从医院回宾馆已经快一点了,我连忙洗洗睡了。
第二天醒来一看已经快九点了,外面的天还是阴阴沉沉像是没亮似的,窗子上都起了霜,但是还是能看到外面下着很大的雪。看着外面,我心里想,不是说最近一连下了几场大暴雪,几个煤矿相继发生了塌方事件,这天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想着想着连忙呸了两口吐沫,自言自语的说道:“想什么呢你,没事儿没事儿。”
我拿着吕杰的机器出了宾馆,一阵风过来,差点没把我吹到,车已经在边等我了,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司机连忙帮我把机器放到后备箱。
路上,我问了司机一些煤矿的情况,司机挺能聊的,什么都说,不过多是八卦,什么哪个老板养几个小老婆,哪个老板嫁女儿花多少钱,阵仗有多大,哪个老板给每个工人每年的待遇还不如他们吃的一桌酒席……听的我深叹贫富差距之大。
那个司机也感觉自己说的多了,笑着对我说:“我跟你就是随便说说,你可别都写上去。”
我连忙保证说:“我们是经济周刊,绝对不会登一些八卦小道儿消息。”
听着我这么一说,司机放心了,笑着说:“我看姑娘你的样子也不像一些小报记者,上次,有一个记者找我,给我塞三千块钱,说要买一张我们老板和小老婆私下幽会的照片,后来我没同意,把钱给他退了回去,这我哪儿敢啊,被查出来那饭碗不就丢了,你说是不是?”
我连连点头。
那司机叹了口气说:“要说这什么活都能干,就别干这采矿,姑娘你是没看见,就你一会儿要去的矿,那是塌方次数最多的一个矿,哪次塌方不死个上百人,你就看那一个一个的尸体从里面挖出来,那才叫惨,我就搞不懂了,你们报社怎么派你个姑娘出来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这不是要锻炼一下我吗?”
“反正你的小心点儿,带好安全帽,别在下面呆久了,也别往深了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事儿了想跑都跑不出来。”
我嘴上没说,可心里却想,哪有那么恐怖,那么多工人都活得好好的,我这就出来采访一下,哪能让我赶上,应该没那么衰吧。
到了煤矿,我拿着设备先下到矿下设的一个换衣服的点儿,换上了他们给我找的井下的工作服和安全帽,之后才正式往矿井下面走去。
矿上给我安排了一个资深的老工人做陪同讲解,其实之前去了几个矿,对于流程方面的东西都已经有了了解,可我还是耐着心的和老工人往井下深处走,一边走一边拍一边听着他的讲解。
正拍着,忽然井下深处传来一声呼喊,正专注拍摄的我没听清下面在喊什么,可随即就看身处的大批工人往我们这边涌来。
老工人的脸突然间变得煞白,我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连忙问:“怎么了?”
“透水了”说着,老工人把我往外推:“快跑,快跑,往井外跑。”
“你呢?”看他一直把我往外推,自己没有走的意思,我连忙问。
“你就别管了,先跑出去再说。”说着叫住了一个刚经过我们身边的矿工:“这是北京来的记者,你负责把她安全带出去。”
那个人二话不说,拉我就往外跑。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我被人拉着往井外跑去,大批的矿工从我们身边经过,每个人都发了疯似的往外面跑去,让我感到不寒而栗的恐惧,直到接近光亮的地方,我才松了口气,
一出矿井,我和一直拉着我跑的那个人纷纷倒在满是污泥的雪地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时,我抬起头,被接下来的场面惊呆了。
大量的矿工从井下跑出来,场面非常混乱,跑出来的矿工有的声嘶力竭呼喊,有的直接瘫坐在地上,守着井口嚎啕大哭。
我忽然想起什么,拽着身边的人问:“那个刚刚让你带我出来的老工人呢?”
他的气还没喘匀,眼中一片恐惧,我才发现他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听到我问他,喘着气回答:“赵师傅的儿子还在下面,他肯定是去找他儿子去了。”
“那他们还能出来吗?”
在我问他的瞬间,他忽的留下了眼泪,对我摇了摇头,眼泪在他布满煤灰的脸上留下笔直的两天横杠。
对于煤矿工人来说,透水和塌方和瓦斯爆炸一样,甚至比火山地震更令他们感到恐惧,没有预测,被困在里面就很难生还。
听说这个煤矿每天的上工人数能达到七百人,可是现在跑出来的怎么数也不超过一百人。
身边的哭喊声渐渐停止,变成一片死寂,就在事故发生后的几个小时内,救援队纷纷上山,上山的路安排了大量警力排查,拒绝一切家属和记者上山,更拒绝山上的矿工下山,现在的他们不能和家人团聚,只能坐在高高低低的煤堆旁边,吹着冷风,无声的望着被封住的井口。
而我是唯一一个在现场而且是亲身经历的记者。
那个刚刚带我跑出来的人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记者,你知道吗?这不是我们第一次透水了,一般的煤矿都有探水设备,可我们这个简陋的煤矿没有,即使巷道已经透水,我们都发现不了。”
“每一次透水都要死几百人,可是报纸上一次报道都没有,每一次都被老板压了下来,因为探水设备太贵了,我们老板每天都大把大把的花钱,开好车,住大房子,却从来都不提安探水设备的事,他花的是钱吗?那是我们的命啊……”
“记者,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就替我们把这些事情都报道了吧,求您了……”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这个大男人,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很快到了夜晚,上山的救援队开始依次对逃出来的矿工进行检查和救治,早晨拉我的司机在人群中找到了我,说他们老板要见我。
我跟着司机来到离矿井现场不远处的一处私宅里,很简陋,但相对于矿工待的地方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那个煤矿老板见了我,很热情的和我握手,接着把我迎到了旁边的餐桌上坐下。
看着桌上的饭菜,我疑惑他是怎么在山下封锁严密的情况下搞到这样丰盛精致的菜色,他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不无炫耀的向我介绍了他身边那位法国归来的一级厨师。
我冷笑着说:“您生活的品味还真高啊!”
他听出了我话里的讽刺之意,不以为然的对我说:“这就是穷人和富人的差距。我听说你们记者的工作,即使做得再好,每个月也不过几千块的工资,几千块,连我这样一桌菜的费用都支付不起。”
“所以呢?”我问
他将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这里有一百万,我希望你收下它,然后对今天的事保持缄默。”
我看了看支票,一堆零,显得格外刺眼,不由得又冷笑了一下,说:“真是大手笔,我想即使我现在开任何条件你都会同意吧!”
他看我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姿态顿时变的高傲,给我一个手势,示意我继续谈下去。
我微微一笑:“我希望您能在后面再多加几个零,然后给矿工们买一套好一点的探水设备。”
听到我提出来的条件,他明显的吃了一惊,随即笑了:“肖小姐,你只是一个经济报刊的记者,为什么要管我们矿上的事?如果一百万你不满意,我可以再追加一百万,只要你能给我一个保证,你的下半辈子就可以富贵无忧了,这个交换条件,我看不出你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我忍住心中的怒气,笑的更加灿烂的对他说:“只要两个字,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你。”
“哪两个字?”
“良心”我猛的站了起来,厉声对他说:“如果你忘了,我可以现在提醒你,显然你不知道为了生活随时被死亡围绕的滋味,也不知道死里逃生的滋味,你可以出去看看,看看那些为你卖命的工人,你就该知道良心两个字该怎么写?”
他看着我,眼光慢慢变的凶狠,“好,既然没得谈,我们就慢慢耗下去,耗到你点头为之。”
我不理他的威胁,转身出去了。
回到现场,天已经黑透了,救援人员对我的证件检查后给我安排到一间简陋昏暗但是可以独自居住的小屋里,在这种情况下,能有这样的条件已经可以感到庆幸了。临走前,他们带走了我的手机和摄像机,并通知我几天之内不能下山,等到联系我的出版社后才能离开。
对于他们的行为我不感到意外,摄像机里拍摄到的东西如果发布到网上,那么引起的舆论将不可预计。现在被困在山上,也只有等他们联系到我的出版社之后再说了。
想着想着,我沉沉的睡了过去,可想回家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迫切。
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朦胧未醒的眼睛上,我似是看到了安子风的身影。
他现在该是在北京的办公室里画建筑图纸吧!怎么会出现在被封锁的山上呢?我暗自笑了一下,翻身继续睡去。
不对,
我猛的起身,揉了揉眼睛,定眼看了看面前。
一个真实的安子风,带着担忧却还看着我微笑的安子风,是真实而不是梦境。
我惊喜的大叫了一声:“安子风。”
他猛的把我抱在怀里,抱的我喘不过起来。
我还处在刚刚吃惊的状态中,呆呆的问他:“你怎么会来?”
安子风极力的保持着平静,可我依旧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抖:“听到这里出事的消息我就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的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你同事也不在你身边,我以为,我以为……我不敢往下再想了……如果你出事了,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你就来了,从北京赶来了,是吗?”我温柔的问。
“嗯”他紧抱着我回答。
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有童年,有父母,有季繁华,也有我自己……唯独,唯独没有安子风。可他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带着不安,带着恐惧……
就像在拉萨的时候,当我心怀恐惧的打通了安子风的电话,他也如今天一般,第一时刻冲到我面前保护我。
如果说,生命中有值得你珍惜的,那就是用生命来珍惜你的人,不是吗?
我像一只找到家的小野兽,蜷缩在安子风的怀里,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