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荒村野店(1 / 1)
嗯嗯,饿了,累了,活着。
唉唉,毁了,灭了,活着。
活着呀活着,穿别人的鞋,走自己的路,让他们找去吧,哈哈哈。在众目睽睽之下,奚弘恩带着几十个人走到了营寨门口,这个时候,奚弘恩的火气也平复了一些,他慢慢地放慢了脚步,等着辛云路招呼他,以前他们两个闹起来的时候,虽然吃亏的多半是他,不过辛云路会给他一个台阶。
他听得到辛云路的声音,不过不是招呼他,而是发号施令,练兵场十分空旷,辛云路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得很远。
这次好像玩得过火了,辛云路是真的动了气。
动气就动气,只许你生气就不许小爷我生气?走遍天下也没有这个道理。
奚弘恩在心里冷笑了几声,眉尖未挑,反而不以为然了。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很是无理取闹,这样大闹军营,罪衍非轻,辛云路这次动了肝火,连拦都不拦,事情已经闹大了,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收场,何苦连累这些兵卒。
方才自己是一时气恼,才要将这些兵卒带走,自己在军中并无职衔,带走他们与规法不合,如果自己连这些带出来的兵卒都保护不了,这个人可丢大发了,奚弘恩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戾,不管用什么法子,就算自己最后吃不了兜着走,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辛云路不是一个作威作福之人方才他下令杖责兵卒,不过是在震慑自己,逼着自己认错。
认错?
一丝冷笑浮现在奚弘恩的嘴角,他心中稍稳盘算下,反正事情已经僵在此处,自己此时是不可能折返回头,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路是人走出的,法子是人想出来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得想个法子逼着辛云路不能对这些兵卒动手。
忽然,他的手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一愣之后,忽然眼生厉色,不由得气得一跺脚,暗骂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没有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个东西。
亡羊补牢,还算未晚,想到了此处,奚弘恩道:“豆丁,你让弟兄们都回去,把这个交给辛云路,告诉他,要想动这些兄弟,先看看这个再说。”
说着话,他从怀中拿出一块金镶玉的牌子来,做工精致,技法考究,上边还镂刻着盘龙图案,刻着篆字,豆丁瞄了一眼,一个字也不认识。
豆丁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这,是什么?”他心中奇怪,小公爷要用这个贿赂辛云路?不可能,这个牌子就是金子的,能值几个钱,那个辛云路被兵卒们送了个绰号叫做玉面阎王,怎么会被一面金牌给收买了。一定是这个东西另有来历,而且是特别大的来历。
奚弘恩没有回答,冷冷地:“把我的马牵出来,到安阳街清风茶肆找我。”
他说着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豆丁心中暗暗叫苦,想起来在流沙川的时候,奚弘恩要自己跟随他,他当时也没有表示异议,尽管他入伍没几天,军中的规矩懂得不多,可是方才奚弘恩弄折了军棍,带着他们出来,好像也不是一件小小不言的事情,现在可好,让他把这些兵丁送回去,要自己把马牵出去,那意思是要自己跟随着他了。
这个欠揍的小公爷,你怎么折腾都不要紧,谁让你上辈子修好积德,有虞国公这样有权有势的老子给你撑腰,小爷我可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当兵没几天,连个伍长还没有熬上,就变成你跟班的了,真是倒霉。
皱着眉头,豆丁垂头丧气,又不敢不遵从奚弘恩的命令,只好耷拉着脑袋带着兵卒又回到点将台前,双手一捧那个金镶玉的牌子:“辛将军……”
他话未说完,只见辛云路一纵身,从点将台上下来,把豆丁吓得一激灵,以为辛云路过来要揍他。
谁知道辛云路撩战裙,分甲胄,噗通跪倒:“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跪,练兵场上所有的将士也都跟着跪倒,山呼万岁。
瞠目结舌的豆丁举着牌子,心跳加速,觉着手里的金镶玉牌子能有一千金那么重:“辛,辛,辛将军,这个,这个是小公爷让小人交给辛将军的,他,他他说……”
末将知道了。
辛云路面沉似水,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接过牌子,这面牌子是当今圣上封了当朝太后之命赐给虞国公奚德业的,当今太后与虞国公的母亲乃是同宗姐妹,而且感情不错,这几年一直有臣子弹劾虞国公手握十万精兵,盘踞东南膏腴之地,恐怕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虞国公的母亲已经亡故,太后生怕这样的折子看得久了,皇帝真的心生嫌隙,所以她先令皇帝赐了这个金牌给虞国公。
这面金牌是先帝之物,共有两面,打造之时,本想赐给朝中功勋卓越者,以示皇恩浩荡。凡得此金牌者,除了通敌叛国、不臣犯上,其余诸罪,皆可赦免。
此牌一出,如帝亲临,州府郡县,都要以臣礼应之,就是民间相传的金牌令箭。不过此牌只是圣恩隆重的象征,并无实质权限。
奚弘恩的意思,辛云路自然明白,他是怕自己再责罚这些兵丁,竟然把御赐金牌给拿了出来。金牌本是奚德业所有,皇帝御赐,应该供奉在国公府中,不知道奚弘恩怎么拿出来。
辛云路冷冷地:“他还说什么?”
豆丁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公爷还有小的把他的马牵出去,他说在清风茶肆等着小的。”
辛云路哼了一声:“就你一个人?能保护他毫发无伤吗?”
豆丁咧咧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稍稳沉思了一下,辛云路道:“你去马厩牵马,回来我派一个人跟着你去。”
豆丁不敢多言,只好先跟着兵卒去马厩牵马,奚弘恩这匹马,通身洁白如雪,骨肉匀称,削耳隆额,双目似电,蹄声清越,果然是匹上等神骏,不同反响。
马鞍桥上边,还挂着一杆玄铁霸王枪。
牵着马,豆丁无精打采地又到了点将台下,看到方才在门口拦阻过他们的那个小兵牵着两匹马在哪儿侯着。
辛云路一指那个小兵道:“他的脚程极快,可以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江湖上还有个绰号,叫随风而逝。让他跟着你们,有什么事情好及时回报,国公爷已经下了命令,我要带着一部分兵马顺着大路回师虞州。”
他说一句,豆丁就点下头,心中颇是不以为然,这个小兵轻功好?自己的轻功也不赖!他的绰号叫随风而逝?自己就能叫做逐电奔雷呢,吹牛谁不会。
辛云路说到最后,脸色一凛:“你是跟着小公爷的人,凡是懂得小心谨慎,如果小公爷出了一差二错,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怕他出事还不把他追回来?他的脑袋真的混丢了,你就是砍掉我脑袋也没有用。
豆丁心里生气,不过还是连连点头,反正席州和虞州毗邻接壤,这里离虞州也不过三百里的路程,中间只不过被鹿州的棠枫峡割断开二十几里的峡谷而已,看小公爷这匹骏马,跑得快了,半天的功夫就能赶回虞州了。
告辞了辛云路,豆丁和那个小兵牵着马出了兵营,转过两条巷子,就到了清风茶肆,正值早晨,茶肆刚刚开门,茶客并不多,那个小兵没有上楼,在下边看着马,豆丁仰头看见奚弘恩就坐在二楼临窗的地方,连忙上去回禀情况。
桌子上有几样点心,一壶清茶,奚弘恩慢慢地饮茶,听着豆丁的诉述,淡淡地:“那个人是谁?”
豆丁连忙赔笑:“小爷,那个人……”他眨巴下眼睛,辛云路曾经告诉他怎么说,可是凭着直觉,他感到奚弘恩对此已经了如指掌,现在辛云路也没有在跟前,要他照着辛云路的吩咐说谎骗奚弘恩,豆丁多少还是有些气怯。何况以他的江湖经验,辛云路教给他的那几句话,怎么听怎么像在哄小孩儿,如果奚弘恩真的会信,一定是见了鬼了。
奚弘恩冷冷地:“他怎么样?你是不是要说他是江湖中人,因为仰慕我的枪法功夫,所以乐意追随过来?”
豆丁咧了咧嘴,意思是在笑,奚弘恩居然也猜到了辛云路会怎么说,他感觉自己特别尴尬。
自古英雄出少年。
奚弘恩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眉头微皱:“这个鬼地方,茶也难喝得要死。”
说着话,奚弘恩扔了块碎银子在桌子上边,豆丁用眼睛一瞄,那块银子足有一两多,桌上这几样点心和茶水,一百钱就足够了,果然是大家公子,出手阔绰,他感到有些心疼,看着奚弘恩下楼了,连忙把自己荷包里边的铜钱拿出来一百文来,扔到桌子上边,然后把那块碎银子塞到自己的荷包里,飞快地跑下楼去。
奚弘恩已经上了马,瞪了豆丁一眼,显然是嫌他磨蹭,豆丁也不说话,翻身上马。
一扬鞭子,奚弘恩骑马跑在头里,豆丁和那个随风而逝跑在后边,三个人,三匹马,一路加鞭就出了席州的城门。
奚弘恩坐下的马是匹宝马良驹,豆丁和那个小兵的马虽然也不错,但是要想追赶还是吃力,奚弘恩有时就得停下来等等他们。
这样走走停停,跑了能有一百来里路,要是奚弘恩单骑独行,这时节都快到了虞州边界了,豆丁又急又累,天气又热,跑出了一身汗,刚刚跟上奚弘恩,肚子里边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叫得还特别响,看看身边的那个小兵,却是连细汗也没有,看不出他有什么焦虑惶然之色。
前边是一带松林,松林前边有家挂着酒幌的酒肆,酒肆很简陋,三间草庐,前边搭着席棚,席棚下边有七八张桌子,桌子旁边摆着凳子。
遥遥可见,酒肆里边已经有了两桌客人,一桌两个,是一男一女,衣着普通,长得也很普通,也不是难看,就是太普通了,没有什么特点,基本上是那种你看过十次也记不住的模样,桌子上边放着两个长条包袱,看上去也没有多少东西,应该不是赶远路的人。
另一桌三个人,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儿,红光满面,笑眯眯地,头上光秃秃,一根头发也没有,在阳光下发着油光,他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一边喝茶一边扇风。老头儿坐在上首,穿着一身古铜色的绸衫,还摇头晃脑地,好像在哼哼着曲子。
在老头儿左右陪坐的是两个少年,一个穿着蓝色衣衫,眉目清秀,神态平和,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眉尖入鬓,眼角微吊,笑起来都有些凌人的寒气,幸好长得还算清朗,不然给人的感觉就是眉目藏刀,绝非善类。
豆丁的肚子里边有咕噜咕噜地叫了几声,奚弘恩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催马就赶向酒肆,然后翻身下马,把马拴住旁边的松树上,找了张桌子就坐下了。
店小二连忙笑呵呵地过来:“三位爷,点些什么?别看小店不大,这时令小鲜,东五省西六州的特色菜系可是都做得出来,您是要煎炒烹炸,蒸煮溜酱,随您来点。”
这个小二口齿伶俐,头上带着抓虎小帽儿,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年纪不大,说话的时候,那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显得有些滑稽。
奚弘恩一示意,豆丁和那个小兵也都坐下了,只是和小公爷同桌,感觉有些不自在。
奚弘恩淡淡地:“你们吃什么?”
豆丁是真的饿了,昨天晚上打了半宿的仗,早晨回营也来不及吃饭,还差点儿挨了板子,现在有赶了半天的路,听到奚弘恩问自己,想也不想地冲口就道:“糖醋小排。”
说到糖醋小排,豆丁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的表情有些让人忍俊不住,奚弘恩似乎笑了笑,然后问那个小兵:“你吃什么?”
那个小兵更加拘谨,想了想道:“吃饭。”
豆丁哈地笑了一声,忙又忍住,心说到这里不吃饭可吃什么。
豆丁一笑,那个小兵有些不高兴,瞪了豆丁一眼,但是忍着没有发作。
奚弘恩随便叫了几个菜,店小二下去了。
旁边桌上的老头儿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扇着扇子,一只手敲着桌子,发出轻微的声音,嘴里哼唱着小曲,他唱得的腔调有些走了音,听起来实在不敢恭维,只是他自己悠然陶醉。
陪着他坐着的两个少年互相对视一下,显然这个老头儿走调的哼唱在他们听来也十分难受,但是两个少年好像比较惧怕这个老头儿,努力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蓝衣少年运了运气,然后心平气和地:“师父,我们这次去鹿州接的这单活儿……”
老头儿不唱了,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斜睨着蓝衣少年:“圈儿,干我们这行儿的,只管把活儿做好做细,对得起祖师爷,对得起眼巴巴看着的人,就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问。”
这个老头儿说话的声音有些娘,细声细气地,说话的时候,还翘着兰花指,让人有些脊梁发冷。
豆丁被这个老头儿恶心到了,感觉有些反胃,那个小兵在旁边也偷偷地笑着,他对这个老头儿的怪异举止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门帘一挑,店小二托着盘子,把几样小菜放在桌上,又放了三套碗箸杯盘。
这边刚放好了东西,大路上一阵烟尘,飞跑来两匹马,马上坐着两个公差打扮的人,身体都挺魁梧,其中一个手里还拽着一条铁链子,铁链子垂在地上,另一头拴着一个人,就这样被他们拖着到了这里。
啪。
奚弘恩的手指扣了一下桌子,眼中爆出一丝杀机来。
到了酒肆这里,两匹马勒住了,那个拽着铁链子的公差骂骂咧咧地下了马:“奶奶的,什么好差事也派不到咱们兄弟头上,他们逍遥自在地喝茶纳凉搂小娘儿,咱们这伏天六月地出远差。”
另一个懒懒地道:“你咋呼什么,老老实实押你的差吧,如果出了事儿,我们两个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拽着铁链子的公差瞪起眼睛,用力一拽链子:“喂,死狗,还不给老子站起来。”
地上那个人趴在那里,身上的衣裳已经被磨得破破烂烂,几乎是衣不遮体了,很多处都渗出了血渍,头发蓬乱披散着,他被公差一拽,身子抽搐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蓬乱地头发遮住他半张脸,看不清楚他的五官相貌,嘴唇的轮廓非常有棱角,而且微微翘着,有些诱人的丰润,他的身上因为方才的拖行,擦破了很多处,鲜血仍然在慢慢渗透出囚衣。
那个拽着铁链子的公差把桌子拍得山响:“快点来酒来菜,奶奶的,饿死老子了。”
豆丁一边吃着糖醋小排,眼神一边往这边溜,他总感觉这个犯人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小兵静静地吃着东西,眼睛也往公差这边看,奚弘恩微微垂着眼光,本来这两个公差的德行,惹到了他小公爷,他就看不惯这样恶形恶状的差官,遇到他奚弘恩也算这两个家伙活该倒霉,正在他准备动手教训两个公差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很凌厉的杀气。
凭着直觉,奚弘恩感到马上要有热闹了,自己反而不急着动手。
店小二连声答应着,飞快地转到后厨,然后端出一个托盘,上边还盖着一个盆。
那个公差一看托盘上边的盆,有些发愣:“这,这是什么东西?”
店小二连忙赔笑:“这是我们老板娘亲自下厨给二位准备的,怕凉了,所以盖着。”
那个公差心里纳闷,就这两步道儿,还怕凉?奶奶的,这个老板娘不知道怎么巴结自己好了吧,他也赶路赶得很饿了,一伸手,就把盆揭开,不由得哎呀一声,容颜更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