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座城市的背影（1 / 1）
第二天下午，芦苇从出版社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不像中午那么强烈了。
芦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公车站人很多，车子一来，二三十个人就挤上去。一辆辆的车开过，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还是人肉沙丁鱼罐头。这样的联想让芦苇感觉很不好。她不想做沙丁鱼，不想在陌生的人体间挤来挤去，不想让自己的生命浪费在平常里。
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比如说明明已经谈好的出版事宜，忽然就取消了。总编跟她聊了很久，说他也很无奈之类的。他说抱歉，要她继续努力，说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会继续这次搁浅的出版事宜。
芦苇说没事，没关系，谢谢，再会。
但她真的很生气，很无力。
生气之后，芦苇心里只剩深深的沮丧。
闷热的天气，让芦苇生出挥之不去的烦躁。
这个城市的夏天，即便是傍晚也酷热难耐，热气腾腾。空气里混着难闻的汽车尾气和汽车扬起的灰尘。人群喧哗躁动，透着烦躁与不耐烦。
挤车的人们骂骂咧咧的，司机也在大吼大叫。
这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城市。以凶悍闻名。
只是大家不知道这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由燥热的天气和奔腾的长江孕育的独特的生活方式。芦苇看着在日头之下汗涔涔的人们，听着周围骂骂咧咧的人，感受着司机凶悍的语气。
忽然，也就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她缕了缕因为流汗而贴着额头的刘海。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深呼吸，深呼吸。芦苇闭上眼，深呼吸。
“汽车尾气很好闻吗？看来你真的是属狗的。”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程一阳。
“看你半天了，傻站在这里干嘛？”
芦苇回过头，程一阳插着口袋站在她旁边，背后是长长的马路，拥挤的车辆，躁动的人群。程一阳就站在这一点也不美的傍晚暮色里，额头上有汗水，衬衣有点湿了，还是那副讨人厌的嘴脸。
芦苇却对他笑了，很灿烂的那一种。
程一阳呆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芦苇，愣了好久才戴着隐藏不住的笑容对芦苇说：“你对着我傻笑什么，看到我有那么开心吗？”
芦苇不说话，看着程一阳摇摇头。
“傻瓜。”
“看着你笑就傻吗？”
“别这样盯着我看，很容易爱上我的。”
芦苇白了程一阳一眼，在心里暗暗想，为什么这个人就没有正经的样子呢。第一印象是会骗人的。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千万不要。
“一起走吧，做什么公车啊。”程一阳不看芦苇，转身就走。芦苇看着程一阳挺拔的背影，愣了愣，然后小跑上去跟上他的脚步。走在程一阳身边的时候，芦苇觉得其实生活有时候并不是那么残酷，关上一扇门，却留给你一扇窗。
芦苇洗完澡躺在沙发上，回到家平静下来之后，她开始有些发愁。
短时间内她没有生活来源，手上的钱也不多了，她不知道可以撑多久。马上她又要交下个季度的房租了。
也许她应该换一个便宜的房子。
但是，但是......芦苇想想还是算了，她不想搬家，因为麻烦。对，她对自己说是因为麻烦。
想到以后，芦苇有些心烦意乱。
她希望自己是一个不吃不喝的女超人！
她发觉生活其实特别不容易，即使你愿意妥协，它也不一定愿意接受你的让步。
生活一点都不浪漫。
萧衍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喂？”
“恩。”
“在做什么呢？”
“没有事情可以做。”芦苇语气低低的，她觉得很泄气。
“呵呵，”萧衍笑着说：“这不像芦苇的语气。”
“那我的语气应该是怎样的？”
“淡淡的。”
“那现在呢？”
“哀怨。”
芦苇轻笑。
“我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没有办法做到对什么都淡淡的不在乎。”
“遇到什么事了吗？”
“其实也不算什么。”
“我可以帮忙吗？”
“应该不可以。”
萧衍在电话那头笑，芦苇不知道他有什么开心的。
“是不是我表现得很像一个只会纠缠小女孩的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让你觉得我一定帮不了你？看来我在小芦苇心里的形象不大好。”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告诉我。”萧衍语气严肃。
“不用了。”
“好吧，”萧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但是，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
芦苇不说话，沉默着。告诉他？要他帮忙？自己凭什么呢？凭自己有着和冉冉相似的声音和外貌，还有一模一样的电话号码吗？
芦苇是一个自我的人，所有写字的人都是自我的，不做别人，也不需要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芦苇？”
“恩？”
“怎么不说话？”
“没怎么，谢谢你。”
萧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晚了，睡吧。”
“晚安。”
“晚安。”
芦苇睡之前收到了程一阳的信息。
“明天记得起来运动。别又要我叫你。你很麻烦。”
芦苇觉得这个程一阳有时候还真的挺可爱的。一个大男人总是别别扭扭的。
“恩，知道了。”她回复。
“快去睡觉。”
“晚安。”
关掉手机，芦苇暂时忘记被退稿的事情，她要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早上，程一阳发觉芦苇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
“没怎么。”
“怎么可能，跟我这样的男人走在一起你都分心，肯定有问题。说，怎么了？”
芦苇无可奈何的看了程一阳一眼：“你的自信是哪来的？”
“基于事实而来！”
芦苇不说话，选择沉默。她往前走，不理在身后叫唤的程一阳，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被退稿了，自己快生活不下去了。
这个早晨并不那么愉快，芦苇没有和程一阳一起吃早餐，而是回到了自己家。
有些话是不能和别人说的，至少不能轻易和人说。比如说：我很慌张，我很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些话一说出来就没有一点滋味了，于人于己。因为旁人无法解决，不能体会，也不能代替你承受，于是话语就会变得没有意义。
如果有人可以缓解你的慌张，如果告诉他你可以得到平静，那么，那么......
芦苇不知道，她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程一阳也不会是这样的人。
芦苇打开电脑开始写东西，这是她唯一能获取平静的方式。芦苇有时候觉得真正的平静是最不易的事情。卡森•麦卡勒斯说，那样的平静只有在最悲伤和最智慧的脸上才可以看到。
芦苇找不到它。
今天是阴天，天阴阴的看不到太阳，天气难得的没有那么炎热。芦苇于是还是选择了出门，呆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她背了一个包，里面有一瓶水和一个面包。她今天想去大桥走走，桥的那一头有一个莲花湖，现在正是莲花开的好的时候。
大桥上有风，不是太让人难受，可以碰到和她一样在桥上走的人，或是三三两两骑单车的少年。桥上的车很多，不过现在不是下班的时候，所以也不算太拥挤。
芦苇走在桥边的人行道上，侧着头看着远去的长江。
看着这样的景象人总会开阔很多，长江是最能开导人的，所以那么多人自杀之前选择来看看长江。
若是连这样的伟大都无法开解他们，也许他们也就真的找不到可以除了死以外的解决方法了。
但是芦苇不明白，为什么每年都有这么多的人选择从这里跳下去，是长江无力，还是人们愚蠢？
走着走着，芦苇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
在大桥的栏杆上有很多人们的涂鸦和刻画的话，在别的城市这应该是一件特别没有公德心的事，但在这里早就见怪不怪了。而且芦苇觉得这其实是特别的风景。
在这里你看到各式各样的话，看到人们的不快乐与快乐，看到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形形□□的人，看到这座城市的背影。
芦苇慢慢走着，看着栏杆上的字。
“老婆，我爱你。”
“漠漠，小言，阿楠永远在一起，做一辈子的朋友。”
“我喜欢李俊，但愿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要中彩票！”
“周丽珍，你这个臭□□，老娘见你一次XX你一次！”
“高考顺利！”
“桥在摇诶，不会垮吧？”
“我决定去死，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宝宝，妈妈爱你。”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友情和爱情，该怎么选择。”
“长江真美！就是浑了点。”
“女人都是骗子。”
“电梯竟然要收门票！”
“什么烂天气！”
“被老师骂了，不想回家。”
“我爱你长江，我爱你祖国，我爱你丁丽！”
芦苇看得很认真，边走边看，每一句都不放过。有的话很好笑，有的话很伤感，有的话很无聊，但都很真实。那么市井而真实。
芦苇想，这就是她生活地方，这就是她认识的人。
芦苇忽然觉得这些陌生的人都亲切了起来。
忽然，一句话映入芦苇的眼帘，让芦苇瞬间就呆住了！
“我不要再做冉冉，从今天开始世界上不会再有冉冉了。再见。”
冉冉！
这是冉冉留下的话吗？
什么叫做世界上不会再有冉冉？
芦苇脑袋里蹦出一个想法，那就是冉冉和很多人一样，从这里跳了下去。
芦苇看着缓缓东流的长江，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冉冉是她知道的那个冉冉吗？
芦苇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她是，或是不是。
走到莲花湖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这是阳光最恶毒的时候。
芦苇四处逛了逛，觉得莲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看。什么东西太多太密集就都不会太好看，花团锦簇在芦苇眼里总是不大迷人。或者是因为，大桥上看到的文字已经让她没有心情去欣赏什么莲花了。
芦苇坐在亭子里休息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走出公园的时候芦苇已经累得不想走路了。她就想赶快打车回家。
车站不大好找，芦苇在马路上走着，天气虽然是阴阴的，但还是要忍受着炙热的地气和闷热的空气。
天气变化的很快，在桥上的时候还有点微风，现在却闷热难当。
应该是要下雨了。
芦苇正想着，雨滴就滴下来了。
雨势在瞬间变大，暴烈的难受难管。芦苇只好躲到了一间茶楼的门口。
世界只剩下雨声。
芦苇听着雨滴打击世界的声音，看着这迷茫的天地，忽然平静了。
在这一瞬间，她独自一人在这个陌生的茶楼门口，在滂沱的大雨之中，找到了她的平静。
“冉冉！”
但是故事却不会在这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