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于是,她转身,向来路跑去。
“甄生,随我去见大人!”并未跑出几步,已被一只有力的长臂拦住去路,红衣的那人,面色深沉幽暗,声音坚定似铁,俨然阻住了她所有退路。
纵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她本就是个外柔内刚,性烈热血之人。见他阻拦不放,心中的气苦黯然顿化作无名火起,反更坚定了离开之心,脚下步法一转,直向他剑锋处冲去。
展昭未料到她会如此,下意识地将剑一收,却见她已借机远遁,当即一提气,大步追赶而去。他的轻功已臻大乘,虽一时之间也难追上这数丈的距离,却胜在内力绵长。甄生见甩不开身后之人,便从怀中暗袋内取出备好的碎石向他击去,但终究不忍下重手,只施了三成力道。
那石子掷得太轻,力道难以及远,飞到展昭面前时已无甚余力,对方轻易避过,脚下更加了几分劲。甄生见距离登时被拉近了一丈,心中骇然,手上乱了章法,使出十成力道弹出三枚石子。只听“呛”的一声剑吟,巨阙离鞘,寒芒闪处,石子被尽数挡落。
甄生这一出手,心中立时便有几分后悔,以展昭的身手,最后一枚碎石也已到了身前三寸,显见碎石之速,手法之猛,实是使得太过。她这一歉疚,怒火便消了大半,只是还来不及深想,她微微一顿间,展昭已近身前。甄生但觉他的拳掌如一张细密的网,笼罩在她四周,让她无处遁逃,心慌意乱之下,她的步法露出破绽,展昭伸手一搭,便将她握着碎石的右手扣在掌中。
甄生被他扣住脉门,顿觉半身酸麻无力,再也使不上劲来。
“甄生,跟我回去。”这一次,展昭的脸色带上了几许阴沉,不容拒绝地押着她大步前行。
由于动作粗鲁,甄生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展昭微微抬手一扶,顿时阻住了她前倾之势。
展昭脚步未停,只是速度却放缓了些,甄生被他押着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上辈子”学过的一招挣脱擒拿的手法,见他手上已不再加力,便趁其不备,顺其虎口方向猛然一转一拉,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展昭本不欲伤她,是以未施内力,见她偷袭,堂堂“南侠”又岂会为这等机巧手段所趁,霎时便将暗蓄的内劲轻轻一吐。
甄生甫出手便觉脉门一阵剧痛,那微糙的大手不仅未撼分毫,反而用力紧了紧,连带她全身都使不上劲来,疼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紧紧地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展昭剑眉紧锁,将内劲稍稍收了收,心下暗暗叹了口气,纵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也没她这般花样百出,只是寻常歹人被擒之时早已被制得反抗不得。而他既不忍对她施以重手,便也只有着意提防。
又过半晌,二人已到浚仪桥街,再转个弯便是开封府了。甄生停下脚步不再前行,展昭顿住身形,正容望向她。
甄生望着街角隐现的开封府衙,半晌,终轻轻叹道:“今日我这府门一入,一切便再也回不去了。”
展昭闻言,扣在她腕上的手指微微一紧,旋即放了开去,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轻轻地道:“若是清白,大人自会还你公道。我放开你,你自己随我进去。”别眼间,瞥见她白皙的腕上已然被自己捏出了一圈乌青,不禁微微怔住。
“展昭……”甄生抚了抚手腕,讶然抬头。放开她,让她主动到案,如此纵然有过大人也会从轻发落,这算是他的回护吗?呵……可她要的不是这个,她只想要一份信任,她只希望他,能够相信自己不是辽间而已……
往日的把酒言欢,相视而笑,击掌时的信任和快意……一幕幕浮过眼前,甄生突然觉得晚风吹得一阵心冷,浓重的失望绕上心头,嘴里开始发苦。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被他真正的信任过……
若不曾期待拥有,或许便不会有如今的伤感。甄生鼻尖一酸,深吸了口气,不再看他,将头高高地仰起,迈开大步前行。
昔日的情谊,从这刻起,终是断了……
注:
[1]《孙子兵法·九地篇》有载: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所由入者隘,所从者迂,彼寡可以击吾者,为围地。圮地则行,围地则谋。
蒙信方知情重
“当,当,当,当……”
明月已向西沉,清脆的打更声在清冷的街上回荡着,四更天了,除了些许风月之地,民宅的灯火早已熄灭,正是千家万户好梦正酣之时。而此刻的开封府书房内,却是灯火通明,笼罩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阴郁气息。
包拯端坐书案前,神色是少有的凝重,下首,一袭黑衣的甄生跪在正中,展昭和王朝、马汉分站两旁,肃容而立。公孙策站在书案旁,微弯了身子,正凝视着桌上铺展开的一幅锦卷。
布兵图上朱红的官印,昭示着朝中要员实为细作的铁证,这本该是件值得庆贺之事,可此际却无一人欢欣展颜。王朝、马汉二人正细细诉说着在高侍郎府邸书房外听来的言语,而整件事的主角,甄生,则目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出神,仿佛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后来那黑衣人跃出府外,属下二人欲追上前将其擒拿,但她身法十分了得,交手二十余招,皆无法近身。此人在打斗间掉落了这副卷轴,为属下二人夺得,她意图夺回无望,方迅捷远遁。”王朝平静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忍不住侧头望向甄生,披散的长发,单薄的身形,正是那黑衣人无疑,只是万万料想不到,那通敌的辽间竟是府中朝夕相对,一同出生入死的甄生,而甄生竟然是个女子,一时之间,心中五味陈杂。
包拯听他们说完,沉吟半晌,转问道:“甄生,王朝、马汉二人所言,是否属实?”
甄生惨然而笑道:“属实。”她答得疲倦,一种内心深处透出的倦意,让她不想多言。真希望这是一场梦,让她不用处在如此境地。
包拯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想申诉?”
甄生缓缓抬头,强迫自己忽略心中的伤痛,直视着包拯道:“眼中所见,未必是真。”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那些蒙冤之人心中所受的苦,有言难诉,真相无人信。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微微摇了摇头,压下心底浓重的失落,脸色苍白地道:“但这不是真相的全部。”
包拯容色肃然,喝问道:“你对今夜之事有何辩解?那高侍郎怎会把如此重要的布兵图交给你?”
甄生心烦意乱之下,一时不知从何辩起,胸口仿佛有物堵住,张了张口,半晌只道:“我不是耶律重光的人。”
包拯不置可否,又道:“那你乔装入府,是何缘故?”
甄生道:“属下久仰大人青天之名,那日巧遇展大人,便想看看自己是否也能为大人做点什么,与其江湖飘泊,实不如入府为百姓出些力。奈何世俗礼教,难容女子作为,我纵有此心,亦难有机缘,这才不得不改作男装。”
包拯微一思量,沉吟道:“自你入府以来,容色举止,全无半分女子仪态,府中上下也从来无人识破,若只是一时兴起,岂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这……”甄生苦笑了下,宋朝女子从骨子里渗出的典雅婉约,甄生自问就算穿上女装也学不来那份气质,穿越之事又不能提,只好道:“属下自幼从未被以女子妇德来教养约束,举止率性惯了,许是因此,大人才未察知。”
此话确也是实,就算包拯洞察再敏锐,也不会见过千年后的女子模样,那种爽朗与自立,放在宋朝几乎可被说成是离经叛道了。
“你那师傅怎会如此行事?”包拯继续追问。
甄生被问得无法再实话实说,只好借刚入府时的那番言语,把自己真当作黄药师的弟子,继续杜撰道:“师父常年隐居孤岛,生平最厌世俗礼法……”
包拯缓缓点了点头,不再问话,沉默的气息笼罩在书房里,针落可闻。众人大气不敢出,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似有弦在绷紧,渐拉渐满,沉寂,却仍如千均重担,分分秒秒挑战着最后的底限。
甄生低着头,眼角看到前方那人的红色衣摆,心中又是一揪。
良久,包拯转过头,望向公孙策道:“先生怎么看?”
“大人……”公孙策皱了皱眉,额上的皱纹清晰可见,那张淡定从容的脸上有些犹疑,他看了垂首的甄生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半晌无语。
想不到连一向睿智的公孙先生也无法下定论,包拯想起甄生那清澈如水的目光,才华横溢的见解,不禁暗道了声可惜,原是前途无量的翩翩少年,却原来是个女红妆……
“大人,”一直默不作声的展昭开口打断了包拯的思绪,他一掀衣襟,在甄生身旁跪下,双手抱拳,神色坚定地道,“甄生入府之事,乃属下不察之过,展昭难辞其咎,愿同受大人责罚。但属下相信,以甄生的行事为人,断不会做出替辽为间之举,必是以此言语从高侍郎处诱讨证物……”
“你……”展昭话音未落,甄生轻呼一声,猛然抬头,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展昭不用侧头,也能感知背后的甄生正用惊诧的目光看向自己,那只是一种心头的感应,却比武功的洞察更加笃定。他心下不禁暗暗摇头,这个痴人,不听他说句相信,她便不知为自己辩解了吗,往日的伶牙俐齿全到了何处?
包拯目光灼灼地在展昭身上转了几转,沉吟道:“展护卫,你之前可曾看破她女扮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