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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哥哥可有什么断头的东西在春晓手里?”春晓故作懵懂地问,她微扬了眉梢,看着一脸惶急的大哥,眼里透出忿意。大哥就是十足的膏粱纨袴,平日里玩鹰遛狗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对此爹爹恨得咬牙切齿。
至仁他斥退了丫鬟们,急得跺脚磨拳的上前赔笑央告:“好妹妹,哥哥知道你是心疼哥哥才藏了那些劳什子。可是那些东西若被官府给翻出来”至仁伸手挥向脖颈做个砍头的姿势。
春晓冷冷打量大哥至仁,又恨又是无奈。
“大哥说些什么,春晓不懂。”她冷冷道,心想若是你这般猪头都能化险为夷,朝廷的官兵都是猪粪不如了。此刻将赃物转移,怕是府门外早已埋伏好了官兵等他自投罗网呢。
她懒得再同大哥多说一句,可总算她在驸马府寄人篱下的岁月里,大哥至仁对他还算公道。所以此事,她还不能就此放任不管。
“好妹子,再晚就来不及了!”至仁急得跺脚,紧紧抓住她的肩头逼迫,“你是不知道那丧心病狂的钦差锦王昭小三儿,他一个庶出的皇子仗着几分聪明,竟然居心叵测的要争夺太子之位,他如今处处同太子作对,想要从咱们驸马府开刀下手,谁让咱们爹娘是太子爷的岳父岳母呢!”至仁焦躁地说,一双眼红赤似要吞人。
难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是,毕竟那黄澄澄的金子在眼前是不假的。苍蝇不抱没缝的鸡蛋,春晓冷冷一笑。
见她不信,至仁这才赤红个脸跺脚无奈道:“也不瞒妹妹了,是那傅侍郎寄存在咱们府里的金子。谁知道,傅家出事儿了,这十五箱金砖糊里糊涂的就变成了赃银了,那昭小三儿还严刑逼供,让傅侍郎一口咬定这十五箱金子是我私匿的赈灾款项,血口喷人呀!你说哥哥这是,哎!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清者自清,哥哥何不向官府讲明?”春晓问,大哥的话,他毕竟有几分不信。
见春晓沉吟,至仁急恼道:“我的好妹妹,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那钦差昭小三的诡计!他故意把屎盆子往驸马府头上扣,就是要罗织罪名灭了驸马府,搬到太子!朝里谁人不知,太子的靠山就是当朝说一不二的曹国舅和手握重兵的明驸马爷-咱们爹爹呀!”
春晓心头一愕,这话不假,大哥的推论倒也不无道理,难道大哥果然是糊里糊涂的被冤枉?见她不答,他索性威逼利诱:“好妹妹,若是府里遭难,你还如何风风光光的去嫁给小澜子做相府的少夫人呀?”
春晓心头一沉,别看大哥平时并不精明,在此事上还当真开窍,一语直中要害。
“官兵来了!官兵抄家了!”缀锦阁下一片叫嚣声如雷声滚滚压了头顶奔来。
至仁慌得松开她,几步奔去栏杆处,一把撩开绣帘向下看去。楼下叫嚷声暴起,重重亭台殿庑灯火依次亮起,灯笼火把如游龙翻腾在暗夜,四方涌动。
官兵果然来了!竟是出乎意料的快!她心头一沉,怕是一场交锋在即。
还不待她兄妹开口商议对策,脚下的楼板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官兵鱼贯而入,明晃晃地钢刀寒光灼目,杀气腾腾包围了她兄妹包围在当中。春晓惊魂未定,就听一声大喝,“明至仁在这里!” 为首将领头戴虎头盔,一身软甲,四方脸,络腮胡,大手一挥喝道:“将犯人明至仁拿下。”呼啦啦一阵声响,披坚执锐的官兵一拥而上,气势紧张一触即发,竟像是两军阵前、执戈相向。
春晓惊得起身,帔帛带翻莹白如玉的琉璃盏,哗啦一声那红滟滟的玫瑰露泼翻,污了描金绣罗裙。一切变故如此之快,她措手不及。
“休得无礼!这里是我们小姐的绣楼!”丫鬟珊瑚、玛瑙上前拦阻,竟然被官兵一把推翻在地。
“放肆!”春晓惊怒,难怪人言暴吏如虎。
至仁情急之中一把推开她,冲上前大嚷一声,“妹妹你闪开!”他挽起衣袖,抡起一木杌靠一股蛮力同官兵奋力反抗,一时间桌翻椅倒,搁架上几盆风水石碎砸满地,湿漉漉一片狼藉,一场混战。“妹妹,小心!”至仁一声惊呼,春晓倏然回头,眼前一黑,耳听嘭的一声巨响,美人肩胆瓶炸裂在她身边,撞倒青花瓷鱼缸水漫满地,金尾鱼在地板上无助挣扎。
眼前是一片混乱,大哥靠着蛮力勉强杀出重围,却又有兵卒如潮水一般涌来,黑压压一片遮挡了光线。
尘嚣四起,嬷嬷们护拉着春晓在刀光剑影中躲避,她一个错足不稳,只听 “噌棱”一声裂帛般的响声在耳畔炸开。
“小姐小心!”她愕然回首,却惊见心爱的古琴“清操”已被撞落坠地,“咣当”一阵敲碎她的心。
春晓推开众人不顾一切冲向古琴“清操”。那是外公家传家之宝,娘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她自幼的闺伴。她不顾丫鬟们的阻拦迎了刀锋冲上,凄然的跪地抱起“清操”古琴,拈起断开的两根丝弦,一阵阵心如刀剜。
“住手!”她抑制不住悲声地大喝,却被嘈杂的人群淹没。她正惶然时,四下里忽然一阵寂静,凶神恶煞般的官兵竟然偃旗息鼓。春晓不觉一阵诧异,难道自己一声叫嚷竟如此奏效,仿佛军令如山倒?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官兵倏然齐刷刷收刀分裂两旁,神色肃穆,仪态恭谨。完全没有了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所有人垂首低眉,大气也不敢出。
她正纳罕,却听楼下一阵响动,伴随着一浪浪的山呼声:“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所有兵卒在刹那间单膝跪下,目不斜视。
锦王殿下?钦差大臣?春晓不觉一怔。难道就是大哥骂的“昭小三儿”如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钦差竟然亲自来驸马府了,倒真给驸马府面子。
前呼后拥中,云衫广袖衣冠楚楚的一人阔步昂首傲然而来,步伐迅而不乱,想必就是那锦王殿下了。因离得远,她一时间也看不真切,只看来人高束的紫金冠上一枚艳红色宝石耀眼夺目,锦袍玉带,胸前金线绣得张牙舞爪的麒麟栩栩如生,张狂冷傲。
待轻裘宝带的一群少年近侍闪列两厢,众星捧月中那人的面目才尽显。
她万万没有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极致令人观之心动的容颜。星眸朗目,玉宇风清,剑眉稍提,煞气入眼,清泠泠的眸光如玄夜幽星,仿若一尊精致玲珑的寒玉雕,却透出骨子里高高在上的寒意,同她平日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大相径庭。若非她对眼前人早有耳闻,真险些被他那的容貌迷惑。
原本,她对这锦王还颇有几分好感,那都是因为近年汉中连年灾荒,灾民涌向京城,齐集在毗邻京城的凤州城外。但上有官员将赈灾银两中饱私囊,下有官商勾结哄抬粮价,官逼民反。朝廷屡屡派钦差来彻查都不得其果。偏偏是年前,三皇子锦王请缨接过尚方宝剑来凤州整肃贪官放赈救灾一事。听说这锦王年少张狂,好大喜功,六亲不认,出手狠辣,到任不过三个月的光景,便将这赈灾一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初见成效。可是他行事偏激孤僻,只求其果,不计左右,惹得凤州上下官员怨声载道就连长公主都忍无可忍带了一群退居凤州颐养天年的皇亲国戚进京告御状。
春晓原本对此人知之甚少,还是自大姐姐明芳去年里嫁为太子妃,她才听长公主身边的人谈论说太子仁厚,屡屡被锦王刁难。如今一见锦王这出场时嚣张的气焰,她便更是信了几分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若是锦王意在谋取太子之位,借助这场冠冕堂皇的为民除害惩办贪官的大戏去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才是人心惟危了。春晓只剩冷哂。
他唇角微提勾出一抹笑,透出一丝不屑,他眸光一扫却停留在春晓身上,神容微怔,深抿的薄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
两人眸光对视时,她心中陡然生出些异样。那双极其深幽清亮的眸子似曾相识,却又不甚分明。她正疑惑间,他却倏然诡诡一笑,有意在她面前踱了几步,傲慢地揉揉脖颈,露出一段肌肤。春晓的瞳孔倏然收缩,她分明看到那脖颈上一道刺眼的伤痕……似是……她倏然抬头,见他嘴角一提,带出一丝嘲弄般的得意。
“是他!”春晓惊得险些脱口叫出。周身血液凝固。如何是他?那府库里轻薄无礼的小贼。那双黑白分明如孩童的眼眸,微眯了眼笑容中带了狡黠,难怪似曾相识。这胆敢对她轻薄无礼的小贼,就是将他挫骨扬灰她也记得!不过一个多时辰,想不到他堂堂钦差做贼从狗洞逃窜,又衣冠楚楚大摇大摆从正门而入。
这才是衣冠禽兽呢!刹那间的反应,春晓慌得双手捂住了前胸。想起方才的窘迫,她面红耳赤,愤怒、委屈、羞辱汇集一处,果然是个未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衣冠禽兽!若是说他严刑逼供傅侍郎来栽赃攀咬驸马府,看来也不是不可能。春晓打定主意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富贵鸟一点颜色看看。
锦王却对她的愤怒不屑一顾,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根手指轻动,身后便立时有两名太监模样的人掏出雪白的绫子细心的擦拭春晓房中那把黄花梨靠椅,擦过一遍又一遍,仿佛怕纤尘脏了锦王名贵的袍子,确认那椅子确实一尘不染,这才跪地请锦王端然落座。
“本王奉旨行事,得人举报驸马府藏匿巨额脏银,职责所在,不得不查。”锦王端然落座,眉目肃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算来本是亲戚,可一番外却冰冷仿若路人,“明公子,若是此刻交出赃物,投案自首,本王自当从宽量刑,也可免得府上遭受刀兵之扰。否则……”
他的话越是冠冕堂皇,就越令春晓觉得恶心。春晓心头自有盘算,她露出几分温婉的笑,话音里却满是讥诮:“如此说,钦差大人无凭无证就随意拿人,果然是皇子,行事都与众不同。”
锦王闻听微怔,旋即悠然一笑,“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得罪了。”
锦王倏然回身,黄绫缠裹的尚方宝剑在手,嘡啷一声宝剑出鞘,寒光四射,炫目惊心,慑人心胆。春晓一惊,心惊胆战,尚方宝剑,如朕亲临,果然锐不可挡。
“搜!”锦王一声号令地动山摇。手下齐声应道:“尊王命!”转身撤下。
“站住!”明至仁一声厉喝阻拦,张牙舞爪般奔向前道,“昭小三儿,你疯了吗?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是长公主的府邸,太子爷的丈母娘家!”
锦王透出些鄙夷之色,对至仁的威吓不屑一顾:“皇亲国戚,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哦……”至仁指着他恍然大悟,“昭怀,你分明是无中生有,罗织罪名,打压太子,觊觎太子之位。”
春晓责备的望一眼哥哥,悠悠的开口道:“哥哥,如今一心为公的官员倒是寥若晨星,又有几个不是打着‘反腐惩贪官,为民请命’的幌子,实为排除异己政敌,达成自己的野心泄私愤的?”
她轻描淡写一番话,却令锦王颜色大变。他心知她是暗指他针对太子,暗存夺嫡之心才故意来寻太子妃娘家的晦气把柄。可不等他开口反驳,春晓已是莞尔一笑,明快地对他说,“自然锦王殿下不是这种人,否则皇上如何能委以重任呢?”
“唉!”她一声轻喟,眉眼中流出一抹哀色,“只是平白无故被搜身,若查出赃物我们自然伏法,若是查不出,殿下可如何向长公主殿下交代呢?”
锦王打量她,旋即呵呵一笑:“早有耳闻,凤州姑母府中有位聪颖灵慧才智过人的三表妹,有这番胆魄的怕没有二人。”
春晓一愕,听来这位锦王殿下竟是知道她的身份。三表妹?如今这称谓听来都是嘲讽之极,怕她反是高攀不起呢。她从容的略欠欠身,谢过他的谬赞。
他是官兵她是贼,狭路相逢,勇者胜。高手过招,表面不动声色,杀伐尽在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