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蔷薇苏醒（1 / 1）
苏小薇尽量把自己往阴暗的地方靠。然而那一声声明朗的笑闹还是象击鼓般闯进她的耳朵。
这里是靠近学校的一家豪华酒店。装饰奢华的房间里，是一张张明媚的年轻笑脸。
这是班上今年最重要的一次聚餐——奖学金庆功会。
大学里的聚餐总是很多。譬如，庆祝考试完毕。班上的某某过生日了。班里又促成了某一对情侣。甚至是，今天大家看嚣张的某某特别不顺眼，决定集体宰他一顿。当然，每年的重头戏便是发奖学金的时候。从所有人奖学金中抽百分之二十出来，用作全班聚餐的费用。
苏小薇原本不想来的。然而她也是这几个得了奖学金的冤大头之中的一个。室友胡可素来喜欢热闹的场合，当仁不让地把苏小薇拉了来。而素来高傲冷淡的于涵也开口说，还是一起去热闹热闹。
苏小薇只得欺骗自己，也许热闹真的很好玩。
到了这里，她才知道，谎言永远无法面对现实，她永远不适应这样喧闹的场合。
面对别人风趣的幽默，她的脑子好像生锈了，半天都无法反应过来。由于紧张，脑中又是一片空白。跟别人的对话更加困难。周围无形的空气，仿佛一根根尖刺，正残忍地往她的身体里面扎。
她别过脸，不去注意那样明艳的笑容。然而笑声无所不在，处处都在宣扬苏小薇是个孤僻的人这样的事实。
萧玥走过来，坐在局促不安的苏小薇旁边。苏小薇紧张地朝她笑了笑。萧玥拿过矮桌上的一只橘子，“要不要吃一个。”
苏小薇猛地坐直，绷紧了身子。她摇摇头，突然觉得这样拒绝可能太过生硬，又连忙点点头。
萧玥笑出声来，“你当自己是波浪鼓吗？吃一个吧，挺甜的。”
苏小薇尴尬地笑笑，接过那个橘子。
她装作专心剥橘子，手却在微微颤抖。
萧玥笑说，“今天你也是大功臣啊。有没有一股怨气在心里淤积？”
“没有。。。。”
“开玩笑啦，你不用紧张。你和胡可一起来的吧。这人最能搞了，你看，她笑得跟朵花似的。”
苏小薇飞快地看了一眼胡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又飞快低头，专心地盯着眼前的橘子。
萧玥脸上的笑容有些淡了，“今天你们寝室的人还来得挺其的。”
“是啊。。。。”
“就是于涵还没有来。她可能去找陈晖了。这个重色轻友的丫头。”
“恩。。。。。。。”
“不知道他们昨天点了什么菜。你喜欢吃什么？”
“都还行吧。。。。。。。”
萧玥显然受不了这种一问一答的对话方式。也陷入了沉默。这里的小气氛纠结着，恍若暴风雨的宁静。
苏小薇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冷场。只是搜索来搜索去，也不过是，这橘子还挺甜的之类的语句。她知道，萧玥不是那种刻薄的人。她看到自己一个人坐在这边神色拘谨，是想来让她不那么紧张。然而，苏小薇的紧张无法控制。她依旧纠结着。又生怕萧玥会感到无聊。她从脑海里四处搜罗各种语句，却觉得每一句都是白痴。
“好无聊啊。”萧玥终于忍受不了，感叹了一句。
苏小薇的心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一拳。她强装着笑脸，“那你过去和他们一起玩吧，我在这里再坐一会。”
萧玥礼貌地笑了笑，又大声招呼着一个男生的名字，加入到那一团浓得分不开的快乐之中。
苏小薇剥了一片橘子，塞进口中。的确很甜。但是，她不喜欢。
她的生活一直都是苦涩的。
无聊这两个字，仿佛是所有人对她的宣判。没有人能受得了和她在一起的那种诡异的沉默。说得好听一点，就是文静。难听一点，便成了木讷。
这是她最厌恶的一种性格。可是却偏偏在自己身上出现。
然而，虽然她极端木讷。心却是病态的细。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让她整日痛苦。所以她一直逃避，躲开这种过分热闹的场合。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皮肤。很疼。暂时让她纷乱的大脑清晰了一些。她又一次无奈接受，她永远融入不了人群。
她环顾四周，寻找离开的机会。
很好，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
她放下那半个没吃完的橘子。又站起身，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门边走。
其实这样也好，反正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少了她，说不定这里的气氛会更活跃呢？
这样找着借口，心里却更加难受。她打开门，低着头往外走。
猛地，却撞上了一个人。
苏小薇低着头，看到那双干净的耐克运动鞋。她一愣，许多个隐秘却快乐的画面涌入了脑海。
她曾经躲在暗处，偷看过无数次那双鞋的主人。
大脑处于当机状态。她甚至忘了离开那片绿叶清香的氛围。
之后一段日子，苏小薇会偷偷注意陈晖的沐浴露。那也不过是超市里再普通不过的海飞丝男士洗发露。苏小薇偷偷用了两次，却发现没什么特别，自己也闻不到那股香味。然而陈晖的身边，始终云绕着这样一种清凉的气息，让人心情安宁。
在两人分手以后，苏小薇依旧固执地迷恋着海飞丝，仿佛这样，陈晖的气息就能留在自己发间。
“陈晖，你再看下去，苏小薇身上得被你戳洞出来～”班长雷磊笑着戏谑道。
站在陈晖身后的于涵看了看陈晖，又看看苏小薇，“陈晖，苏小薇被你看得害羞了。”
苏小薇灼伤一般飞快后退，想要找一些词汇来消解尴尬。只是却鲠在喉边，不能说出一个字。
“对不起，一时没反应过来。”陈晖移开近乎发愣的眼神，“有没有哪里伤到？”
苏小薇低着头，小声答道，“没有。不好意思，是我撞了你。”苏小薇无法忍受众人目光的注视，飞快道，“我出去一下。”然后，夺门而出。
只是她的手突然被拽住了，苏小薇听到陈晖焦急的声音，“不要走！”
被攥着的地方一片温热，苏小薇强自镇定，回身笑道，“还有什么事吗？”
众人都好奇地看过来。陈晖的神情有些尴尬。他松开苏小薇的手，自嘲地笑了笑，“这两天脑子不太正常。刚才不好意思了。”
班长雷磊迅速接道，“我也这样觉得。”他看了一眼陈晖，突然语速加快，“之前你拒绝别的女生的表白，如果你是眼光高，我也不说什么。但是上个星期，校花那么孤傲的女孩子，都向你表明心迹了。你这小子居然还是拒绝，未免也太狂妄了。我看你这样下去，就得一辈子单身了。”
众人都笑起来。陈晖笑道，“不过是不适合。其实我也没什么条件。”
雷磊作出要吐的模样。胡可在一旁笑道，“难道陈晖你其实早有了女朋友，那不如现在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女生死心呀。”
仿佛是约定好的，众人的视线都往苏小薇身上跑去。她长相只能算普通，还有些胖，就是那种丢到人堆里怎么也找不出来的女孩。绝对不可能是她。
苏小薇也这样认为。
所以当陈晖融入那最活跃的一群人中时，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她站在旁边，向那边看了几眼。有几次，她和陈晖的眼神对上。陈晖的双眼，就那样看着苏小薇。不像旁人的冷淡高傲怜悯，只是那样温和地注视着苏小薇。苏小薇想要沉迷进去。然而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陈晖是和她同一年级不同班级的同学。虽然现在同样是刚刚升上大二，陈晖已经是学校里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不仅各科成绩全都在９０分以上，在学生社团也是呼风唤雨。他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同时也是学校最牛社团辩论社的社长。在他带领下，去年辩论社在全国大赛中夺得了第一名的桂冠。
苏小薇，自然是默默无闻。
此刻，她坐在桌子前面，打开电脑，看着那长长的网络小说。
时针已经指向晚上九点。于涵和胡可还有戴铃还没有回来。那个聚会，应该是非常热闹吧。想到这里，苏小薇的心仿佛又被击了一拳，鲜血淋漓。
总是这样，她总是不能融入那样热闹的生活。
她也想的。只是她永远无法融入进去。
自责的冲动几乎要将她逼疯。她抽出桌子上的刀片，心里仿佛有了一些安宁。刀片上亮闪闪的，她看了看，将刀片靠近指尖，一咬牙，顿时血流如注。
醒目的鲜血一滴滴坠落。她麻木地看着那些鲜血，心里一片木然。
每次太过痛苦，她就这样割伤自己的手指。而内心，也因为肉体上的剧痛而好受很多。
割的是手指，不会因为血流太多而死亡。手指的愈合能力很强，也不会留下伤痕。她还没有下定决定去死亡。她只是在选择，死亡和生活，究竟哪一种更痛苦。
血液滴下的速度慢慢减弱。伤口慢慢愈合。她抽出两张卫生纸，擦掉桌子和刀片上的血迹。把刀片放回那个放指甲刀的小筐，然后将所有带血的东西冲下下水道，再洗洗手坐到了桌子旁边。
门外突然传来了谈笑声。一人嘟嘟哝哝了几句，又高声叫道，“小薇，你在吗？”
“等等。”苏小薇应了一声，把手指藏进拳头中，然后从容走到门边，笑道，“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戴铃将背包仍在桌上，笑道，“是啊，挺开心的。那帮男生真是能搞，把我们都笑死了。”
苏小薇努力维持着微笑，“是吗？”
“对啊，小薇，你真不该那么早走的。陈晖说话简直逗死人了。刚刚他和于涵还表演了一段相声。”
“是呀。于涵本来就是我们寝室的才女吗？”
“小薇，你就是太沉默了。多说说话，你就会发现和同学们一起好玩的。”
苏小薇心里一抖，笑道，“好的，我也正这样打算。”
戴铃腻了这样的对话。她随意地坐在椅子上，转过头向于涵道，“于涵，其实我觉得陈晖应该喜欢你的。”
于涵淡淡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之间的对话很正常啊。”
胡可接到，“他连校花都看不上，他不会是同性恋吧。”
“同你的头。”戴铃骂道，“校花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花瓶。陈晖他长得又帅，又聪明，怎么可能看上那种草包，拒绝是必然的吧。”
她瞥了一眼于涵，道，“还是我们于涵最有希望。”
于涵虽依旧淡淡的，脸上却也有了些暖意，“戴铃你别乱说了。其实我觉得陈晖对苏小薇有意思。”
戴铃和胡可的下巴当即落到地上。
于涵笑着向苏小薇说，“我发现他总是在看苏小薇呢。小薇，这一次是你要好好加油。”
“不可能的，别开玩笑了。”戴铃断然替苏小薇拒绝，“他怎么会看上苏小薇。。。。。啊，戴铃飞快住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差距。。。”
“差距太大对吧。”苏小薇说道。
戴铃显露出假惺惺的歉疚表情，“小薇你也别太悲观了，说不定陈晖真的脑筋转不过来，看上你也说不定呢。”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轻视，再说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苏小薇飞快回答，“我不会做这种白日梦的。”
胡可露出看热闹失败的惋惜表情，发出轻微的嘘声。于涵和戴铃也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陈晖果然不可能看上她。不过是几个眼神，苏小薇责怪自己居然就开始想入非非。接下来的一个月，陈晖都没有找过她。而寝室里的其他三人倒是忙碌起来。胡可刚换了新男朋友，正处于如胶似漆的阶段。戴铃熟练地周旋于一大帮追求者之间。而于涵也忙于社团事务。她被派去参加一个演讲比赛，已经过了初选。
苏小薇依旧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透过重重阻隔，感受那微不可闻的光亮。
她大一一年都在打工，积蓄下来一千多块钱。从大四毕业的学姐那里买了一台破电脑。然后和寝室其他三台笔记本牵了一条网线。一连上网，苏小薇就沉迷在网络世界中。
她沉迷于那样跌宕起伏的网络小说中。把所有被压抑的情感都释放到那些小说之上。她不是厌恶爱情的。只是爱情永远不会降临到她这样的丑小鸭头上。她只能在网络的世界里，小小的满足自己。然后再鼓足勇气，面对令人痛苦的生活。
看了几篇小说。胸中淤积的苦闷稍稍驱散了一些。然而，依旧有空虚的感觉。
一个人的青春，不可能由几篇小说就得到满足。
她知道那远远不够。可是，在现实世界里，她无法得到慰藉。
她想要爱情。她甚至在想，即使那个人不那么爱她。但是她可以用很多很多的爱去爱他，然后让他爱上自己。只是，她的木讷和沉默，隔绝了所有这种可能。
今天是国庆七天长假的第三天。其余三人都出去旅游了。苏小薇一个人呆在寝室里。
早上吃了太多的东西，导致现在胃里胀得难受，虽然已经十二点了。苏小薇没有一点恶意，反而想要呕吐。
她穿着宽松的睡衣，抱着腿蹲坐在椅子上，盯着那变化的屏幕。
“他笑着。那样明媚的笑容，足够让我铭记一生。。。。。。。”
从后面传来的朗读声把苏小薇吓了一跳。那声音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苏小薇顿时僵硬。
那人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现的突兀，反而指着屏幕上的那长长短短的句子说道，“这个很好看吗？是什么东西，我也看看。”
苏小薇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飞快转身问道，“陈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陈晖径直拉了一张椅子，在苏小薇旁边坐下，饶有兴趣地读着屏幕上的文章，“我永远都忘不了那顿苹果的滋味。即使它已经腐烂，但是他的气息，就那样云绕在苹果的果肉与果壳之间”陈晖顿了顿，问道，“苏小薇，你在看笑话？”
“不是”，苏小薇该怎样解释，这是专为少女提供的精神食粮，不适于一切男性观看。她看着敞开的门，猛然醒悟过来，指着陈晖结结巴巴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推开门进来的。”
。。。。。。。
苏小薇突然间不那么在意自己的，因为此人的语句明显更加无厘头。她有些僵硬地问道，“楼管大妈没有拦你吗？”楼管大妈是出了名的鬼见愁。本着要守住每一个女孩在大学里纯洁的思想，坚持从不让男生上楼。
“我跟她说我是送水的。”
苏小薇‘啊’了一声，又打量着陈晖脚上的耐克。这年头，连送水的都穿耐克。。。。。只是，这个人看起来，从上到下没有一点象送水的。
陈晖盯着屏幕说，“我还说要去她家看看她。”
青春正茂的大学男生和一个中年泼妇不得不说的故事，苏小薇有预感明天报纸的头条会换成这条消息。
“我打你寝室电话，为什么不接？”
苏小薇一怔，电话从两天前都开始不停的响。但是那素来都是胡可专线，苏小薇不想再次去感受胡可的强大魅力。最后忍无可忍，终于把电话线拔了。难道，那都是陈晖打的吗？他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她？
苏小薇问，“有事？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在干什么。”
那电话整整响了一天，估计怎么也得有一百多个。中国电信的巨大营业额原来都是这样来的。
“这是小说吧。很好看吗，给我也介绍两篇。”
苏小薇飞快关掉窗口，“你不会喜欢看的。”
“为什么。”陈晖看了一眼苏小薇，“是黄色小说？”
苏小薇的脸刷地红了，“当然不是。”
“那是可爱贞子系列？譬如晚上会有一个鬼从你枕头里面冒出来？”
究竟贞子哪里可爱了。苏小薇寒毛都竖起来了，快速道，“我才不看。看哪种东西得让我做一个月的噩梦。”
“是吗，我也常坐噩梦的。”
苏小薇惊讶道，“是吗？”
陈晖点点头，“上次我梦见有个人拿着刀要追杀我。我跑了几公里，跑得气喘吁吁。那人还跟在我后面。我霎时就决定要反过来杀他。不过好可惜，就要把他肚子剖开的时候，我居然被闹钟叫醒了。”
为什么你明明在说噩梦，却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苏小薇禁不住说，“我觉得你比较像制造噩梦的角色。”
“其实我也这样觉得。我还挺喜欢做噩梦的。”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苏小薇刚出口，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刚有些担心，却又听见陈晖没有丝毫介意地说，“其实我觉得这样比较好玩，下次你也这样试试就好了。”
苏小薇想了想自己反过来咬狗的情景，顿时一片恶寒。
陈晖再一次把视线转向电脑，“让我也看看这篇小说。”
“不行。”苏小薇断然否决到。
陈晖脸上却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那你跟我出去玩吧。二选一。”
“不行。”苏小薇语调低下来。
“那还是看看这些小说吧。”
苏小薇无奈，“你就没有别的事吗？你不是很忙吗？”
“已经忙了两个星期了。不然我怎么会等到现在才来找你。况且我本来就是来找你出去玩的，你让我现在去哪里？”
苏小薇结结巴巴道，“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是的，结果你却要把我赶出去。”
“我以为你是来找于涵的。”
“她？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是吗，她去参加演讲比赛了，你应该去看看他。”
“小丫头，你要第二次把我推出去？难道我长得像猪八戒，吓到你了？”
苏小薇想说，是自己长得比较像猪八戒。陈晖却笑着不由分说地关了苏小薇的电脑，“走吧。就算是我象猪八戒，今天也要拉你出去一次。”
“你真的是来找我的。”苏小薇突然认真看着陈晖，问道。
陈晖眼睛里的笑意慢慢褪去，化成一张温柔的大网，在苏小薇脸上摩挲。苏小薇怔然。那细网上传来了绵柔的力量。
自己所畏惧的，仿佛不那么可怕了。
她突然觉得，应该勇敢一次。她要给自己一次机会。她不要永远禁锢在这个牢笼中。她的青春，总会有飞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