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四章(1 / 1)
一顿不尴不尬的晚饭。
白枢庆捧着饭碗坐在桌子的角落里埋头扒饭。他的手握在筷子几乎要靠近筷头的地方,攥得紧紧,好像会有人和他抢似的。筷子头上沾着一颗饭,抖啊抖啊地就向桌子中间的牛肉伸了过去。本是要夹离得自己比较近的那一块,偏偏他却不知怎的就是看不上,在盘子里倒来倒去扒了半天,这才挑中意了一块连筋带肉的塞进嘴里。这一会儿,筷头上的米粒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了。
第一次与这个性格迥异的弟弟一起吃饭,夏疏苍着实被他的吃相下了一跳,伸手提着筷子悬在碗上方,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耳边是白枢庆出奇大的咀嚼声,就连本身就有些耳背的景天都快听不下去了。
闭上眼睛深呼吸,夏疏苍将筷子一搁,拿起勺子伸向不远处的汤。
忽然,眼前猛地横过一条手臂,袖子从桌面的菜上拖过,拿着勺子在汤里搅了搅,然后兜底舀起一勺蛋花来就缩了回去。“哗”途中洒了大半。随后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呷汤的声响。桌子边上的人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向这个少爷看了过去。之间他面前的那碟子虾,半边正挂着一缕浅黄的蛋丝。
夏疏苍心中忍不住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刚想起来,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自己和藜芦从小到大行为举止包括礼仪在内从未有人管教,也没人敢管教,那也不至于像白枢庆这般“放浪洒脱”吧?郝连青宠他宠得就连吃饭说话最起码那点礼数都没有教么?哦,难怪之前从来都没让他见过外人!
饭桌边除了雪枫还在一本正经地吃饭外,剩下的人都已没了食欲。
察觉到他人异样的目光之后,白枢庆不由得抬起了头扫了一眼那三个护法、一个长老。他用力将饭咽下,随即便道:“喂,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饭桌上看着别人吃饭很没礼貌的,都不知道么?”
夏疏苍大惊。
他居然还知道礼貌,居然还问人家知不知道!
见没人回答。白枢庆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你们怎么不吃?”
还是没人回答。
“喂,你不会是这菜里……”他用古怪地眼神看了一眼夏疏苍,转而拿筷子指了指雪枫道,“你,吃一口这个试试。”说罢拿筷子敲了敲菜碟。
雪枫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夏疏苍一眼,这才夹起一点送进了嘴里。
“再吃一下这盆。”白枢庆的筷子又在另一个盘子上敲了一下。
雪枫应声做了。
“够了,谁会在菜里下毒啊?这些菜我们每个人都吃了,我没事毒你干什么?”夏疏苍终于忍不住道。
“那你们为什么在我吃过之后都不吃了?”白枢庆道,“我知道了,你们居然把毒下在我的筷子和勺子上……”
“你醒醒吧,餐具早就放好了,座位也是随你挑的,谷主没事处心积虑毒你好玩么?”芫花一拍桌子道,“你就知道我们吃不下了是吧?你自己听听看你吃饭的……”
“行了,吃饭的时候不要吵,吵了没营养。”景天挥了挥手,这才叫芫花闭嘴了。
“吃吧吃吧……”夏疏苍无奈地指了指菜道。
饭后快有一个时辰,夏疏苍眼前还是白枢庆狼吞虎咽地一手一个鸡腿左右开弓胡吃海塞的场景。
景天坐在一边用小铜壶给自己烧着水泡茶,沸过二度之后,拿起一块白手巾裹住壶把,将沸水注入茶壶中。四溢的茶香随之在清心阁中蔓延开来。
“给我弄一杯。”夏疏苍放下手中的书道。
“不喝酒了?”景天抬头瞟了他一眼,笑道。
夏疏苍眉头一皱:“反胃了……”
景天一脸的褶子往中间一拧:“还不是早晚都得习惯的么?这也真是……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要怎么教呢……”
夏疏苍拿起杯子耸肩道:“他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来着。”
“倒是。他若是现在跟了觉风,那咱的麻烦可不就更大了?”景天安慰道。
“他跟觉风?去,三天不到觉风准被他逼疯。早知道就让芦儿带着他去唐门,两个活宝在那儿,还都是他不敢真动手的,看他能怎么样。”夏疏苍狠狠地道。
“那可不成,他不敢那他们怎么样是实话,可您还得照样着担心不是?”景天道,“您能说您知道公子是夫人的孩子了,您能不把他的命当命看么?”
“行了,你别揶揄我,我要是兄弟七八个,就算是亲生的,只要威胁到了我我还不照样杀了没商量?谁让我爹娘膝下也就我一人了呢。让你看着还挺仗义的是吧?”夏疏苍回嘴道。
“您也就在咱这些个人面前嘴硬了,在藜宫主面前您说个谎都能手心出汗。”景天听完愣了半晌,这才笑着摇头道。
夏疏苍自然无语,伸手又将放下的书拿了起来。刚没翻一页,猛地将书往垫子上一砸,愤愤地道:“这吴妈有完没完了?!”
景天狐疑地向门外望了一眼。却是空无一人。
再过了一会儿,吴妈这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视线之内。她的身后跟着雪枫,同样脸色也不见得好看。
“夏谷主,少爷他……他刚才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把把膝盖磕破了。”吴妈边跑边喊着。
景天连忙转头看了夏疏苍一眼:“难不成磕到左膝了?”
夏疏苍点点头:“景天,还是你去吧,储药房的那几个弟子手艺靠不住,之前一直都是你看的,他还愿意听两句。”
景天苦笑道:“什么叫愿意听两句,我这不都是在他睡了之后查的么,他怕也就怕藜宫主和芫花两个凶得过他的了。”嘴上是这么说,但却也飞快地站起身来,顺手拿起杯子向炉底的炭火中一泼,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门。
白枢庆躺在储药房后院的床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床,这会子被他来回打滚折腾得不成样子。
他抱着膝盖,疼得额头上全是汗。
大腿以下的裤子已经被撕开,露出那段伤痕累累的膝盖,大片的青紫淤肿,这会儿连髌骨在哪儿都已经难以辨认了。
吴妈焦急地跑到床边伸手拉住白枢庆的手,心疼得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雪枫指了指白枢庆的腿,小声道:“属下找不着穴位在哪儿,不敢施针止痛。”
景天连忙伸手道:“还好你没动,他这骨头怕是都已经有些错位……”
“那你给他治……你们这儿不是说好多大夫吗?你不行换别人也行。”吴妈慌得都快要说胡话了。
“得将那块骨头取出来。”景天细细地在白枢庆伤处按压了一阵子之后道。
方才检查的时候叫吴妈和雪枫将白枢庆死命摁在了床上,可景天的手刚碰到他,立刻就是一声声地惨叫。
吴妈抓着白枢庆的手一边发着抖,一边却用力地连青筋都爆了出来。
听的景天这番话,她咬咬牙道:“那你就取出来吧,少爷能忍过去的。”
“我弄些药,好让他睡去。”景天道,“这细活急不得,还要煮了刀子尖子,纱布棉花。可得……再等个半个时辰。”
白枢庆立刻两眼皮一翻,一阵抽搐。
“这……那就快些吧……”吴妈道。
“那香,还有药,你快些准备,我灼一下刀剪。”景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雪枫道。
说罢,走到储药房正厅,搬了把凳子就向角落走去。
只听“唰”一声,本在高处搁着的一个箱子就像是中了邪一样顶着一捧灰飞了下来。夏疏苍伸手一捞,平平稳稳地就端在了手里。
“你不知道叫我帮忙会快一些啊?”递给景天的时候。他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景天连笑的功夫都没有,就将箱子里的剪子刀子都拿了出来,逐一放进一坛烧酒中泡了。
“火。”
夏疏苍忙捡起一条火折子将烛台点上,向景天递了过去。
景天那瘦小猥琐的声音在跳动的烛火里有那么一刻显得高大了起来。
“别慌。”夏疏苍端着烛台道。
“真希望以后再也用不上他们了。”景天叹道。
这些物件,一年前正在取下藜芦腹中已死的孩子。
老人都是念旧且易感怀的,手上忙碌个不停,心里闪过的却是多少往事。
后院里雪枫似乎也慢慢地安排妥当。白枢庆杀猪般的叫声渐渐地轻了下来。
“他若是瘸了,以后定会怪我。”一切工具都收拾完了,景天端起放着刀剪的红漆盘刚站起来却又忽然停住了。
夏疏苍一愣。
“我真没把握……老夫看过多少病人了,可这回真没把握,哎……年纪大了……”景天小声叹道。
“谷主,药下好了。”后院传来了雪枫喊话的声音。
夏疏苍推了景天一把:“你别瞎说,要老了也要等芦儿回来了你给接生完了再老。难不成还要她自己给自己生孩子还是叫半夏芫花她们来?我这儿凤凰谷里能干事的已经很少了,你别给我找借口溜号。”
景天抬头看了他一眼:“您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老夫多大年纪了,折腾来折腾去容易么?”说罢也笑了,匆匆就向后院走去。
“我说的是真的,景天,我和芦儿从小都是你带大的,我不想看你老。你不会老的。”
背后夏疏苍淡淡地道。
景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背对着这个谷主,随即道:“那老夫隔日就去炼长生不老丹去,呵。”
又急急忙忙地跑了起来。拐个弯,正是柱子挡住的地方,低头在袖子上蹭了蹭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