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一章(1 / 1)
若是说慧心粗心那也就罢了,但旻暇也够大意。
这师徒二人虽已走远,但夏疏苍刚推开书房的门,便看到一条火折子掉落在书柜之间的地面上。进门的烛台上,燃过的蜡烛已然熄灭,而那白色的烛泪正似刚刚凝固,层层叠叠地堆在烛台上,从烛台边缘溢出几缕白色的烛泪挂在外面。
夏疏苍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走到烛台边,将凝住的烛泪小心地掰下放进帕子中,裹上,藏进怀中。没有点灯,书房里有一丝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间的缝隙照进来,寻常人的视力应该无法在这黑暗中看东西,但偏偏夏疏苍就能。这就是多年来他主司暗杀术练就的一副火眼金睛,黑暗中,纵使是身形再快的人也躲不过夏疏苍的剑。但那视力终究是为了看人的,换说是整个藏经阁里密密麻麻地藏书,夏疏苍毕竟还是看不清的。
他走到书柜间,捡起地上的那条火折子,一股浓浓的硫磺香味散发出来。
峨嵋派毕竟就是峨嵋派,连火折子都买最好的宝聚堂出品。一条火折子究其价格,大约就相当于一个普通老百姓一年的开销。说丢下就丢下,一点也不肉痛。
夏疏苍想要买那宝聚堂的火折子想很久了。每每有空了跑到京城,刚跨进宝聚堂大门,看店的小二就一脸歉意地笑着迎上来:“客官,不好意思,咱店的火折子售空了,您还是改天再来吧。”
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最后夏疏苍终于失去了耐心,放弃抢货。
那火折子照理说应有一个防水防潮的盒子装着,外头再套一个精致的锦囊。
夏疏苍捡到着条虽没有包装,但火折子的握手处有一张精致的贴纸,摸上去平实光滑。贴纸上有浅浅的烙铁印,是三个同心圆,寓意聚宝盆,聚宝堂独有的标记。
夏疏苍将那火折子握在手中,轻轻地在头上吹了吹,火折子顶端立刻冒出几点火星。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支短小的蜡烛,用一块布包着,托在掌心上,然后用那火折子将蜡烛点燃。
那蜡烛是景天特制的,里面灌了油,一般的风轻易是不能将它吹灭的。景天做了那些蜡烛专门用来给夏疏苍夜行用的。不仅不怕风,而且光源敞亮集中,但捻子较短,火苗很小,不容易被发现。
夏疏苍托着蜡烛凑到书架前,眯起眼睛在书背上细细搜索。
觉风的藏书海纳百川、文武兼备,各种类型的都有。夏疏苍也是生□□书,看着看着不由得羡慕起来。觉风的收藏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地方志和族谱,密密麻麻,分类清晰。也不知道他收集这些东西又是做什么用的。
夏疏苍挠挠头,将蜡烛放在了脚边的地面上。他蹲了下来,从面前的族谱中抽出一本,在手中随意翻看。
族谱大姓郝连,是当朝骠骑将军的姓。
树状排序,三列之后,郝连戟将军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长孙的位置上。
再翻一本,大姓复。
左翻右翻,没见到什么眼熟的名字,正想放回架子里,眼睛一瞥,在最末页瞅见一个名儿,下划一道红色的线,姓复,单名一个笙字。合起来,复笙。乃是天山山庄庄主的名字。
夏疏苍顿时心中感到一阵毛毛的。觉风不是漫无目的地收集这些信息的。这些地方志和族谱都是有关于当今朝廷和江湖各派中大人物的底细。既然连同样是弱冠少年的复笙的族谱都能查到,是否这些资料中就会有凤凰谷和四明山的族谱呢?
心中一震,夏疏苍猛然提起一把精神,托起蜡烛,在书背上细细地查看了起来。
族谱一般都以姓氏为标签,而地方志则是以县为单位分类,按南北两地分开。夏疏苍在江浙地区中寻找有关于凤凰谷和夏氏家族的资料,地方志中竟无任何有关于凤凰谷的记载,但是姓夏的倒是不少,只是一一翻开来,都与夏疏苍这一支无关,而且相差甚远。
照夏疏苍四岁前稀疏的记忆,凤凰谷和四明宫在当时可是名声显赫。虽算不上名门正派,但也是响当当的门派。倘若两家合力,在东南沿海地区可以算是独踞一方。怎么可能会毫无记录?
再换句话说,独步诀是凤凰谷的独门心法,凤凰谷中没有,四明宫中也没有,为何偏偏在峨嵋派的书库中能查到记录?
还有,那旻暇师太为何这般急着将自己的弟子带离这藏书阁?莫不成,在这唐门的藏书阁中有不该流传出外的资料么?
夏疏苍越想越不理解,将那些抽出的书一一照原样放回,然后又细细搜罗了一遍,还是没什么发现。
想来也是,就算真的有独步诀,也不可能在唐门的藏经阁中找到。就算唐门里藏有这样一部心法,那更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放在这种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地方,还在书背后标上“独步诀”。
夏疏苍傻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托起蜡烛向门外走去。
月色渐明,夏疏苍吹熄了掌中托着的蜡烛。待烛泪凝固降温之后又用帕子抱起,藏进了怀里。
看月色已是子时二更,倘若再不回去睡下,恐怕明儿早上会起迟了。
夏疏苍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寝室,在盛了水的铜盆里撩了撩,往脸上抹一把,将外套一脱着一身亵服倒在床上,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入睡了。
夏疏苍向来睡得很浅,一半起源于幼时常常半夜起床照顾藜芦,一半则是杀手警觉的天性。
他躺在床上,看去睡得平和安稳,胸口的起伏缓和,仿佛睡得很沉。
房门外的墙上贴着一只耳朵,偷偷地听着房内的动静。许久,走廊上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随之便是蹑手蹑脚地挪动到了门边。
“吱呀——”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
小脑袋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向前迈出一步“叮当——”。立刻有右手摁住了腰间。
接着,那人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往床边靠去。
夏疏苍任然安稳地躺在床上熟睡。
黑影悄悄地靠近夏疏苍,脚步声走进床檐,在床头停了下来。
一只小小的手偷偷地向夏疏苍伸去。
指甲盖光泽饱满,染了红色的凤仙花汁,看上去几分妖娆几分稚拙。
那小手在夏疏苍的胸口轻轻地划过,指尖刮过他清瘦的脸颊,最后游走到露在被子外的手上,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手。
“苍哥哥……”藜芦握着夏疏苍的手,小声唤道。
夏疏苍咂咂嘴,依旧睡着觉。
藜芦偷偷一笑:“傻子。”
藜芦凑了过去,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
藜芦在床边莫名其妙地坐了大约有半柱香,总算回过神来,将夏疏苍的手小心地放回被子里,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去。
待脚步声走远了,夏疏苍终于“倏——”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黑夜里,一张清秀的脸笑得像是敲开了的木鱼。夏疏苍憋着声音一通闷笑,伸手握住了方才藜芦抓着的那只手。
手腕上还有藜芦握过的感觉,五指纤瘦。
次日清晨,夏疏苍刚起床,便有童子推门进来服侍洗漱。
饮下一口浓茶漱漱口,夏疏苍扬起脖颈清了清嗓子,然后将茶吐回钵盂中去。
“门主让小的问您,公子昨夜睡得可好?”童子将钵盂放在一边,递上一块烘热了的手巾交给夏疏苍。
夏疏苍将那热毛巾往脸上一捂,仰面向上。热气顺着五官向下渗去,顿时间全身通透。
“那是自然。”隔着毛巾含含糊糊地答道。
童子应了一声,从床尾拣起夏疏苍的礼褂双手捧着递过来。
夏疏苍取下脸上的毛巾,披上礼褂,顺势一抖,英姿勃发。
“我们门主说了,让公子去挑台处见他。”童子道。
“何处的挑台?”
“西宫。”
方至天亮,夏疏苍才发现,昨夜将那无名推下峭壁的地方是西宫边上的一处挑台。那一方平台掩盖在青山绿水中,毫不起眼。
挑台无甚修饰,以至于昨晚夏疏苍都没有察觉到那一处悬崖是由人工开凿出来的。
觉风双手背负立于挑台边缘,身边站着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一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眼角末梢斜斜向上翘,犹如那皎洁的雪狐。
那少年的腰间亦是一把剑,不过不同于夏疏苍的简朴凛冽,那少年配在腰间的剑竟是通体纯白,白得光洁刺目极为奢华。那剑鞘是用贝母镶嵌而成的,在洁白上泛着一层七彩的光。
少年一脸漠然的表情,扬着下巴,毫不避讳地看着夏疏苍。
那眼里除了警觉和敌意,竟然还有一份同时少年才有的好奇。
夏疏苍一下子想到了峨嵋派那个紫衣少女慧心。这两人的眼神竟然会这般相像,夏疏苍一下子便笑了。
“见过觉风门主,见过复庄主。”夏疏苍拱拱手道。
复笙也回了个礼。双手一拱,但没有搭话。
觉风笑笑:“苍儿记性倒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