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1 / 1)
行走在街道上,向着那个熟悉的方向,步履时急时缓。分明心忧父亲的病,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当日在忆尘之中见到他的病容,就已难过不已,而今,我又能否待他如故?
“你在害怕什么?”离致府越来越近了,辉却又放慢了脚步,问我,“你若是不想见到故人,那么还是回头吧……”
“不。”我摇头,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尽管双手止不住地轻颤,但我还是无法抗拒内心的意愿。事到如今,我不能也不想回头。况且,也不愿辜负辉的一片心意。
“那就好。”辉的语气中含着很浅的笑意,“你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我的易容术,还算精湛。”
易容术……
我轻抚上脸颊,触感有些不真实。此刻,我的面容于他们只是一个陌生人,所以,我应该心安才对。可是,分明一股失落,隐隐萦绕心间。
致府门口,守门的侍卫拦住了我们。
“在下是一个医者,听闻致府老爷卧病在床,特地前来拜访,希望能医治老爷。”辉拱手,所答之言都与我先前诉与他的一样。
“你?”一个侍卫皱起眉,看着他。显然,辉太年轻,他的话有些不可信。
“待我前去通报。”打量了半晌,侍卫终是妥协。
不久,就看见一个婢女走了出来。那是……秀葵,致府里,她的地位稍高于其他婢女。父亲让她前来,是否有什么用意?
“您就是那位医者吗?”秀葵看着他,显然也觉得他太过年轻,与这一职业不符。
“正是在下。”辉笑笑,笑容里明显地带着几分疏离。
“那请随我前来吧。”秀葵欲转身,又瞥见了我,不由得动作滞了滞,“这位是——”
“舍妹。”辉轻而易举地便断了秀葵的遐思。
“二位随我来吧。”秀葵不再多疑,领着我们走进府内,在前头带着路。
辉一边跟着秀葵,一边环视周围的环境,若有所思。而我对于府内的一草一木,早已熟悉,自然无他那份闲情。况且,此次入府,我也已不是当年的致府二小姐了。我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即将面见的那人身上。
“老爷,人带来了。”秀葵轻轻叩门。
“进来吧。”浑厚的男声失去了几分先前的有力,变得混沌。
“二位进去吧。”秀葵为我们开了门,又道,“会有侍卫守在门口,医者不必担心有人打扰。”言外之意,我们心知肚明。
进入父亲的寝室,所有的摆设布局,一如当初。
“草民拜见大人。”辉作揖。
“民女拜见大人。”我亦朝他行礼,心中思绪万千。生疏的礼节,只因世事变迁。我与他纵是曾有羁绊,如今也已线断人疏。此一行,本就是我的强扯牵连,我却也……
“老爷要起身吗?”青繁的声音已脱了稚气,我的思绪顷刻间聚在她身上。当初开始服侍我的她,明明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罢了。
“恩。”病中的他好像不愿多说话。
“医者,您可以上前把脉了。”青繁取来一块丝绸软垫,搭放在父亲的手下。
“这就不必了。”辉笑笑,“老爷的病不寻常,不是求医问药所能医治好吧。”
听到此话,青繁眼睛一亮:“医者,您说得真准!曾有许多医者前来为老爷治病,开了药方也都无济于事。”
父亲咳了一声,似乎不喜欢青繁说那么多。青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不再言语。
“老爷得的是心病,普通的药,治标不治本,自然无多大用处。”
辉说完这句话,我看着父亲,他的脸色果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也是,触及痛处,他便也动容了。动容,却是为谁?心里,究竟是喜是悲?扪心自问,却无力回答。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爷若想要痊愈,可以把心事告知在下,在下定当全力相助。”
“小小医者!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不过是蒙对了病因,就想得寸进尺吗?还是你有备无患,觉得自己很厉害,能治得好我?”父亲的脸色阴沉着,情绪已然失控。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不禁又咳了好几声。
此情此景,几乎要伤透我心。他的怒斥,分明就是在极力地掩埋着那段过去。他鄙弃着,并且也不愿再回想起,更不可能告知旁人。可他病痛缠身,我却不能熟视无睹。
心痛也是心疼。
“老爷,您便这般排斥不堪回首的往事吗?”我上前一步,声音轻颤,望着他的眼眸,几欲难过地倒下。
辉看出我情绪波动,默默行至身边,隔着衣袖轻轻握着我的手。刹那间,勇气溢满。时间仿佛回到当日,冥界的那个少年,片语只言予我坚定不移。
父亲只是轻哼一声,不愿回答。他只当我这个“陌生人”是道听途说而来,却不知我正是此孽缘之源。
“老爷所恨的,早已离开;老爷所思的,早已不在身边不是吗?分明都是欺骗,您却……却从未原谅过那个人,心病之源,您自己又怎会不清楚呢?”我字字直*,想让他看清。
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听得出我对他心病的了解,也知道我知道的并不止是流言那么少。
“你……究竟是何人?”他睁大眼紧紧盯着我,好像是要在我的面容上寻找一丝蛛丝马迹。
可惜,这张脸于他是陌生,于我也是陌生。
“我……只是这位医者的妹妹。”心里装着满满的叹息,却无法表露。
我只是,这样的人罢了。
我看不穿父亲眼眸里的神色,闪烁不定,无法捉摸。那样的眼神,时而像在注视着至亲的人,时而又像是在注视着至恨的人。他,早已望穿我的伪面,看到了那两个与他一世牵绊的人。可惜了,可惜了。此刻的他,只是在我这个“陌生人”身上,寻找曾经的我和曾经的致雅的影子。
父亲不曾愚昧,曾经的他被血浓于水的亲情蒙蔽了眼睛,叫他看不清我的身份。否则……以他的洞悉力,怎会不知我非致雅?
此刻的他,抛开情感看我,理智得令人心寒。
“你们的本事我已经见识到了,开个价,只要能找到我的女儿,要什么贵重的财物我都可以给你们。”这不是请求,而是鄙夷的命令。他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却也能这样轻易地牵动我心。
“如果找到您女儿的代价是您的命呢?”这不是威胁,我很清楚。心知我不会下手伤他,却还是问出了口。况且,这样的代价并不只是我的杜撰。郁雅恨他,恨到想让他死,或者说,生不如死。
“哈哈哈——”父亲笑得冰冷,“老夫这风烛残年的命,你们要就拿走吧。你们以为我苦苦支持至今是为了谁?”
为了谁……
“贵千金,定当如您所愿地带回。您的命,如您所言确实是风烛残年,毫无价值可言,要有何用?”我垂眸,拉着辉出了门。现在的他,现在的他……我突然想要大笑,同他一般,笑得冰冷无情,笑到痛哭一场。
“青繁,送客。”他简单地吩咐,没有再回望。
“是。”青繁一路疾步地跟在我们后面,面对曾经服侍我的人,我却已无力去面对了,甚至不知道她可不可以信……
大门已近,身后的青繁却不禁叫出声来。
“小姐!”
见我身形一滞,她又恍神道:“抱歉,姑娘……你的身影,确实很像我家小姐……很像,很像。”
很像?很像。那么,你家小姐,究竟是谁?
很想问出口,却还是将这句话沉于心底,只因我,永远、永远也不愿知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