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1 / 1)
月夜依旧清冷,我和他都没有再移动步伐。
“致雅……”彦祉然突然叫出我的名字,微眯着的双眼亮了起来,他直直地看着我,向我伸出手来。
我在悲戚之余,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致雅,我竟看到了你……”他笑了起来,却是凄楚,“我竟以为我看到了你……”
闻言,我亦苦笑着垂眸。他或许真的看到了我,却把我当做酒醉后的幻影了。这样……也好。这样的遇见,或许可以当做庄生的一场蝴蝶梦,梦醒之后,便是两不相见之时。梦中蝴蝶蹁跹,再美也只是虚景。既然如此,何不偿他一场梦,了断昔日高山流水情。
“致雅……你在吗?你在吗?你不在……”他像是陷入了极为困顿的境状,却依旧是笑着,不肯收回向我伸出的手。
“我在。”我将手指轻搭在他的掌心,明明无法碰触,却还是想给他一丝宽慰。
“你在……”他听到了我的声音,更加开心,“他们都骗我说你死了,骗我说你是个妖,可我不信……我不信……就算你是,哪又怎样……”
我只是看着他,不语。现在的我,只是一缕魂而已。连妖都不如,而你……又何必执着?
“致雅,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他的眼蒙上了一层薄雾。
“好。”
他笑,示意我同他并肩而行。
他带我到了一个僻静处,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终于到达了一座小房子前。房子的门有些破旧,外头上的锁也生了铜绿。
他轻车熟路地用钥匙开了锁,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我的家。”他缓缓道。
我有些诧异,环顾四周。这里只有一间房间,四周也是生了杂草,无人来理。小院里只有一石桌、两石凳,旁侧还有一棵将枯的古木,毫无生气。彦祉然分明是富贵人家,为何会沦落至此田地……
“当日听闻你死的消息,我便一蹶不振,无心仕途,终日醉生梦死。爹恨我不成器,一怒之下将我赶出,要我在此地反思三年……”他喃喃,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反而有一丝愉悦。
“这里很好……很安静。我很喜欢。”他继续道,“就算一辈子呆在这里……我也甘心……”
“彦祉然……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的心底一阵苦涩。他如此折磨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对我无声的控诉?他逾越了的思念,终不是我该得到的。
“失望?”彦祉然怔了怔,随即又醉意地笑开,“是啊……失望了……爹也对我失望,你也对我失望……连我自己,也都失望了。”
“彦祉然……你不是这样的人。”我长叹,“我所认识的你,该是那个手执折扇,笑意盎然的翩翩公子,那个授我琴艺,孤高自诩的不凡之人。”
他看着我,眼眸明亮,不接话。
“给你。”他从袖子中拿出他曾不离身的折扇,递过来。
我苦笑,伸出手,折扇从我手心穿过,轻盈落地。
他却不在意,还是一味地笑着:“致雅,再听我……奏一曲,如何?”
我点头,便看他走入房间,抱出一把瑶琴。
那把瑶琴……好生熟悉。
“记得这把琴吗?”他将琴放在石桌上,纤长五指轻轻抚上琴上刻的两个字,目光悲戚而怜惜。
离弦……
是当初我所刻下的“离弦”二字。
“这是你的小丫头偷偷跑过来给我的。”他半眯着眼,“原本……你爹要她把这琴给弃于荒野……”说到这,他便不想再多说,他也是……在顾及我的感受。
原来是青繁……
也算她有心了。此琴交与彦祉然,便是物归原主了。
他坐在凉意入骨的石凳上,开始抚琴。
心已知他所思所想,心知这一曲高山流水意味着什么……看他弹奏得几近痴迷,我不忍再碎他的梦。
他不断地弹着,悠扬琴声在清晓降临前增了几分怅然。他的眼缓缓闭上,在我的注视下,终是醉倒在了琴上。
在我所刻下的“离弦”二字旁,是他的笔迹。
“锦瑟无端,五十成弦。一弦一柱,苦思华年。”
我微微一笑,已不知味。
“致雅……”他在梦中呢喃,“我不是你的伯牙,你却是我的钟子期……”
听到此话,我心一顿。两行清流落下,终是如云烟般消散。
……
清晨的阳光散在他的眼帘上,一只蝴蝶翩翩飞舞,落在他的指尖。小小的骚动让他骤然醒来。
他望着身下的琴,目光深邃。
蝴蝶自他指尖飞离,他一路目送,终是追随不了。
他知道,或许昨夜所见,都只是一场梦境,却也知足了。庄生晓梦,纵使怅然也算清醒。
他入屋,点起白烛,望着琴,最终烛倒琴焚。
“昔日,伯牙为子期摔琴;今日,祉然为你燃琴。”
一曲高山流水,付尽相思。从此两不相见,何苦执着?如此,遂尔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