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钦差驾临（1 / 1）
米篮十三岁，什么都是似懂非懂的，开始变得敏感不安。那天风行问她自己变没变老，没几天她便在饭桌说，她和不病不想再和娘同屋睡了。
风行笑了笑，“长大了？”
米篮没吭声，咬了一口烙馍默默嚼了好一会才吞下去，喝了一口汤，放下碗后忽然一本正经地对风行说：“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成个家生个孩子了。”
风行瞟了她一眼，淡然道：“我有家，也有孩子。”
“你需要一个男人。”米篮说，说罢掩饰似的咬了一口烙馍嚼起来。的确，这种话从一个小孩子口里说出来，确实很不合适。
风行差点被口水呛到，忍了又忍才勉强保持住淡然的表情，摆出和米篮一样的一本正经，“谁说的？我倒不觉得。”
米篮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明显情绪不怎么好，她又喝了一口汤，用不经意地口气说：“云姨、春梨、田耒，很多人都说过。娘，你觉得云叔怎么样？”
云安见两人在饭桌上讨论这种话题，本就不知如何自处了，正掩饰性地一手拿馍一手端汤做忙碌样，忽然听米篮竟说到自己身上，一下子被一口汤呛着，大咳起来。
等他咳的好些了，风行说：“米兰，有些事我们是不是可以私下谈？”
米篮噘嘴道：“为何要私下说？娘不是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吗？既是事涉你和云叔，当然要当着你们俩的面说，这样不对吗？”
风行暗暗懊悔，自己有武双这么个朋友还不够么，为什么还要教导孩子做个正直的人，这下好了！
风行不能因为自己受窘就斥责米篮，而现在也不是和她细细讲道理的时候，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伸箸夹菜，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云安又好学又诚挚，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当然不错。”
“那张醉呢？”米篮小心翼翼地问。
“张醉是我儿子。”风行眼也不抬地说。
“咳——”这次是张醉，听到米篮又扯到自己身上，他紧张得一口饭含在口里忘记吞咽，听到风行的话，一时没控制好口腔器官，食物误入呼吸道，转头猛咳起来。
“真不像话。”风行放下手里的烙馍离席而去，也不知她是说谁，米篮还是张醉。
武双为自己政绩薄弱忐忑不已，殊不知别的新州情况也很糟糕，毕竟在郑国男尊女卑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受到这种观念浸染的人不死绝，这种观念就不会消失，又哪里是一个政令下来就能一朝改变的？反叛是肯定的。偏偏秦国的官员对这些郑国的男人没一点好感，他们越是反叛，她们就越是反感，镇压的手段也就越狠，官府忙着平定大大小小的叛乱，就没有人手和精力做别的，于是大量的人死于叛乱、饥荒、疾病，另有大量的人口出逃，边界上虽是派兵严防，仍是防不胜防，反倒是相邻的楚国，虽然一样是新占之地，因为尊卑观念相同，官员和民众的对立情绪比这边弱很多，不仅叛乱少了很多，还收拢了不少从秦境逃过去的人民，生产恢复得很快。
秦王和楚王同是有伟略雄才的君王，要不然也不会抛弃唐汉几百年来的对立观念，联手灭了郑国。那场联合之战中秦与楚表现得旗鼓相当，抢到的地盘也差不多，如今楚国的情况却比已方好上许多，秦王分明感到楚王在凡城的王宫里远远地看自己的笑话，并垂涎着秦国的土地。
秦王派出爱女刘芳时巡抚新州，替她看看这些官员都在做什么，四、五年五、六年的时间还无法让地方上恢复秩序！
看着女儿送回来的秦疏，秦王拍案骂道，“一群无能之辈！莽妇！比男人还不如！”
当初为了镇服新州百姓，秦王特准新占八州拥有比普通州府多两倍的兵力，没想到却让她们过分依赖起武力来，这怎么成！这种蠢事本该是男人才会干的，这些没脑子的蠢妇！竟也干出这种蠢事！
“既然不称职，就全部撤了！我秦国有的是人才！”秦王继续对丞相花间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花间劝道“大王勿恼，二殿下巡视了五州，不是说有两州情况尚且不错吗？何至于全部撤职呢。再，我国的习俗和郑国不同，楚国在这方面占了优势，倒也不能说我们的官吏无能。”
秦王平抑了一下怒气，叹了口气说：“当初就是担心新州难以治理，才特地让大臣们举荐能吏前往任职，不想所谓能吏，竟是如此。也不知那些‘举荐贤才’的大臣到底是识人不明呢，还是没有公心！真是误我误国！”
花间继续劝道：“虽说我大秦有的是人才，但人才也是需要时间来发现的，当时我军一年内连下八州，百数十县，匆忙间要任命这许多的官员，难免良莠不齐，哪里能够个个称职呢，但数年任职下来，优劣贤愚不就分出来了吗？只要大王能任贤用能，这点小差错是妨碍不了我秦国昌盛的。大王又何必忧虑。”
秦王总算气平了些，说道：“只望其余三州的官员不要让人太失望。”
将近年关之时，钦差巡抚使进入北疆都护府境内。刘芳时从闭塞的车辇上下来，面对着这一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苍凉空阔之地，顿觉心宽气畅，对随行的谘议水无己说：“能在这种地方纵横驰骋倒也快意。”
水无己笑道：“壮阔倒是壮阔了，只是太寂寞，听说常常行走几天都见不到一个人。”
刘芳时道：“却是美中不足。如此一来，征收赋税、征发役夫、颁行政令等事岂非不便之极？”
水无己道：“然。地广人稀，想来出产也有限得很，无非马匹牛羊，大部分部族都有固定的牧场，赋税应是不难收上来的。”
听说钦差来了，武双出城三十里相迎，然后一路骑马伴着公主车舆回到都护府，让出主院供公主起居，摆上丰盛的宴席给公主洗尘。
休整了两日，刘芳时听武双介绍了北疆的基本情况，见她对部落分布、牲畜数量、物产情况了若指掌，世情民风随口道来，又见都护府中布置得简洁大方，毫无侈靡之风，已是暗暗点头称许。然后她又微服往市井间逛了两天，正当新年前夕，办年货的人络绎往来，街市上非常热闹，刘芳时见市面上物品丰富，采买的人出手也颇为大方，虽然衣着光鲜者甚少，但人们脸上的表情却甚是平和安乐，便知武双把白云城治理得不错。
过年原是全家团聚的时候，但既是公主殿下回不了自己家，那么别人就只得舍小家为她营造一个大家，不过能陪伴公主殿下那是无上的荣光，因此并没有人为不能在家过年而抱怨。
宽大的中厅之内，摆了数十张矮几，人们坐在羊毛编织的毡毯上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互致祝辞，开怀畅饮。
武双坐在公主左下方，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样子，风行坐在武双侧后方的席位上，因着和公主离得较近不好大声喧哗，所以只是慢慢吃着东西，偶尔向熟识的人微笑举杯，心里掂记着两着孩子，便有些心不在焉。
“风行君，如此良宵，为何无心欢饮？”坐在风行左前方的水无己忽然侧过脸来问道。
风行微笑举杯，“谘议见笑，风行量浅，不胜酒力而已。谘议请。”
“风行君请。”水无己含笑道，“听说北疆数年来所行政策大都出之于君，水某不胜钦佩，来，满饮此杯。”
两人对饮一杯。
喝干了杯中酒之后，风行道：“谘议恐怕有所误会，武都护仁勇兼备，胸中实有大丘壑，治理一州之地不过谈笑间事耳。都护乃风行师友也。”
“呵呵，武都护也是极赞君有大才，你二人真可谓宾主相得，羡煞旁人啊！”
风行也笑道：“谘议不也是得遇明主，正春风得意吗？”
水无己笑道：“是极，是极。”
都护府的歌舞酒馔对无水己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她听人说起这位都护幕僚的所作所为，对此人甚是好奇，只是一直忙着，而此人似乎也总是忙得不见人影，所以总没好好会上一会，今日既然有闲，就掂量掂量她吧。便索兴转过身去和她天南地北的闲谈起来。
晚宴结束后，水无己让随从送风行回家，风行推辞不过，只得承了她的好意，却不肯让那人抱她，只是扶着他的手臂脚步不稳地往外走去。
出了主院大门，恍惚听得有人叫“夫子”，风行聚目看去，见是云安和不病，问道：“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不病扑过来抱住她的腰说：“我和云叔等你好久了，娘，你又喝酒！”风行皱眉道：“站在外面等吗？”
不病说：“不是的，我们在门房里坐呢。”
云安向水无己的随从称谢，让他回去，说自己会送风行回家。
风行头有点晕，现在被不病抱着腰，便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站不稳把两人全摔在地上，那就丢人了。见不病依恋地贴着自己，风行心里愧疚，轻轻抚着他的头顶柔声说：“晚上又黑又冷的，怎么不跟姐姐在家里呆着？”
云安把一件小小的镶着兔毛的带帽斗篷给不病系上，然后把他抱起来架在脖子，抻手扶住风行说：“走吧。”
不病兴奋地骑在云安脖子上，对风行说：“我喜欢和云叔在一起。”
风行转头对云安说：“谢谢你。”云安却只是沉默不语。
春梨回自己家过年去了，张醉听见敲门声出来开门，见云安手上扶一个，肩膀上扛一个，连忙伸手扶住风行往屋里去，一边用抱怨的口气说道：“就知道你又要醉酒。”
米篮打着门帘等在门边，也抱怨道：“做什么喝那么多，不难受吗？”张醉说：“还是把醒酒汤端来给她喝点吧，不然明天更难受了。”
云安把不病抱回屋里就要回去，不病却拉着他的手不放，米篮正好端着醒酒汤进来，见状说道：“云叔，这么晚了就别回去了吧，只怕营门早关了。我原来的床还留在我娘屋里，等下我拿床被褥，云叔就凑和睡一晚吧。”
张醉把风行扶进卧室，扶她在床上坐好，“我去打热水给你洗脸，洗完了喝一碗醒酒汤就睡吧，我看你也支持不住了。”
风行随口应了声好，不等他走出门便滚倒在床上了，米篮进来，对跟在后面的云安说：“云叔，你扶她坐起来，得让她把这碗醒酒汤喝了才行。”云安扶着风行坐好，风行就着米篮的手喝完，嘟囔了一句“有个女儿真不错”，便又要往床上倒，张醉进屋看见说：“不洗漱了吗？”把脸盆放在地上，拧了个热手巾过去，“水都端来了，还是擦一下吧。”一手扶向风行脑后，一手把手巾伸向她的脸，米篮抢过手巾道：“我来吧，你帮不病洗下手脚，快点让他吧，他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安置好了风行，米篮在风行房里翻出一套被褥铺在小床上，对云安说：“要是我娘晚上要水喝，麻烦你倒给她，水在这里。”
张醉在门口听到米篮的话，走进来说：“不是要守岁吗？还睡什么觉？”问云安：“你不守岁吗？”
云安看了看张醉和米篮，说：“我在这屋里守，顺便照看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