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祈雨显神迹（1 / 1）
一个来自秦国皮货商和白云城资深医家、药材商白家成了都护府新的合作对象。这一次，合作者总算没有像丝帛行掌柜那么勉强，据负责接洽此事的幕僚说，两家都表现得很热诚，尤其是白家，为了与白云城最大的药行竞争，居然愿意借钱助都护府暂度难关。
风行听后评价道：“有魄力！”武双也非常高兴，添了这笔钱，她总算能够松一口气了。
牲畜今年是不能向外贩卖的，因为这几年草原上的牛马本身就数量不足，维持牧民的生存和本地消费之外并无剩余。武双拼着自己受穷也要先蓄养民力，实是下了绝大的狠心才做出的决定，然而今年的天气却着实令人忧虑，从去年冬天起就绝少雨雪，如今新开出耕地里播下去的种子和草原上牧草，都急需一场透雨的滋润，然而老天却迟迟不肯赐下甘霖。
这种事，实非人力所能及。商议的结果便只有：祈雨。
是的，只有祈求。求上天怜悯。
于是在城南筑土为台，台上巫女和八位被挑选出来的童男女一同起舞，台下摆上祭品，官员和百姓一起叩拜，祭山川而祈雨。
每日辰时一祭，一连七天，仍然滴雨未落。无论士宦百姓全都忧心不忡忡。
武双斋戒三日，亲自登台向上天自责，将自己曝晒于烈日之下以示虔诚，求三日，未雨。
风行是不信这个的，劝了很多次，武双却根本不听，她也只好由着她折腾去，但她自己却是决不肯凑这个热闹的。但这一次武双实在把折腾得太过分了，曝晒三天把皮肤都晒伤了，还觉得自己不够虔诚，打算着连“暴”七日，一定要求得上天的怜悯。风行气得骂道：“你怎么这么傻呢？刮风下雨是自然现象，你求老天又有什么用？还是别再折腾了，好好想想怎么救灾才是正理。”
不料武双大怒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渎神，上天才不肯降雨的！明天，你给我登台娱神，求不来雨不准下来！”说完怒冲冲地甩袖而去。
“该死！”风行低低地骂了一声，差点抬手抽自己一嘴巴。怏怏不乐地走回家，心里暗自寻思：她不是说真的吧？应该不是，她只是心情不好，一时迁怒罢了，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作为武双的首席幕僚，在武双忙着自谴的时候，风行只得代她处理公务，累得也是不轻，晚上陪孩子自习的时候就很是打不起精神，瞅见不病打了呵欠，风行趁机抱起他说：“不病困了，我带他去睡，你们也早点休息，不要学太累了。”不病窝在风行怀里说：“娘，我不困。”风行假装没听到，抱着他很快出了书房，无良地哄道：“小孩子要多睡才能长高，咱们早点睡。”洗漱一番，搂着小宝贝早早睡了。
睡到好梦正酣，忽然传来轻而急的敲门声，春梨在门外低声叫道：“风娘子，倚马说将军要见您，请您快点起床。”
风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穿衣起来，安抚了米篮和不病几声，就随倚马去见武双。谁知一进后衙，便被几个男女簇拥着进了一间厢房，然后便有人上来扒她的衣服，风行急忙护住衣带，问：“这是做什么？”一位女侍吃吃笑道：“沐浴啊，又没有老虎吃人，你怕成这样做什么？”
到此时风行也就明白了，武双是认真的，看来自己今天是逃脱不了跳大神的命运了。
“通通退下，我自己洗就行了。”风行一边护着腰带一边沉声命令道。待得所有人都出去，她叹了口气脱衣跳进浴桶，洗了个奢侈的香草浴，换上艳丽的新衣走出来。天仍是黑的，倚马提着个灯笼在门外等她，看见她出来，面现惊艳之色，却只说了句：“请随我来。”便领着往前厅走去。
武双面沉如水地站在前厅里，一等风行走近，便拉住她的手起行，一众从人跟在后面，簇拥着武双和风行徒步向城南走去。
“早饭也不给吃吗？”风行小声抱怨道。
武双轻喝道：“你闭嘴！今天你要再敢说出轻慢的话来，别怪我翻脸！”
“愚妇啊，为了子虚乌有的神灵，连朋友都不要了。”风行腹诽道。
一步步走出白云城，走到祭台前，已是红日东升。看来又是一个艳阳天。风行脸更苦了。
登上祭台，武双再次向天自责，然后直直地站在艳阳下自“暴”，风行便站在一旁陪着，武双冷声道：“舞蹈，吟唱。”
“我不会。”风行为难道。
武双面色如霜地看着她。风行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得讪讪地舞动手脚。
风行一边迟疑而僵硬地舞着，一边偷偷瞧武双的脸色，心知在这件事上不能不依从她，要是今天逆了她的意，估计她真会翻脸，从此不认她这个朋友。风行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因此虽然心里骂着愚蠢，动作上却不再敷衍，把记忆中一支叫做《郑舞》的舞蹈认真地舞出来，见武双仍然瞪着她，只好又在脑子里搜索起应景的曲子，半天，也不知道这种场合里该唱什么，风行就想，干脆唱个《东方红》算了，但到底不敢造次。旁边，武双仍在无声地控诉，没奈何，风行便长声吟诵起楚辞来。不是娱神吗？咱诵《九歌》总没错吧！
《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云中君》，风行喊得嗓子都哑了，武双都不肯喊停，直到辰时结束才让风行歇了，自已却继续站在祭台上曝晒。
风行忧心忡忡地看了武双一眼，也不敢劝，径自下了祭台。到了午时，风行又上去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完事后也不下去，就挨着她罚站。
看出她是在为自己遮挡烈日，武双心中感动的同时，又觉得她这样做是对神灵的不敬，便冷着脸叱道：“下去！”
武双要从日出站到日落，那么大太阳底下，不食不饮地站一天，也亏她能坚持下来。风行对这个犟驴毫无办法，只得回去替她处理公务，免得她回家也不能安心休息。
第二天又闹了一天，想也知道不可能感动老天，武双脸上已经晒起了泡泡，身体也虚弱得站不稳当，风行实在受不了她的愚蠢了，一边在她脸上敷茶末一边骂道：“再折腾的话你自己折腾去，晒死你拉倒，不要再拉上我。”
武双虚弱地说：“你就再跳一天，拜够三天好不好？今天下午天好像有点阴了，也许明天就能求下雨来。”
风行看着她这付凄惨的样子，虽然生气却也不忍心再难为她，勉强点点头答应下来。
午时，风行在烈日下胡乱舞动着手脚，嘴里有气无力地念着楚辞，心里边想着怎么才能劝止武双。看看午时将过，风行正打算收摊走人，天空中忽然就降下雨来，冷不丁淋了风行一头一脸，“该死！”风行下意识地低低骂了一声，武双听见狠狠瞪了她一眼，风行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她们求了好久的啊，武双终于可以结束自虐，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来了。正想道歉，一个笑容才只准备到一半，一个炸雷劈下来，祈雨台便在风行脚边裂开、坍塌，风行也就随着祭台跌落尘埃，滚得像个泥人一样。可气的是武双脚下的半边祭台却好好地立在那儿，正好让武双可以带着幸灾乐祸的笑，负着手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
风行狼狈地爬上马背，策马急弛回到家里，一路的大雨已经把她身上的泥巴冲洗得差不多了，风行在院子里下马，正就着雨水抹去栗子背上的泥，便看见雨帘后米篮和不病、张醉站在檐下看雨，风行正要躲避，就见张醉转身进了屋。
不病老早就想去玩水，被米篮约束着不能趁意，见到风行昂着头挺着背毫不闪缩地在雨中洗马，就觉得那一定是世上最酣畅痛快的事，立刻忍不住冲进雨里，扑到风行身上高兴地叫嚷着也要洗雨水澡，米篮喊了几声没有用，索兴自己也跑到院子里淋雨，也是又笑又叫地显得很快活。
在风行眼里，张醉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被他看一眼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何况她一路穿过欢呼的人群不知被多少看去了，之所以要躲避也是不想荼毒纯真少年，倒是照顾张醉的成分居多，既然他避开了，风行索性就陪不病和米篮疯一会儿。
张醉红着脸回到自己的屋里，暗暗骂了声“不知检点”，可是听着院里的笑闹声，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窗子边迈去，眼睛却忍不住往窗外看。
“张醉，你来不来？”米篮对屋子里喊。
张醉看着那三个人像疯子一样在雨中又笑又叫，看着连马儿都和她们亲热得如同一家人，看着米篮和不病那么亲爱地依恋着风行，看着风行把不病架在脖子上跳舞，看着风行那么曼妙的身姿，心里边不知是什么滋味。
一家人是可以这么相处的吗？父母和子女是可以这么亲热的吗？我是不是不该牵累她们？我能够成为这个家中的一员吗？这样的疑问，几个月来已经在张醉里的脑子翻滚了好多遍，让他的求死之心变得越来越迟疑，让他的玉石俱焚的决心越来越动摇。
院子里的三个疯子终于回屋沐浴更衣去了，张醉走到床边坐下，忽然感到脸上湿湿的不舒服，用手一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流了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