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他一次接一次恋爱,快速而短暂:花前月下,床尾床头,像一种习惯,也像是在寻找感官刺激,驱散青春的郁闷。有时候,他也感觉到自己太累了,想不再谈情说爱。可既然大家全都在毫不在乎地尽情挥霍青春,寻欢作乐,他独自一人躲在家里一本正经,反而更像是一个没人搭理的傻瓜,太不正常,他没有力量特立独行,他只能随大流而动:随风摆动这副身体,随它怎么去,再不介意……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董荷清新纯净的笑容,他认定她是拯救他的天使。
星期六早上,蒋冬至在床上接到郭宋电话:一名电脑房值班人员因家中出事要即刻回家,让蒋冬至打出租车火速赶往图书馆,接替他值班。蒋冬至跨进25层电脑房时,另一名资深的工作人员也赶到了。一小时后,郭宋赶来视察,见情况一切正常,坐了片刻便走了。午后时分,蒋冬至先下班,回到26层小间,感觉无所事事。
少顷,他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他起身,开门,惊呆了。董荷站在他面前。她终于来了。
“嘿,你好。”董荷微笑着,和他招呼。
“你好。”蒋冬至连忙回答。
“今天我加班,上来玩,我听说你有个望远镜,可以看看鸟吗?你欢迎吗?”
“当然可以,当然欢迎。”蒋冬至一挥手,将董荷迎进门。
董荷清秀的脸上神采奕奕,眼睛水亮,目光清纯,皮肤纯净雪白,脖子像瓷器一般精致细腻。蒋冬至感觉她身上有一种阳光一样明媚动人的健康和美丽,令人心情愉悦。
董荷扑向望远镜,果然是一副欢快雀跃的模样:“我现在看,可以吗?”
“当然。”蒋冬至跨上一步,取下目镜护盖。
董荷看了片刻,退后一步,向蒋冬至抱怨道:“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呢?”
“哦,我忘了拿下镜盖了!”蒋冬至叫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拿下镜物镜护盖,回身转向董荷,指了指望远镜目镜视度转环,补充道:“你可以用转动这个环,调节到清晰为止。”
“明白了。”
董荷再次凑上望远镜,观看。蒋冬至侍立一旁,看见董荷脸上洋溢出一阵阵惊喜的表情。
“我看见野鸭子了,一大群呢。”董荷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快活。
隔了两分钟,她又叫了起来:“啊,天鹅!真清楚,就像在眼前一样。”
“你以前从来没用望远镜观察过这里的野鸟吗?”蒋冬至没话找话,勉强挤出一句。他发觉那种强烈的感觉再次涌上胸口,止也止不住。他要搞定她,他下定了决心。
“观察过几次。我有一个小望远镜,不过看得没这个远,也没这么清楚。”董荷边看边回答。
“你好像很喜欢鸟。”
“是啊,我喜欢鸟。”
“以前养过鸟吗?
“养过,”董荷离开望远镜,转向蒋冬至说,“我小时候曾经收养过一只受伤的麻雀,我还记得,那也是在春天,不知道为什么,那只麻雀非常仇恨我,眼睛老是盯着我看,宁死也不吃东西,最后饿得奄奄一息,死了。”
“唉,你干吗不放走它呢?”
“我舍不得放走它,我想照顾它。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它瞪着我的眼神,可能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每次一想起来,就感到很难过:我们人类真是罪孽深重,连一只小鸟也不肯放过。”
“人类是自然的杀手。”
董荷叹息一声,脸色倏然沉重,转身,凑上望远镜观鸟。蒋冬至注意到,她扶在望远镜上的手在微微颤动,她的情绪正在波动起伏。她试图掩饰她多愁善感的内心,为一只麻雀之死深深自责,内疚。她太脆弱,太善良,太单纯了。
“你哭了?”蒋冬至问。
董荷不吱声。蒋冬至内心一阵冲动。他跨上一步,靠近董荷。突然,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顷刻间,董荷满脸通红。她侧过头,望着蒋冬至不说话,眼睛里泪光盈盈。她一转身,冲出小间,飞快地跑了。
第二天,星期一,董荷请病假,没有来上班。蒋冬至也没有打听到她的住址。他打进董荷办公室里的电话,总是不幸地被女同事们接听,她们一听见是男声,警惕性顿时提得高高的,对于董荷手机号码及住址等询问,一律答曰不知道。
第三天,董荷上班了。蒋冬至打电话去为他在星期天鲁莽地亲她脸颊一事道歉,董荷以工作繁忙为理由,冷淡几句,即刻挂断。蒋冬至无计可施,董荷已在电话中严厉声明:他绝不可以上她办公室去找她,她最害怕满城风雨般的流言。他不敢再鲁莽行事。冷战一直持续到星期五下午。
快到下班时候,蒋冬至突然收到一条手机短信:“我想看鸟。”
蒋冬至按键拨出手机,没人接听,随即被掐断了。他咯咯笑了,猜到是谁给他发短信了。他直蹦起来,猛然冲出小间,却差一点撞到从走廊里悄然而至的董荷身上。董荷受到惊吓,尖声大叫。
“你吓死我了。”董荷喘息着,惊魂未定,回眸怒视蒋冬至。
“你也吓了我一大跳。”
“我不是提前通知你了吗?说我来看鸟。”
“我没收到。”
“骗人,你肯定收到了。”董荷嗔怒道。
“我是收到一条短信,但不知道是你大驾光临。”蒋冬至忍不住笑了。
“既然你这种态度,我走好了。”董荷说完,一甩手,转身离去。
“我请你吃必胜客赔罪,还不行吗?”蒋冬至跟上董荷的脚步,朝电梯门口走去。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他打听到:最近一段时间里,董荷最爱去必胜客快餐厅。
必胜客快餐厅位于图书馆对面洛安购物中心西侧,穿过空地和树林就到了。店堂里人不多,两人走进门,找到一个靠窗户座位坐下,点了一只9寸的比萨饼,小吃,汤,还有自助沙拉。
“够丰盛了。”董荷说,制止了蒋冬至再点两客小吃的企图,摆手让侍者去照单上菜。
“我很久没有出来大吃一顿了。”蒋冬至感叹道。
“你女朋友不怪你吗?”董荷微笑着问,目光望向蒋冬至。
“我没女朋友,我一个人。”
“不会吧?”
“真的,我没女朋友。”蒋冬至回望董荷,“你呢,你男朋友呢?”
“我也没男朋友。”
两人默然相对。窗户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满耳是雨声喧哗。他们侧脸朝窗外看,一些行人在快速奔跑,另一些聚集在商店门口避雨。雨丝密集,街上犹如起雾一般,黯淡下去,灯火渐次明亮起来,闪闪烁烁。店堂里面,某一角落里隐约传来一个男人缓慢而忧伤的歌唱,穿越雨声,在空气里低低回旋:……这条路究竟要去哪儿,大风声像没发生太多的记忆,又怎样放开我的手,怕你说那些被风吹起的日子,在深夜收紧我的心,哎呀,时光真疯狂,我一路执迷与匆忙,依稀悲伤,来不及遗忘,只有待风将它埋葬……
蒋冬至与董荷相视不语,倾听着。一种青春岁月逝去的淡淡伤感在他们中间弥漫,遥远而单纯的校园生活,影影绰绰闪动着,在他们眼前掠过。
“朴树。”蒋冬至说出了歌手名字。
“《且听风吟》。”董荷望着他,回以歌曲名字。
“嗨,高兴点,”蒋冬至手势夸张地挥挥手,似乎在驱赶伤感,“我要抗议,到底是谁在饭店里放这首歌的?也太妨碍消化了,得了胃病,谁负责任啊?”
董荷明亮地笑了。她举起右手:“我同意。”蒋冬至看见她目光温柔如水。
这时候,侍者端上了比萨饼和小吃。饭后,蒋冬至坚持要去附近酒吧泡一泡。
雨变小了,淅淅沥沥。躲雨的人们早已散去,街道上显得空空荡荡。他们手搀手,一路奔跑,一路嬉笑,跑向洛安购物中心附近一个带雨棚的车站。雨幕中的灯光艳丽繁亮。
出租车来了。出租车司机是一个说话和气的英俊男孩。在一瞬间,蒋冬至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迟疑地后退一步,瞟了瞟董荷。董荷笑容灿烂,正望着他。
“怎么了?”她问,关注着他脸部表情。
“没事,我们上车。”蒋冬至说。
出租车将他们带到一个叫“美丽天使”的酒吧。酒吧地方不大,人很少。他们坐进一个角落。
“你到新沧多久了?”董荷望着蒋冬至,轻声问。
“快一个月了。你呢?”
“三年多了。
他们不约而同痛说各自情史。蒋冬至借着酒性,省略掉许多女孩,将前女友贬低为一位不顾一切疯狂冲向上海滩淘金的物质女孩,而将自己打扮成其受害者。但董荷的情史却纯洁无邪,让蒋冬至深深感动:她的男友是她大学同窗,大四时,在一次业余登山行动中不慎跌入山谷身亡,她无法忘怀他,只身一人来到新沧,三年多来,她全身心埋头在图书馆琐碎的目录编写工作中,希望在时间中遗忘过去,治愈自己。
蒋冬至注意到,董荷叙述时口气平静如水,措辞简约,像是在述说一个发生别人身上的故事。看起来,她真的已和难忘的过去告别了。
从酒吧出来,已是凌晨2点钟。大雨如注,哗哗作响,街上一片水雾蒙蒙。
蒋冬至和董荷钻进一辆在酒吧门口停泊的出租车。董荷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名,出租车开亮车头前照灯,两道雪亮的光柱穿透夜幕,光芒中,密集的雨丝纷纷落下。
出租车朝前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