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番外-三姐(二)春暖桃花林(1 / 1)
愈走愈近,那团淡红便清晰地展作偌大一片桃林。一簇簇的繁花似锦,一树树的烂漫蓬勃。碧空无垠,青草满地,更衬得那一片郁郁蓊蓊的桃花,如胭脂般娇艳,如云霞般灿烂。看了一路的春景,到了此处才觉得只有如此的绚丽妖娆、恣情奔放,才称得上是春意盎然、春光明媚。
步入林中,淡淡的馨香在鼻端缭绕,人被团团花海包围。近观桃花,玉白、浅粉、微红、赤朱、深绯……各不相同,恰如下过一场红色的雨,将花瓣染得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却又是一派的浑然天成。扶疏枝头,花开千姿百态,有的含苞欲放,开得羞涩;有的初显身姿,开得娇柔;有的坦然舒展,开得优雅;更有的尽情绽露,开得率真热烈、义无反顾。
如此佳境,美不胜收,小谢和我半天都没有交谈,两个人各自看得目不暇接,沉醉其间。
忽然他把我拉近,伸手到我头上,我还不及躲开,他就把手拿下来了,指尖捻着一片粉红的花瓣,笑着向我晃一晃。
和煦春风中,灿烂桃花下,英姿勃发、青春飞扬的少年就这样手持花瓣,眸中流光溢彩,对我绽开如阳光一般明艳照人的笑容。这一瞬间,我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撞到胸膛上,又落回原处,却将余震传遍全身,一种微麻又微醺的感觉。我愣愣地看着他,只觉着手上、脸上都跟着热了起来。
“如月……”他低下头来,漆黑双眸望着我,目不转睛,“你真美。”那样缓、那样沉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他的。
他见我半晌无语,又接着说:“如月,你知道吗?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美的人……”
“第一眼?”我已从刚才的状态中缓过来了,挑挑眉,“少来吧,我怀疑你那第一眼只够看清我是男是女。要不是我激你下马,你恐怕连我是高是矮是圆是扁都懒得注意,你当时的样子分明是多耽误一刻都不耐烦。”
他拍上自己的头,支着额角,大笑出声:“如月,我给你的印象就这么差?”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吧,如月,是我不对,我重新说——第一眼,我确实没怎么注意,只看清了你是女人。可是第二眼,就注意到是美人,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等到第三眼,发现你真是个有趣的人。第四眼,发现原来你还是个爱逞强、不服输的小姑娘……”
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看到摇曳的灿灿桃花映在他瞳眸里,似微小的灼灼火焰在轻舞。他的声音到了我耳边:“如月,我喜欢你。从第二眼起。”
我觉得自己的心又快要奇怪地乱跳了,赶紧把他推远些:“什么一眼一眼的,倒是我现在看见你满眼里都是桃花。”
小谢顺势握住我的手,一脸笑意,眉梢舒展飞扬:“哎,还真是呢,我今天可不是交了桃花运?”
我不由也笑出来:“你这个人脸皮到底有多厚?说这话也不脸红?”
“我脸红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他又凑过来,“如月,我刚才说我喜欢你。”
“嗯。”
“什么呀,你别光说‘嗯’。”
“哦,我听到了。”
“你想气死我?”他咧了一下嘴,突然把我另一只手也拉住,放在他的心口上。他的脸上不再有嬉笑的痕迹,而是全然的认真神情。他盯着我的脸,一瞬不瞬:“你呢,如月,你怎么想?我想知道,你对我……”
隔着衣衫,掌下触摸到他结实的胸膛,他的咚咚心跳那样有力,令我的指尖也随着节奏颤动起来,一波一波地将他的心跳传入我的心里,激荡着心湖中一池春水。而他的目光炽热如阳,当空照耀,将金色洒满湖面。一时间,水纹滟滟,波光粼粼。
心已动。可是我张了张嘴,只说了一个“我”字就停下来,轻轻咬住唇,不再开口。
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很美的弧度:“如月,你的脸红了。”他捏捏我的手指,面上露出一抹得意和了然:“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
我把手一抽,半羞半恼,只觉脸上更热了。
他看着我,笑得愈加愉快,一会儿又眨眨眼,道:“你脸红的样子更好看了。都说‘人面桃花相映红’,可是,如月,这些花怎么比得了你?”
我正想着什么人面桃花,忽听小谢“哎呀”一声,举手就往幼儿腕粗的桃枝上使劲敲了几下,嘴里说着“呸呸呸”,样子甚是好笑。
他转过脸来对我不好意思地笑:“刚才那句诗说得不吉利,你当我没说啊。”言罢又接着去敲桃枝。
桃树被他这一阵敲击,粉白的花瓣纷纷自枝头坠下,簌簌如雨,飘飘洒洒落了我们两人一身。
我忙叫:“喂,你把花都震下来了。”
他住了手,却道:“有什么关系,迟早也要落的。这些花至少还被我们两人赏过,没有白开一场。”
他还真是大言不惭。我瞪他一眼,将花瓣从自己衣衫上抖落:“刚才还只有一片花瓣落在我头上,现在倒好,你敲了一树花瓣,落得到处都是。”
“我帮你。”小谢又向我头上伸过手来。
我举手一拦,指着他头上:“算了吧,你自己也是一头的花瓣。”
他笑嘻嘻地俯身到我面前:“那你帮我好了。”
我在他头上打了一下,他也不躲,很乖很安静地看着我。我在心里叹一口气,伸手将他发间的一瓣瓣浅粉逐一摘下。他的眼珠又黑又亮,随着我手的动作灵活地转动着。
“好了。”我说着,把手拿下来,却未防他突然把头靠了过来,在我颊上轻轻一印。
我一怔,明白过来后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走。
“如月,如月,你别生气。”他两步就追上我,拉住我的胳膊。
我用力一甩,继续往前。他不松手,跟着我在桃林间穿行,一面不停道歉,一面犹提醒我:“你慢点,小心树枝。”却听“咚”的一声,我被他拖得脚步一滞,转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截横斜的枝桠,他个子比我高,又只顾看我,结果倒是他自己狠狠一头撞上了。看他痛得龇牙咧嘴,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心头的气消了大半。
小谢见我笑了,他的神情也随着放松下来。他揉了揉额头,开口说:“如月,这下你不生气了吧。我们在这里再多待会儿可好?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这里桃花这么多种,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四下里看看,同时反问他:“你喜欢哪种?”
“那种。”他指着不远处。那一树桃花开得好不茂盛,花瓣重重叠叠,颜色娇艳如火,亮丽奔放,浓烈得直欲滴下,就连枝桠都象被染了重彩,油亮亮地泛着赤褐色。
“很美吧?我觉得既然说艳如桃李,便只有这种才当得起!”
我不由点头。美艳热烈、恣意张扬,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如月喜欢的呢?”
我指指就在身边的这棵。他大笑:“就因为我撞到这棵树上了?”
我给他一记白眼:“算是一部分原因吧。你再仔细看看它。”
他抬起头来,果然不出片刻便“咦”了一声。我看中这树桃花,正是因为它生得与众不同。别的桃树都是一树一色,而这株却是一树多色,同一枝条上相邻的桃花竟是有红有粉亦有白,甚至同一朵花的花瓣都有着不同的颜色,仿佛是妙手持了朱笔淋淋洒洒,描描点点,绘出一番斑驳的美。
“呵,这种长法真是怪,不过倒也有趣。”小谢道。
我得意一笑。我的眼光从来都是不错的。
两人在桃林中又随意走了起来,说说笑笑。跟小谢在一起,时间好象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抬头看看天色,发现时候已经不早。我答应过明早去早回,这会儿怕是已经有些晚了。
小谢拉着我步出桃林,右手举到唇边,吹出一声响亮的呼哨,一会儿墨风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在小谢身边停下,亲昵地用头蹭着他的肩。我不禁伸手过去想摸摸它那毫无杂色的黑亮鬃毛,墨风却突然打了个响鼻,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往回收。
小谢捉住我的手,笑道:“别怕”。
他用另一手轻拍墨风的头,将我的手送过去触上墨风,墨风便顺从地让我抚摸着。忽然墨风侧过头来,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心。又湿又软的感觉,还带着一团热气,弄得我的手心痒痒的,我笑起来,另一只手也抚上它的头。
小谢在旁边看着,也笑:“你瞧,它也喜欢你。”
我把接下来如何去万全的路线告诉了小谢。他点头记下,牵过墨风,却道:“如月,上马吧,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再说,你送我回去,你还能找到路吗?”
他夸张地翻一翻眼:“如月,你也太小看我了。行军作战时,地形路线复杂着呢,记不住,便只有死。如今就这点路途我还会搞错么?”
他跃上马背,向我俯身:“坐前面还是后面?”
“后面。”他带别人都是在前,我便偏偏还要选后面。
“好。”他一笑,拉我上马,“如月,这回别勒我了,抱着我吧。”
我不出声,却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腰间。
他静了静,忽然又道:“这样太轻了,抓不稳。”
好,听你的!我狠狠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他立刻“啊”的惨叫一声,倒吸了半天凉气,才说:“如月,你太狠了。”
我哼了一声。他听到,没有回头,只是语音带笑:“你这样的脾气真是不能得罪,不然早晚死在你手上。”
他策马掉头,缓缓而行。我终是用手环上了他的腰,他的身子随着他的轻笑而微微震动。墨风速度渐快,载着我和他在山路上驰骋。小谢的腰身修长而紧致,带着微烫的体温和青春少年特有的阳光气息,我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背上。马快风疾,风绕过他的背,拂上我的脸,感受的是丝丝的暖意和淡淡的草香。
其实,骑马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呢。
墨风停步在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小谢将我扶下马。我刚站稳,他忽然又抱了我一下,浓眉下双目熠熠,闪着希冀的光:“如月,你别忘了啊。”我点头,他才笑了,飞身上马。玄衣黑马,一骑绝尘而去。
我独自往家中行去,转过了半山腰,依然边走边想着今天的春风、碧草、桃花,直到一头撞在明的身上。
明扶住我,笑指着我:“老远就冲你挥手了,你没看见也就算了。怎么含着笑,哼着歌,直撞上来?月儿,说吧,是什么好事?”
我一路在含着笑,哼着歌吗?我摸摸自己的脸,居然一点没觉得。我连忙说:“哪有什么事?今日春光甚好,踏青赏花,玩得痛快,所以心情舒畅。明,你又去了镇上?”
明却不答我的话,他凤眼微眯,细细看我的脸,忽然一扬眉,口中啧啧有声:“满面春/色!月儿,莫非你红鸾星动,得遇良人?”
我脸一热,嘴上却不饶他:“呸!再胡说,回头我告诉姑姑去。”
“唉,看来你我的三百年之约只有作废了。”明故意长叹一声,作捶胸顿足状。
我照着他身上一拳就打过去,他笑着招架。
喝醉时说的话怎么算得了数?那是有一年,明不知从哪里偷了一瓶酒来,说是人间佳酿,我们俩便避开旁人躲在一处品尝。边喝边聊,酒正酣时就说到了婚姻之事上。我和明素来爱在一起,我父母和姑姑他们便有了促成的心,我和明是知道的,只是我们两人从来不这样看待彼此,所以倒也没当回事。早已忘了那天是谁提议的了,反正两人醉醺醺地竟一致同意——如果等到三百岁时,我和明谁都没有找到情投意合之人,干脆我们两个人就凑到一起算了。我们还当场击掌三次,以示约定有效。后来清醒了,这事从此便成为我们两人每每拿出来玩笑的话。可不是么,三百年,还早着呢。更何况,以明的风姿和性情,只要他想,什么样的人他找不到?
看着明还打算追问,我赶紧换了个话题:“对了,明,我今天看到一株桃树,长得真是有趣,同一树上开不同色的花,而同一花又有不同色的瓣。你可见过?”
明略一沉吟,道:“月儿说的,可是洒金碧桃?花开重瓣,粉白斑斓。”
我听着差不多,点点头。
明微微一笑,亦颔首:“洒金碧桃确实与众不同。不只花色,竟连花语也与一般桃花不同。普通桃花么,自然是带着情爱之意,而洒金碧桃的花语却是消恨。”
“消恨?桃花既然意味着爱,又哪里来的恨?”
明摊一下手:“谁知道,也许是因爱成恨吧。”明顿了顿,忽然象想起了什么,笑起来:“月儿,我这还有一件趣事——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谁?”
“你二姐。”
“啊,二姐也出去玩了?她看到你了吗?”
“她呀,在跟别人比射箭呢,哪有精力留意到我。”
明跟我一路讲着他的见闻,我却渐渐分了心,眼前依稀浮起小谢的样子。出桃林前,他握着我的手,眼亮如星,他说:“十日后,还在这片桃林相见。如月,你千万要来。”那一刻,桃花似雾,芳草如茵,神采飞扬的玄衣少年便同这美好春光一起,将我的一颗心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