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汀水轩比才惊艳识(1 / 1)
二月二的街上,到处可见庆祝花朝节的红男绿女,好不热闹。
九姬乘着软轿,轿帘上绣着红色的合欢花。合欢花在大彝是青楼女子的代指,红色则代表金钗别院。九姬曾好奇是谁想出来的用合欢花来形容青楼女子,如果从《神农本草经》所载的药理上,这合欢花还真适合。
合欢,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
也有传说,合欢花乃娥皇、女英的化身,代表了爱情。
轿子外跟着一直忧心忡忡的小蝶,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家小姐怎么就这么喜欢凑热闹。一开始也说好了给抱锦她们去应汀水轩的比才,哪知最后她自个儿顶了个名额。明明是好人家的姑娘,怎偏生往这花坊门里闯。
可惜这话小蝶没说给九姬听,她铁定听不进去是一回事,指不定还反问一句“你怎知我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小蝶认命的跟在一旁,只祈祷伍子曦真能得了她送的信。九姬不晓得,她难道还不知,且不说汀水轩的比才容易或难,能进得那门的人哪个是容易对付的?
其实,小蝶倒不用特意的去让人给伍子曦送口信儿,以他“曦曦之光灼泪伤”和状元郎的名声,陶夫人的座上宾定有他一席位子。
九姬看不上霓虹另选的两人,故此真到汀水轩的也就她和抱锦。赶到的时候,汀水轩外已经极热闹了。
汀水轩规矩大,任何人不管是谁,轿子都只能停门口,要步行经过九曲连环的白玉桥。对陶夫人这一手,九姬了然,不过是花头,说白了是为了彰显汀水轩的实力。可也正因为这样,汀水轩的门外才堆了那么多人。进不去,还不能在门口饱饱眼福?
九姬是带着帏帽下轿的,立刻听到有人唏嘘,说“……装腔作势”,也有难听的直接说“biao子还要立牌坊”,不过很快的都被汀水轩的打手给请了老远。
九姬暗叹,怪不得陶夫人的汀水轩能立于不败之地,这般手段也是了得的。这一趟倒算是来对了。她的初衷只是警告霓虹那些不听话,可听了抱锦细说,倒起了来见识一下的心思。据说曾有皇子为了陶夫人甘愿放弃皇家的身份,如此传奇,焉能不见?
因是花朝节,一路进内的树上已被妆点起来,迎风的各式剪纸,一片招摇的红色。
那九曲连环白玉桥造的极为考究,倒不是真的白玉,不过打磨的很好,每隔三步的栏杆雕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位美人,每隔五步的桥面上欠着紫色的合欢花,若真是紫玉倒是非同一般了。
九曲桥尾是一个四角飞檐的木构屋子,门上挂着“镜花水月”的牌匾,看落款也是一代名家手笔。两个梳双丫髻的青衣小侍女侯在门边。望见九姬等人来了,就含笑的迎上前来。
“两位是金钗别院的姐姐吧,陶夫人刚还念叨着呢,就等二位了。”
抱锦微微侧首,见九姬没有答话的意思,这才笑着说:“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让大家等我们。”
“姐姐客气了,时候还早呢,只是陶夫人惦念姐姐们。请奴婢来吧。”
果然是机灵的丫头,嘴巴又甜,抱锦笑眯眯的塞了个荷包给小侍女,笑着说:“有劳了。”
小侍女迅速的掂了掂分量,又极快的将荷包塞回袖里,眼睛弯弯的说,“不敢,是奴婢该做的。”
这镜花水月只是一个迎客的小门厅,再往里去才是正堂,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小侍女已经将能说的消息都告诉抱锦了。九姬跟在后面,忍不住暗自感叹金钱的魅力果然不小。
汀水轩不愧是汀水轩,外面看起来不大的门庭,内里竟是别有洞天。半环形的两层长廊,中间是个水榭台子,长廊二楼已经有先到的人,三三两两的正聊着天。还有忙碌的俏婢,穿梭在那些华服公子之间。倒是不见轩里和应邀而来的姑娘。
九姬一眼就看到了台子上正指挥人搬东西的女子,紫红色的锦缎袍子,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竟也不显得俗套。明明是着急的样子,说话却不紧不慢,听着舒心。那些个下人对她似是极尊敬的,不用问也猜得到此人就是陶夫人。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有打探的目光,陶夫人转身向九姬这边望来,看到带着帏帽的九姬微微一愣,又看到一旁的抱锦,这才换了笑脸迎她们来。
“这不是抱锦姑娘嘛,可把你盼来了。这位是红绸姑娘?”
陶夫人说话间,九姬退了帏帽递给小蝶,正赶上她直截了当的问话,答道:“红绸姐姐病了,要我替她来。陶夫人不会介意吧?”
九姬用从未有过的娇滴滴的声音说话,再加上桃琴这张美人脸,陶夫人有瞬间的失神,又很快掩饰过去,往前两步拉着九姬的手,说:“呦,这是金钗别院的姑娘吗?以前怎么都没见过。瞧这模样,都让妾身找不出词来形容。”
“陶夫人取笑九姬呢,妈妈说陶夫人是京中第一人,今日一见果然是独领风骚。”九姬含笑的说话,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陶夫人“咯咯咯”的笑,风情万种的拨了拨额边的发,说:“都徐娘半老了,还独领风骚呢,九姬姑娘真是会哄人。来,跟我先到那边去休息,时候还早。有几位已经到了,正好你们可以先聊聊……”
这么多年,能让陶夫人如此热心的人不多,莫道是这一路上,九姬引了无数好奇的目光。九姬却异常淡定,仿佛那些都与她无关。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却是各样心思。
离她们最近的是抱锦,听着她们说话,心底再次感叹九姬的本事,也庆幸她选择对了。若是偏帮着那个没脑子的红绸,事后被九姬知道了,还能有好果子吃?如此想来,更是打定了主意,今日她就是九姬的绿叶,总不会错的。
其他人是猜不透的居多,而楼上那些所谓的名人雅士,则为之赞叹,亦有些人已经开始悄悄打探。
倒是有一人,本是一口茶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结果是呛到了自己,连咳了好久,才缓过来。此时身边一个小童说了句话,换得此人尴尬一笑,说了句“不用回话了,已经看到了”。正是伍子曦。
汀水轩的比才分“德言容功”四项,初听到时九姬只觉得好笑,她们又不是良家女子,竟也考这几项。再一细问方知,内容不尽相同。
所谓德,其实考的是“何为德”的论。言,本指辞令,如今考诗词文采。容,无论何时都是指容貌。功,当然不是丝麻也,而是琴棋书画。
陶夫人的帖子每年下二十张,第一关去八人,第二关又去七人,到第三关再下五人,而最后一关并取二人。二人不再评出优劣,谓之“合欢花”。
不需多说,解释完了规矩,就是诸女各显神通的时候。但看周围,有奋笔疾书、成竹在胸者,亦有苦思冥想、意图博取同情者……这第一关的“论德”并不容易过,简直像在考女状元。
九姬再次感叹,陶夫人是个人物。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二十份答卷一起被送到二楼的名人雅士手中。答卷上并不写名字,而是以各种花卉代替,只有公布结果的时候才知对应的是谁。而按以往的惯例,因为只评出优者,并不过多解释答案,也就不存在五年里被人晓得答案。当然这个题目,本就无所谓正确答案之说。
不过今年却出了点意外。
“请问用牡丹花的是哪位姑娘?”
本以为就要公布谁去谁留的时候,却不想有人突然发问。
陶夫人似乎也未曾料到,看了看问话的人,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面上却笑容可掬的问:“四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九姬闻声,亦抬头去看那位四公子。翠玉的束冠,黛青的袍子,手中一柄折扇,腰间两块玉佩,简单却不失华贵。身后杵着两人,一个脸擦的比女子还白,另一个却好像别人都欠他钱。
她与抱锦并排而坐,挨得很紧,微微靠过去些,小声的问:“姐姐可认识此人?”
抱锦摇头,亦小声回答:“不曾见过。有些贵客一般都只来汀水轩的。”
九姬挑眉,再看陶夫人的态度,摆明了十分尊敬小心,可见此人身份不低。目光错过他,微微一转落到了隔了两席的伍子曦身上。她早看到了他在席间,当然也是早料到的。
此时伍子曦也正看向九姬,两人目光相对,仿佛读懂了九姬无声的询问,却是轻轻摇头。
九姬心思微转,再看向那位四公子时多了份小心。
也不知先前陶夫人与四公子说了什么,待九姬回神去听,却见陶夫人已经去看侍女手中的签簿,那上面记着谁抽到了什么花,本是为防止作弊而用。
这一次是九姬与陶夫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会,察觉出陶夫人眼中的迟疑,九姬缓缓起身,向着四公子的方向服了服,柔声说:“是奴家抽到的牡丹花。”
满室安静。
她望着四公子的目光温柔婉转,如沾着水汽的眸子,似笑似嗔。
那楼上投过来的目光,却是震惊多于一切。好半晌才听他问道:“姑娘是……”
九姬颔首,错开了目光相会,柔声回答:“金钗别院,九姬。公子欲知牡丹花是谁为何?”
那一声“九姬”砸在了心头,默念了多遍,这是怎的,为何有种似曾相识之感。那回答却是慢了半拍。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写出这个答案。”
四公子的话成功的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即便是那些刚看过比才的名人雅士,一时也想不起他说的是哪个答案。
却听一旁又有人说道:“《左传•成公三年》中记,然则德我乎。又《韩非子•外储说左下》中载,臣不德君。都与九姬所写的‘感谢’同意。四公子可是说这个?”
突然多出来的声音,镇定了四公子的心神,转头一看,笑曰:“原来是少元,果然还是少元与吾同心,本……公子正是这么认为的。九姬姑娘好学识。”
伍子曦挪至四公子一席,立于一旁,神情略带恭敬。
九姬望着那二人,隐约猜到些什么。莞尔一笑,说:“四公子谬赞了。公子已知答案,我等是不是可以继续比才?”
四公子正与伍子曦叙话,听了九姬所问,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颔首,又向陶夫人说,“夫人见谅,请继续吧。”
陶夫人眼聪神明,自然不会介意这点小事,挥挥手示意一切照旧。
这个插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刚好让所有人都认识了九姬。
言考的很简单,以二月二花朝节为题,随你诗词歌赋作一篇来。九姬写了“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试看机上交龙锦,还瞻庭里合欢枝。”不是最好,却也算应景,这一关过的不算费神。
容自不用说,九姬的样貌在二十人中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一关自也是轻松而过。
倒是功这一关对九姬来说有些难度。书画不谈,她只算中等。歌舞避之,因压根儿不会。只剩琴棋,她总不能把伍子曦叫下来与她下琉璃棋吧。想了半天,还是讨了巧,与抱锦合奏了一曲《鸾凤和鸣》,抱锦自然是就着她,结果二人双双留到最后。也不知是不是那些贵人公子有意放水。
结局不言而喻,金钗别院独占鳌头,成了最大的赢家。可惜霓虹没来,不然怕是早笑得合不拢嘴了。
后有记,宣帝三十二年,二月二花朝节汀水轩比才,九姬惊艳众人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