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天不懂夜的黑(1 / 1)
我叫林环艺,小的时候,好像是应该是百天的时候吧,当然是听我妈妈说的,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出生刚满一百天的娃娃记得,呃,或者说,知道,理解,哎呀,总之就是,那一天,在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在为了我的到来,大摆宴席,大宴宾客的时候,爷爷的方外挚友圆临禅师突然地就那么出现了,就着爷爷的怀里,看了我两眼,神色间颇凝重:“这位小施主恐怕有先天不足之处,情关难过,最好是一辈子不懂红尘儿女之情,否则恐会早夭。”要说呢,人大师说话就是大师风范,瞅瞅,这文绉绉的,不是一般人会用的词儿呢!
那么几句话,让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揪起了心,要知道,到我爸那里已经是三代单传了,我出世那会儿我爷六十九,我奶六十三,我爸已经三十八了,我妈也三十五了,所以吧,你看,揪心不?第二天闲下来的时候,立马地送了儿童医院检查去了,一查吧,咳,是有些不足之处,心脏不大好,看过偶像剧没,里面娇娇弱弱的女主角都是有心脏病的,我呢,有些微的小小的室间隔缺损,负责检查的赵树声医生一看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刷白的脸色,赶紧又说:“在5岁之前这个是有自愈机会的,实在不行的话,还是可以手术的,所以,不要太担心。”
然后,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抱着姑娘我回家了,时不时地就会去趟医院找赵医生研究我的小心脏自愈了没有,一直持续到我5岁那年,咳,终究是没有按着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心愿走,没有自愈,准备手术的时候,我爷爷也病了,老人家身体一向硬朗,可,那一次,抱着我走在医院走廊里,就那么着倒了下去。
有关这段的记忆其实到现在,到这么久后的现在,已经模糊不清了,唯一还保留在脑海里的片段是,我的大哭,声嘶力竭,拽着爷爷的胡子死活都不撒手,大概,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有些东西,一松手,就再也不会拥有了吧,爷爷的那一倒,我最终的一放手,就,再也没有相见。爸爸总说我心重,其实,我是不想认的,可,爷爷的走,终是使我躺在了病床上,赵医生检查后,摇头:“身子太弱了,不适宜做开胸手术。”于是,那么一句话,后来的两年里,没有跑,没有跳,甚至连奶奶都开始疏远我,因为,怕她的离去,终将会再次危害到我残破不堪的生命。
你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八岁那年奶奶去找爷爷了,那时,我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哈,我甚至怀疑我的家教老师会以为我是一个痴呆儿,不会笑,不会哭,不会跑,不会跳,小小孩童应该拥有的正常活动,我,从来没有过。
十岁那年,赵医生在某一次检查身体后,神情愉快地对爸爸妈妈说:“可以给环艺做手术了。”
那一刻,妈妈几乎泣不成声,狠狠地抱我在怀,抽噎不能自已,可,我已不会再流泪,只伸手轻轻擦拭她的眼睛。
你知道,时乖命蹇,你见过电视里面演的绑架不?那一天,因为快要做手术的缘故,我妈妈难得地领着我出了家门,想要让我进手术室之前,再看看那颇为喧嚣的尘世,可,这一出门,就注定了我,注定了……那一天,是这样的,妈妈牵着我的手被绑匪关在了小黑屋里,或者不是单纯地想要钱吧,我,眼睁睁地,十岁的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侮辱,被鞭打,血就那么一点点地,然后是大量的从妈妈的身体里流泻出来,空气中弥漫的是腥甜的味道,耳边响彻的始终是妈妈的声音:“环艺,闭上眼睛,闭上,不要看,不要看……”可,那样的事情,是不看就可以不知道不明白的吗?那样的不堪,是不看就可以不存在不发生的吗?
等到爸爸领着人来救我们的时候,妈妈早已昏迷不醒,我就那么搂着妈妈沾满血的头,抱在怀里,搁在大腿上,就那么,等着爸爸的到来,这一段我记得很清楚,跟小时爷爷走的那一次不一样,妈妈的离开清晰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经久不息,生生难忘,我还记得妈妈后来醒过来后的最后一句话,她对我爸爸说:“衡平,照顾好环艺。”那个时候,她想得还是我,想得还是她这个不哭不笑怪物般的女儿。对不起,其实,我想要讲一个愉快的故事,真的,我尽量用调侃的语气,好不好。
爸爸搂紧了我,点点头,看着妈妈挂着一丝笑意彻底地离开了我们。
赵医生再一次摇头了:“不行,衡平,环艺不能做手术了,至少现在不行。”
我那时笑了,当然不是大笑,只是勾起了唇角,因为我记得爷爷说过,只是心脏上小小的有些缺损而已,可,这么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的过去,居然,居然,呵呵,好玩儿吧,居然不行,不能治了呢,好玩儿吧?我笑着看到了爸爸惊恐的神情,然后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眼前一黑了。
再醒来的时候,爸爸背脊挺直得近乎僵硬地坐在窗前,我张了张嘴,发现说话并不那么吃力,只是听到自己的声音有那么一点哑:“爸,我是不是神话故事里的扫把星?”
爸爸听到我的声音,急速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宠溺的笑:“环艺,你是我们家的公主,是我们家的心肝宝贝。”声音里却有了那么一丝哽咽:“即使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们也要好好地在一起,环艺,你是爸爸最疼惜的水晶娃娃。”
水晶娃娃,是呢,呵呵,摔不得碰不得的水晶娃娃。
十二岁那年,我有了玩伴,是管家李妈的女儿,叫做李蓓,十四岁的她扎着马尾小辫,穿着桃红色的连衣裙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你好,我是李蓓,你是林环艺吗?”
我点点头,看眼前这个活泼泼的,有着健康肤色的小姑娘:“你好。”仔细看看她的眉眼,细细黑黑的眉毛,晶亮的杏核眼,红润的双唇,再想想自己苍白的肤色,极淡的双唇,瘦弱的体态,不由得羡慕:“你可真漂亮。”
蓓蓓学我的样子盘腿坐在了厚厚的软垫上,大派派地搂住我:“我可以叫你环艺吗,环艺,内涵才重要。”你看,当时的蓓蓓可爱吧,呵呵,小小的姑娘都知道内涵了!
我再点点头,着迷地看着她活力四射的样子,微微在心底叹口气,我可真羡慕啊。
后来,蓓蓓除了上学之外,几乎跟我形影不离,她成绩很好,我听李妈夸耀过很多次,有句话叫做三岁看大,八岁看老,那时候,就能看出来蓓蓓必然会成长为一棵名为女强人的大树的。
更多的时候,蓓蓓在草坪上跟她的小狗小猫嬉戏,我坐在亭子里画着素描,主题是她跟小动物;蓓蓓在大厅里穿着漂亮的纱织大摆裙翩翩起舞,我坐在钢琴前弹着某某名曲,主题是她跳舞我伴奏。
十六岁的时候,赵叔叔再次下了判断:“环艺现在的身体,只要没有大的情绪波动,不要劳累,还是最好不要做手术。”
那时,我除了面色苍白,唇色淡然,身体羸弱,哭笑无关之外,跟正常人是一样的,难得地俏皮了一回,歪头勾起唇角:“赵叔叔,那,你看我能参加一次高考么?”
赵叔叔愣了那么一愣,我微微失望:“只是陪蓓蓓参加一次高考,下场去写两道题而已,并不是要做其他的,这样,也,也不行么?”我想我的战战兢兢,失望透顶打动了赵叔叔。
他考虑那么一小会儿:“只是参加高考的话,可以,但是,不可以太费心思。”
我再次勾起唇角:“放心吧,又不是要考状元。”是的,我并没有想要废寝忘食地去做什么,只是单纯想要感受一下电视上年年报道的黑色高考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
爸爸很快安排好了一切,我带着并不兴奋,并不沉重的心情参加了一场高考。考完就算,甚至没有去关心结果,仍旧在自己悠悠然然的象牙塔里过着小公主一样的生活。
那一天,蓓蓓欢呼着跑进大厅,爸爸也很是高兴地跟着走了进来,我停下手里的素描看向他们两个,不甚明白他们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蓓蓓扬了扬手:“我抄回来的,咱俩的高考成绩,”她抱住我,高兴地叫:“环艺,你可真厉害,理科状元哦,咱们省的理科状元哦。”
爸爸似是也很激动,张张嘴要说什么。
我轻轻推开蓓蓓:“那又怎么样,蓓蓓,我,不可能去上学的。”是啊,那样的寄宿生活,那样的密集人群,我,是不能去的,甚至,不能靠近,参加一次高考,已然是奢求了。
爸爸佂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
蓓蓓飞快地再开了口:“内涵,这就是内涵。”
我勾勾唇角,抱了抱爸爸,难得地撒个娇:“爸,今天可不可以吃冰激凌?”不要笑,我的身体很是不好,这样生冷的东西是不能吃的,可,这个时候,也只能这样来安慰老父了吧。
爸爸揉了揉我的头发,又笑开了:“好。”
我们之间没有延伸的关系,没有相互占有的权利,只在黎明混着夜色时,才有浅浅重叠的片刻,白天和黑夜只交替没交换,无法想像对方的世界。
——白天不懂夜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