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俗世（1 / 1）
N市，路风母亲的家。
“妈，你歇一会吧，别这么忙了，我也没打算吃什么好的。”看着路母忙前忙后连续几个小时的路风终于忍不住了。
“这哪成？小风难得回来一次，当妈的怎么能不好好招待。”路母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又带着些埋怨与宠溺地说：“也不早点通知我，现在从头开始准备当然忙啦。”
看着忙碌的母亲脸上浮现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路风不禁有些叹息。路母今年才四十九岁，两鬓却已斑白；额头眉梢的皱纹纵深，面容憔悴苍老；脊背早已为生活的重担所压弯。不知什么时候起，母亲已经垂垂老矣。
路风自幼丧父，年轻的时候的母亲还是有三分姿色的，不是没人要。可是路母怕儿子带过去做拖油瓶会被欺负，就犹豫着。这么一耽搁，年纪也就过了。于是就一个人辛辛苦苦把路风拉扯大。
路母是谨小慎微到懦弱的女人。小时候，路风常常因为没有父亲被邻居附近家的孩子们欺负，回来找母亲哭诉，路母只会搂着他默默哭泣，叹息娘俩的命苦，然后劝他与人为善，不要辩驳反抗，久了人家也不会再管他了。
多次之后，路风也不指望从家长这里获得支援。于是，小小年纪的路风就学会了打群架。如今优雅稳重的成功男人当年总是浑身脏兮兮、脸上身上挂着彩地回家来，让路母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思绪渐渐飘回眼前，饭菜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让小小的简陋的家也充满着温馨的味道。很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了。回国后忙于公司业务，很少回家。最近的一次还是过年的时候。就是那次，在街上遇见了夏浅浅。
又是夏浅浅，路风有些恨恨然，为什么那个狠狠伤了他的心的女人在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明明她已经和他无关，明明他已经有了新的事业、新的生活。
午饭时间很快就到了，路母将费尽心思做好的菜肴一一端出，路风想帮着母亲布置碗筷，被路母推到一边去，说“这是女人家干的活，男孩子家操什么心”。路风只得静静落座。
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一个大嗓门在门外响起：“妹子，快来开个门！”
路母对解释道：“你舅妈来了，我去开门。”说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急急忙忙地奔了出去。
路风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从小就不喜欢舅母严春婷。那是一个聒噪、刁蛮、势利的女人，爱占小便宜又善于见风使舵，倒是和舅父很般配。小时候，这位舅母的每每造访，都使得家里鸡犬不宁。母亲又生性懦弱，只会唯唯诺诺，一直受欺负。
前些年路风家里困难的时候，这位舅母是对于他们母子俩，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他们有求与她。平时路上见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偶尔来他们家那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路母帮忙。
后来路风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B大，舅舅舅母家突然就和他家关系好了起来，逢年过节也来嘘寒问暖一番。让路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前几年路风毕业后出国就读麻省理工学院，世界一流的大学，前途无量，舅母与路母的关系也随着路风的进步逐步密切。今年路风归国，担任美国MATE公司中国区总监，严春婷更是兴高采烈，两家关系到达了新的高度。
思考间，严春婷已经到了跟前。路母小步跟在后面。
路风优雅地站起，虽然有些冷漠但不失礼仪地喊道：“舅妈。”
严春婷笑得眉开眼笑：“哎，小风啊，昨天听你妈说你今天回来，舅妈就想来看看你。”
路风冷淡地点头，随意地坐下。
严春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路风，在路风都快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的时候，她笑着说：“我们家小风真是越长越英俊了，又这么有出息。人家说什么来着的，对了，叫“青年才俊”。小风这么发达了可不要忘记舅母啊！”
路风忽然觉得很想笑，这位精明到吝啬的舅母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吗？以她这么多年对路风母子的态度，不要说让他照顾了，不报复已经很不错了！
严春婷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早已引起了路风的强烈反感，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打量着桌上丰盛的饭菜，讶然道：“大妹子啊，小风回来了，你这桌可是下了苦工的呀。”说着也不管路家母子就拿起筷子连着尝了好几样菜，边“啧啧”称赞。
路风几乎想把她给赶出去，可是他刚刚想站起来，路母就抓住了他的手臂，陪着笑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路风心里恨恨地想：当初困难的时候他们把我们看作是一家人了吗？对母亲不由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感觉。
但终究怜悯母亲，不想让她为难，路风只能作罢，定下神来专心吃菜。不能浪费了母亲的心意。
+++++++++++++++++++++++++++++++++++++++++++++++++++++++++++++++++++++++++++++++
A市，林宅。
最近花店的生意不是很繁忙，所以今天夏浅浅忙了一上午后就把工作都交给了莫紫，然后回家。
厨房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料理台上醒目地摊开着笔记本电脑，上面打开着“家常菜做法大全”。
夏浅浅系着钟点工阿姨的围裙，将蓬松的头发扎成一束盘起来，站在这些东西的面前。
没错，夏浅浅正在学习制作料理。
最近林子桓由于忙于工作，早出晚归，气色很不好。想到上次林母的话，夏浅浅想要下厨慰问下自己老公的胃。
但是现在站在厨房里，夏浅浅很无奈地想，为什么自己忘了怎么做菜呢？
其实夏浅浅不知道的是，她不是失去了这部分的记忆，而是根本没有学会过烹饪美味佳肴。
夏山乐在世的时候，本着既当爹又当娘的单亲爸爸守则，把女儿照顾得很好。后来，则是林子桓这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丈夫代替了夏父的工作。这之间，夏浅浅不是没有过学习下厨的技巧，无奈作品很不能让人接受，看来天赋使然。加上有人宠着，也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夏浅浅看着面前的一切，很是茫然。
她想了一下，在搜索栏输入“韭菜虾仁”。这是林子桓喜欢吃的菜，看起来也不是很难。
打开一个网页，上面大大的标题：教您怎么做韭菜鲜虾仁。
材料：韭菜500克虾仁150克蛋4颗。
调味料：盐1小匙鸡粉1小匙香油1小匙。
步骤一：将韭菜切段，蛋打散後加入盐拌匀备用。
步骤二：锅内倒入2大匙油烧热，将蛋汁倒入炒成蛋片后先盛出，再加入1大匙油，然後放入虾仁炒至变色后，再放入韭菜拌炒均匀，加入鸡粉、蛋片和香油炒匀，即可完成。
夏浅浅抓起一把韭菜，犹豫着这个“切段”到底切成什么样的段呢？哎，不管了，先切切看，她把韭菜切成了大致约2厘米长的小段。
打蛋加盐拌匀，加热油锅，按步骤来。
缓缓倒入蛋汁，顿时“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夏浅浅手一抖，碗掉进了锅里。
默然，第一回合出师不利。
洗净炒锅，第二回合开始。
这次蛋片炒成功了，虽然部分焦了，但也算外焦里嫩，勉强过关。盛出。再加入油，放入洗净的虾仁。这个变色是什么意思呢？夏浅浅有些疑惑，只管盯着锅里看，不时翻炒着。看着虾仁从透明逐渐变成不透明，应该没问题了吧？夏浅浅将刚刚炒好的蛋片放入，再洒香油和鸡精，然后搅拌均匀。起锅。
闻着味道很不错，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尝了下，夏浅浅淡定地回头，找到垃圾桶，轻轻地把嘴里的东西放了进去。
太咸了！
第二回合惨败。
重新开始，第三回合。
这次夏浅浅小心翼翼地边尝边加盐，总算做出来的是可以吃的了。
但是，虾仁和蛋片都炒老了，韭菜有些生，完全没有美味的感觉。
第三回合微败。
夏浅浅满头黑线，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韭菜虾仁么，为什么这么难？继续继续。
厨房里充斥着油烟的气息，感觉世俗的柴米油盐离她好像很近很近。不过，她心甘情愿。
+++++++++++++++++++++++++++++++++++++++++++++++++++++++++++++++++++++++++++++++
N市，路风母亲的家。
吃饱喝足了，严春婷又开始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扯了起来。看着路家这么多年都住在这么个小房子里，不由问道：“小风这么出息了，怎么不给你妈换一个大房子？”
路母忙笑着说:“是我不让他换的，小风常年在国外，我一个人住大房子太冷清了。这间屋子我也住了好多年，不想换了。”
严春婷有些鄙夷地说：“你啊，真不会享福。要是我家那小子像小风那样出息，我早就搬到大房子里去了。”
路母只是陪着笑。路风有些烦躁，他不想面对这些世俗的琐事，可是不得不面对。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有些事，与生俱来。
严春婷想到了什么，有说道：“要不找个媳妇陪着你，这样就不冷清了。小风有对象了不？”
“没。”路风不耐烦地说。
“哎呀，那怎么行呢，小风都28岁了吧。”严春婷忙热情得说，“要不舅妈给你介绍一个？我妹妹的女儿还没有出嫁，那小姑娘长得可水灵了，人也聪明，家教又好。要是两家结亲，我们就是亲上加亲了。”
家教好？路风不由冷笑，像她一样的“好”的他可忍受不了。
“这个，不用劳烦大嫂了吧。”注意到路风脸色不佳，路母忙出声。
“怎么不要呢？”严春婷做媒的兴头正浓，“那丫头啊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不止自身条件好，家庭条件也好啊。我妹夫可是一家大企业的经理呢。真的，比起你前几年那个有个病重老爹拖累的，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病重老爹拖累的？是浅浅！路风蓦地抬头，她怎么会知道？还用这种毫不客气的语气说起浅浅？
看到路风有反应了，严春婷很得意：“听说那丫头还问你借钱？真是的，早就该分了！这种丫头还要来干啥？他那老爹也是，得了绝症还治什么治，早死早超生！你还要感谢舅妈我，直接跟她老爹她老娘挑清了，让她自个滚蛋。”
“你，跟浅浅的父母说了什么？”路风握拳，沉声问道。
“还能啥呢？主要是大妹子不争气，让我不得不代替她说。”严春婷随意地说，“我就说要他女儿离你远些，不要耽误你的前程。还说我们就是有钱也不借给他们，怕他们还不起。这丫头啊，真不识相！”
路风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吼道：“谁要你管我的事了？你给我滚！”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呢？我是你舅妈！”严春婷勃然大怒。“大妹子你是怎么教育你家小风的？别以为有了一点小成绩就能目无尊长，坏了规矩！”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路母忙着圆场。
“不关我妈的事！”路风真的怒了，“你给我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真是笑话，你不欢迎我我还不愿意来呢！”严春婷骂骂咧咧地，“你小子走着瞧，别以为你没有求我们的一天！到时候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严春婷终于走了。
路母欲言又止，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儿子。
路风沉默了。
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为什么这些东西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为什么他始终不能摆脱他的出身？
只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