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 马倌（1 / 1）
苏闲安静的坐在后花园里，那里一片油油的葱绿，繁花似锦，蜂鸣蝶舞，到了上京没几天，大金皇帝便下令贵族王孙前往承德避暑，于是车马劳顿，又从上京迁往了承德。来到承德已经有两三天了，可是半个月前，翡翠安静而凄惨的死，依旧浮现在她面前，她甚至会半夜惊醒，只因为翡翠堆满笑容脸，来到她的梦里，对她说：“苏姑娘，我去伺候公主了，你保重……”
翡翠死的凄惨无比，除了被□□，还被金兵用枪头挑着架到了军妓帐前，告诫她们，这是逃跑的后果，苏闲连给她敛尸的资格都没有，斡离布只是让她去见了翡翠最后一面，便冷冷的把苏闲丢到了车里，随着所有的俘虏，一起北上。
没有了斡离布的刻意保护，苏闲才真正的看到那些女俘虏们的痛苦，登燕山，入沙漠，路绝人烟，壮年的男子都疲于奔命，更何况那些不善骑马的女俘虏？病者沿途丢弃，抗者当场毙命。过兔儿涡、梁鱼涡沼泽地时，她们被随意的扔进骆驼、战马两侧的兜袋里，受尽地狱之苦。白天受尽身体的折磨，晚上还要接受精神身体的双重折磨，唱曲儿、跳舞、侍酒、侍寝，每日以泪洗面。
“妹妹！”一个声音响起来，苏闲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着女真装的女子走来，这是斡离布的正妻唐括氏，唤作唐括明德，相貌虽然一般，身份却极高，她的姑母是金□□完颜阿骨打的圣穆皇后唐括氏。虽然身份地位高，为人却很亲和，或许是因为斡离布宠着苏闲的关系，她待苏闲也是极好。
斡离布的娘子不下百人，但是女真的妻妾名分并不像汉人那般的等级森严，妻妾们只是以先后迎娶的顺序排列编号，排到“福金”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十个，别的妻妾们都称她为四十娘子，可是唐括明德对她却是格外的青睐，称别的女子第几娘子，称她却一直以妹妹相称。
苏闲嘴角微微抬了抬，道：“大夫人！”
唐括明德笑道：“都来了好些天了，不要总是叫大夫人，听着生分。”
苏闲淡淡的道：“初来乍到，怕坏了规矩。”自从翡翠死了，苏闲就一直这样淡淡的，不哭不闹也不想着逃跑。刚开始斡离布不理她，可后来真发现她不哭不闹的时候，又怕她是吓着了想不开。
唐括明德上来，拉了苏闲的手，安慰道：“妹妹，我听殿下说起你那侍女的事，唉~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才好。”
苏闲点点头，抬眼望向了别处，压抑着眼中的一丝泪水，叫她如何忘记，在翡翠满身污秽、血流殆尽的时候，斡离布带她去见翡翠。她紧紧的将满身血迹和污秽的翡翠拥在怀里，不停的哭泣，翡翠却抬起那早已咬烂了的嘴唇，吃力的笑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的道：“苏、苏姑娘，是、是我……让你趟这浑、浑水的，你却还帮着我……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见国相，你说，天亮你、你不回来，让我自己逃。我那时就想，有你这句话……翡翠愿为你赴汤蹈火……肝、肝脑涂地。苏姑娘，我去伺候公主了，你保重……”
唐括明德看苏闲面带哀戚，微微叹了口气，缓缓的离去。
苏闲径自坐了一会儿，缓缓的站起身来，早有一个嬷嬷上来扶住她，她如今已是八个月的身孕，腹部能明显的看出隆起，为了遮丑，苏闲总是挑些肥肥大大的衣服穿。苏闲近来瘦得厉害，胃口也不好，倒是唐括明德有心，找来个嬷嬷好好服侍。
苏闲淡淡的道：“阿穆嬷嬷，你能带我去马厩吗？”
阿穆嬷嬷摇头，道：“四十娘子，你去那个地方做什么？女人身怀有孕，就该好好养着，多吃多喝多休息，你看看你，瘦成什么了？将来生出的孩子会瘦弱的。”
苏闲静静的听着，这个嬷嬷很能唠叨，唠叨不完是不会罢休的，果然嬷嬷喋喋不休的开始了：“女人呢，怀孕的时候哭面，生出的孩子就是苦瓜脸；怀孕的时候天天笑……”
“就是个笑面虎！”苏闲打断她的话，她实在是听够了，这几天嬷嬷天天吱吱歪歪的唠叨这几句，苏闲冷脸道，“阿穆嬷嬷，你不带我去，我就给去跟斡离布说，你怠慢了我，让他罚你儿子去前线。”
阿穆嬷嬷鄙夷的笑了：“四十娘子，我们大金的男儿个个骁勇善战，不怕上前线！”
苏闲漂亮的眼睛里闪出一丝狡黠：“好啊，我不推荐他上前线了，就让他做个火头军吧，天天烧火做饭，刷锅刷碗……”
阿穆嬷嬷不满的嘟囔道：“你这女人，真狠心，跟我来吧……”
苏闲抬起嘴角笑了下，又迅速的落下，从翡翠死了后，她不想对任何人好。翡翠若不是念着她的情，就不会为她引开那两条狗，也就不会死。所以她要狠心，不让任何一个她身边的人再受伤害。
马厩就在府后不远的地方，空旷宁静，芳草萋萋，那匹乌黑的翩鸿此时正亲昵的围着一个人转圈儿。苏闲定睛瞧去，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穿的破破烂烂的衣服，黑的衣服沾着黄土，邋里邋遢，灰白的头发用枯草绑着，干皱的脸皮像是老树皮，身形枯瘦如柴，如果不是伛偻着腰，倒也高挑。
苏闲回头道：“阿穆嬷嬷，你回去吧，我在这儿住一会儿。”
“我可不敢，殿下知道了，还不抽了我的筋。”阿穆嬷嬷咕噜着，她真不明白，这样瘦弱的女子斡离布怎么会喜欢。
苏闲无奈，没有好气的道：“那你在这儿等我吧！”
见到苏闲来了，翩鸿啪嗒啪嗒的跑过来，亲昵的蹭着苏闲，苏闲高兴的摸着翩鸿的脑袋，问道：“你今儿怎么了，愿意和人玩了？”说着和翩鸿举步上前，看到那个老头儿，老头儿也正在看她，绿豆大的小眼睛里，倏然的闪着光芒。
苏闲笑着问道：“你是谁？”
老头儿对着苏闲就跪了下去，磕头道：“见过茂德公主！”
“你怎么知道我是茂德？”苏闲诧异道。
“二太子说，翩鸿是茂德公主的爱驹。所以见公主一来，小老儿就猜到了。”
苏闲低头道：“起来说话吧，我如今不是什么公主，与下人的身份并无不同，你用不着跪我。”
老头儿从地上爬起来，道：“我是新来的马倌，从真定府跟着过来，二太子见翩鸿喜欢我，就让我当了个马倌儿，伺候着这匹马。”
一听真定府，苏闲的脸色黯然下来，古浊云死在了真定府，翡翠也死在了真定府，没有理会马倌不马倌的，只是幽幽的叹道：“真定府的那场保卫战，你知道吧？”
老头儿点点头，道：“知道！那场仗，输得惨！”见苏闲面带悲伤，又轻声的问道：“公主，你……”没有问出来，却噎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的问。
苏闲双手捧着脸，擦了下眼泪，道：“没事，我有个故人战死在那里，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你贵姓？”
老头垂下眼帘，道：“小老儿姓张，公主可以叫我老张。”
苏闲笑了下，道：“好！”转身摸着翩鸿，喃喃的道，“我有孕在身，不能经常来看翩鸿。难得它喜欢你，就有劳你照顾了！”
老张绿豆大眼睛里蓦地闪过了一道凉薄的光，看向苏闲的肚子，有点紧张的道：“恭喜公主，敢问……呵！”老张长长的吸了口气，顿了顿，问道，“敢问公主，宝宝几个月大了？”
苏闲温和的一笑，摸向自己的肚子，眼里透漏出一丝母性的光辉，道：“有八个月了！”
老张浑身一颤，看向苏闲的脸，见苏闲没有盯着他，舒了口气，眼里却止不住的欢喜，笑道：“哈哈，公主身形婀娜，加上衣衫肥大，小老儿还真没有看出来。”
苏闲抬起头，怅然道：“婀娜什么，都要人老珠黄了！”
老张笑道：“公主，大好河山还未游历，说什么丧气话！”
苏闲苦笑：“大好河山？哼，我还有机会吗？”
老张微微一笑，回身走到马厩对面的矮屋里，吃力的抱出一个椅子，示意苏闲坐下。苏闲站了半天了，也是有些乏力，便依他所言，坐了下去，老张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公主不过二十出头而已，活到老张这把年纪，还有很久，有的是机会游历。趁现在没有出发，不妨考虑下去哪里吧。”
这个提议勾起了苏闲的兴致，点头道：“也是，我从前的确是很喜欢游玩的，只要一有闲工夫就往外跑，不过一直没有去过比较远的地方。如果真的可以，我想去云南。”
老张眼里透出一丝疑惑：“去云南做什么？”
苏闲眼里充满了憧憬与期待，道：“都说昆明四季如春，不像北方，春如四季！我想去住上一段时间，好好享受下。”
老张开心的一笑，道：“等将来宝宝出生了，带他一起去！”
苏闲看着老张盯着她隆起的肚子，绿豆大的小眼睛里透着温柔和热切，调皮的用手一盖肚子，假装不满的道：“喂，怎么我有宝宝，你那么开心呢？”
“我有吗？”
“天啊，眼里面都要流出哈喇子来了，还说没有？”苏闲叫道，嘴上却洋溢着笑容。
老张伸手揉了揉眼，尴尬的道：“公主说笑，我不过是想起几十年前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所以才有点激动的！”
苏闲笑着调侃道：“真不禁逗，我开玩笑的，你看你，老了老了还会脸红！”笑完，又喃喃的道：“不知道为什么，老张，见了你觉得我心里特别的安省。”
老张没有说话，向后一仰，躺在草地上，翩鸿乖乖的过来，卧在他身边，老张问道：“你给孩子去好名字了吗？”
苏闲想了下，道：“古灵精怪！”
“什么？”老张诧异的的看着她，“这是什么名字？取得这么奇怪，还四个字！”
“这有什么啊？”苏闲无所谓的道，“看看那些复姓的，什么诸葛孔明，司马相如，百里嫣然……都是四个字啊！呃，当然，最后一个不算！”
老张哈哈一笑，苏闲盯着那张苍老的脸，暗暗的骂自己变态，怎么那样的一张老如树皮的脸，她竟然觉得笑起来绝世倾城呢？肯定是很久没有看过帅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