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1 / 1）
雁荡山峦，云雾缭绕。绝顶之上，天池侧畔，坐落着几间小木屋，屋内陈设简朴不失清雅，足见屋主的性情。
一名粉衣女子坐在池边的巨石上，檀唇吹着玉笛，曲声悠扬清远，沁人心脾。一曲毕，她轻盈地跳落地面，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木屋。
“泠儿，我教你的药理都记下了吗？”女子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询问声。
女子转首低头，还未回答，两腮已绯红。“嗯，师父教的，泠儿都记下了。”粉衣女子偷瞄了男子一眼，又迅速埋下眼睫，模样乖巧顺从。
“那就好，将来为师不在身边，你也可自行医治身上的热毒。”亦寒一身墨绿长衫，浓眉修长，目若寒星，冷然的眼神参杂着莫名的忧郁。
“师父……要走吗？”初泠听罢，猛抬头颤声问道。
亦寒摇头，眼底的忧郁愈发浓厚“我不会走，但你终有一日是要嫁人的，那时为师势必不能陪在你身边。何况……我终究还是你师父。”
“我……不想嫁人，虽然爹说我有一个未婚夫，可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如何谈婚论嫁？”初泠着急地想要解释什么，却难以说出口。她年过十四，眼看便要及笄了，脖间那块玉玦的凉意，时刻提醒着她与未婚夫婿的婚约。
玉玦早在八年前的那场劫难中断裂，怎么粘都无济于事。如今她只能用绳将它的碎片穿成一条项链，戴在颈间。可这些碎玉还能如爹所言，换得一位贴心的夫君吗？
“无论你愿不愿意，终是要出嫁的。茞儿当年失踪，你娘痛心疾首，为此落下痨病的根子。若你再拒婚，不得幸福，只怕她会一直自责下去，病就再难治愈了。”一名灰袍老妇走出木屋，打断了两人。她身形健朗，脸上的皱纹并不多，可惜满头银发，掩盖了她本来的年纪。
“师父说的极是，泠儿，你出嫁前，为师会帮你调理好身子，让你安安心心地作新娘。”亦寒眼中的忧伤微微散开，换上佯装的喜色。
“热毒最忌男欢女爱，大喜大悲都会致人绝命。我这副身子，如何嫁得了人？”初泠的水眸泛起湿意，这样的幸福，她要不起。
亦寒伸出手指，欲搭上初泠的肩，却在靠近的一刻收了回来。一旁的老妇见状，出言打破了尴尬“泠儿，你的热毒并非无解，只要能找到那味特殊的药引，你就能复原如初。”
初泠蹙起柳眉，看向老妇的眼神多了探究。
“虽然这种体质的人很难找到，但不代表没有希望。你相信外婆，我既是医佛，就没有治不好的绝症。”老妇强装自信，安慰初泠。尽管她明白，没有人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献出一半血液，甚至还为此废去一身武功。
一直沉默的亦寒忽然仰头一笑“泠儿你放心，为师此次下山义诊，会顺道替你找寻拥有特殊体质的人。等你完全康复，就不必再担心出嫁之事了。”他进屋背上药箱，向医佛拜了别，沿着羊肠小道，下山而去。
“他，不适合你。”医佛望着初泠怔忡的神态，突然出声。
初泠一惊，偏头看去，医佛却已进屋。她轻轻叹息，手指抚上颈间的碎玉，那他呢，自己的未婚夫会是良人吗？
一日过去，黄昏将尽。初泠靠在巨石上，视线不离那条通往山下的小路。这么晚了，师父还未归来，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她心口一凉，阵阵心悸袭来，吓得她陡然站起，鬼使神差地走向那条小路。
她不断地向下走，越往下，心跳得越快。直到拐过几道弯，眼前的景物完全变暗，她才模糊听见疑似师父的男声，那是某种痛苦的低吟。
“师父！”初泠一路疾奔，视线不明的她被什么绊了一跤，栽倒在地。她从地上爬起，隐隐觉得自己压在一个人的身上。
她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到的竟是半身鲜血的师父。初泠脑中瞬间空白，手指本能地搭上亦寒的脉，却发现他身中剧毒。她伸手四下一探，亦寒的背后居然插着一支暗箭。
初泠迅速采取急救措施，拔出暗箭，亦寒闷哼一声，再次晕厥。初泠将暗箭藏入怀中，从随身的锦囊内取出一粒保命药丸，喂给亦寒，随后架起他，一步步地爬上山顶。
到达木屋时，初泠已是满头大汗，她喘着气，大声呼喊外婆。医佛闻声，推门而出，见到满身血红的徒儿，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扶。
初泠协助医佛，让亦寒侧躺在木榻上，不至于压到伤口。烛光下，男子的脸色泛黑，嘴唇发紫，中毒极深。
“外婆，这是泠儿在师父身上发现的暗箭。”初泠从怀中掏出短箭，交给正在诊脉的医佛。
医佛将暗箭拿到灯下，辨明毒素后，用水洗净，血污一化，一行金字赫然显现。羽林卫。
“伤害师父的是皇室中人？”初泠神色一变，水眸布满难以置信，师父何以会惹上皇室？
“泠儿，此毒外婆虽能解，却缺一样东西。没有它，你师父不能活命。”医佛低着头，执暗箭的手微微发颤。
初泠闻言脸色稍有好转，师父总算可以得救了。她长吁一声，刨根问底“是什么，外婆您说，泠儿帮您取来。”
“昆玉璧，秣陵司马府的镇馆之宝。”医佛顿了顿，终是说明了真相。
初泠轻蹙蛾眉，司马府，爹的世交云伯父的宅邸。她轻咬唇，吐出一个字“好。”随即转身，欲连夜赶往秣陵。
“等等……泠儿，你确定要去？藏宝之处，在司马府西苑的韶光馆，那里机关密布，听说擅闯者均不得善终。你此去，岂非送死？”医佛朝初泠的背影轻唤一声，说出心中的顾虑。
初泠攒紧拳头，答得云淡风轻“那我就做第一个不死之人吧，修习了这么多年的武艺，也到了该用的时候。外婆你放心，此番前去，我必取昆玉璧。”
医佛听罢不再阻拦，小心谨慎之事，泠儿理应知晓，自己也不必多作重复。
初泠收拾好行装，连夜下山，三日后的傍晚，乔装成男子的她混进了秣陵的城门，栖身于一间客栈。
她打听好司马府的方位，正欲上楼更换夜行衣，前去打劫昆玉璧。这时，客栈门外走进一对男女。女子纤细的玉臂挽着男子的臂弯，声音娇媚发嗲“云公子，别在这喝酒了，上我们拈花坊，若兮姐姐还等着你呢。”
男子一袭月白锦袍，生得一对惑人心神的凤目，好看的薄唇一弯，噙起一丝暧昧的笑。他伸出指尖，轻触女子红艳的檀唇，装模作样地轻叹“夜哥哥才刚出来，这么急着回去作什么，媚儿不想我多陪你一会么？”
“哎呀，云公子可真坏，明知道媚儿最喜欢你了。秣陵第一的美男子，令无数佳丽为之倾倒，媚儿自然……也不例外。”说罢，她嘟起粉唇，故作羞怯地将脸埋进男子的胸膛。
“哈哈哈，这句话我爱听。”男子朗声大笑，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一手轻摇，另一只手穿过女子的腰刻意搂紧。
两人亲密无间地寻了一处地方落座，要来一壶酒。男子擎着酒樽，先递给女子品尝，过后，他玩味一笑，印上女子留在杯上的胭脂痕，饮下杯中剩余的玉酿。酒过三巡，两人又亲热了一番，才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客栈。
初泠投去鄙夷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询问掌柜“方才那位公子是谁，有如此的美娇娘相伴，又买得起这么贵的酒，想必腰缠万贯，出身显赫。”
“他，客官不知道他是谁？”掌柜诧异地瞅了初泠一眼，出言解惑“他是司马大人的独子，整日泡在花街柳巷，哎，纵然一身才华，也是败家啊。”
“呵，原来如此。”初泠柳眉一挑，云伯父的儿子居然是这副德行。她上楼换好夜行衣，等至夜深人静，才跳窗进入后院，越过低矮的围墙，前往司马府。
夜色漫漫，整个司马府笼罩在一片微黄的光晕中，看守大门的两名侍从哈欠连天。隐蔽在树后的初泠唇角微勾，拉上耳边的黑纱遮住面庞，玉足轻蹬，悄然落入府内。
她藏身树阴下，借着晦暗的月光，仔细查看地形。外婆说过，韶光馆在司马府的西苑。初泠仰头看了看空中的上弦月，识别出方向后，立即飞身直上，轻落于一间厢房的檐角。她朝府内相对昏暗的一面张望，果见一座三层阁楼屹立，楼檐下的灯笼顺风摇摆，似在给她指点迷津。初泠深吸一口气，轻盈一跃，奔小楼而去。
她刚走，那曾被驻足的屋檐下，某扇窗户被人轻轻打开，弹出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那影子同她一样小心翼翼地跃上房檐，沿着她走过的路线，悄无声息地跟踪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