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1 / 1)
燕苏看着满身是血、颓然倒在地上的云儿,指尖一颤,下意识想要过去扶她,然而想到母后,想到自己胸口的伤疤,想到这八年来刻骨的仇恨,想到日日夜夜所受的折磨,手中的蝶恋剑还是继续指着云儿的心口,声音透着冰冷无情,“你这样处心积虑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你以为我今天还会放过你吗?”
云儿手按在胸前,鲜血从指缝间流出,瞬间染红了整个手掌,听了他的质问,本以为麻木的心又痛了起来,他竟然不相信她失忆,以为她别有所图要害他,她慢慢道:“我若要杀你,当初又何必救你!”说着,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到如今,已没有多大意义。
“说,你究竟有何目的?”燕苏表情狰狞,感觉自己的心里撕心裂肺般疼痛。他手里的剑尖划破云儿的衣服,一点一点刺入,血珠缓缓溢了出来,染红了她整个前襟。
云儿痛得双眉揪在一处,头往后仰,任他宰割,眼睛转过去看着别处,气息奄奄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不曾遇见你。”那样的话,她便不会像这时一般心痛得像要死去。想到自己短短一生多病多灾,受尽苦楚,她淡淡道,“你杀了我吧。”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活着才是折磨。
燕苏恨恨道:“我自然要杀你,以慰母后在天之灵!”他几乎是发誓般一字一句吐出来,剑尖又往里深入了一分,可是双手颤抖,差点握不住剑柄。
“啊……”云儿忍不住痛呼出声,看着燕苏的目光又是怜惜又是绝望,心想既然要死了,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不如一吐为快,死无牵挂,“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你曾问我,‘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我喜欢你吗’,可是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也很喜欢你。能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枉我苟延残喘活了这么久。只求你看在我们往日同生共死的情分上,死后让东方把我的尸体带回天山。那里雪山连绵千里,洁白、寒冷、纯净,我很喜欢。”她一席话说完,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燕苏在听到她说“我也很喜欢你”时,身体一晃,这句话让他受了极大的震撼,看着浑身是血的她,就好像她流的是自己心上的血,不然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痛?他重重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点痛算什么!杀了她,他便不会伤心、难过、犹豫、软弱……所有不好的负面情绪全都不再会有!这些全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让他受尽锥心刺骨之痛。只要她死,一切就都结束了。
手中的剑只要轻轻往前一推,数年来报仇雪恨的梦想便可实现。可是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他的身体却突然痉挛了起来,他发出了痛苦的**声,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一步。
云儿一心求死,单手握住他的剑刃,奈何力气尽失,软剑又软,一时竟没有刺下去。右手手掌血肉模糊,鲜血泉水一般汩汩流了出来。
燕苏见了脸色一变,一把把剑抽了出来,叮的一声扔在地上,瞪着双眼怒吼:“你想一死了之?没这么容易!我要你活着,活着生不如死!”他双手撑着桌沿,几乎直不起身子。他为何这般没用,不过是杀一个人罢了!
东方弃并未走远,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声音,脸色大变,顾不得郭敬之、冯陈等人的拦阻,虚晃一招,眨眼间从两人中间冲了进去。他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云儿,大惊失色,右手抵在她后心,一边将真气渡进她体内,一边焦急地喊:“云儿,云儿!”见她心跳微弱,气息未断,才稍稍松了口气,掏出一粒丹药喂她服下。
郭敬之、冯陈、褚卫跟着进来,见殿内这般情形,没人敢出声,都退到了一旁。
燕苏背对众人,听到动静,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东方弃见云儿半死不活浑身是伤,心如刀割,抱着重伤的她站起来,沉声道:“燕兄,云儿曾经救过你的命,你也曾救过她;她误杀了皇后娘娘,到头来赔上了云府一百多条人命;八年前误伤了你,如今你一刀一剑还了回来。这样还不够吗?楚惜风偷袭未成,还有刺杀李措一事,你曾说过要谢我……”说着跪了下来,“东方弃求你饶云儿一命,在下感激不尽。我会带云儿离开,永世不再回京城。”
燕苏听了,身体一僵,仍旧一语不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东方弃也不说话,抱着云儿往门口走去,他看着怀里昏死过去的云儿,一脸怜惜。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一直在外面守着,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横剑拦住他们。郭敬之心想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万一两人以后找上门来寻殿下报仇怎么办?凭东方弃的身手,谁人能阻挡?示意门外的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
东方弃心下怒极,冷笑着说:“人家说,无情最是帝王家,这话说得果然不错。”前一晚他和郭敬之还曾称兄道弟,并肩作战要取李措的性命,此刻反过来就要取他和云儿的性命,半点不忍之心都无。云儿挨了两剑,竟然还不够,还想置她于死地。他因为愤怒之故,不等众人发难,脚下一动,瞬间飘到对面一个侍卫的身前。两人相距不到一尺,东方弃一脚踹了下去,咔嚓一声,是那侍卫腿骨断裂的声音。众人眼睛一眨,便有数个侍卫抱着腿倒在地上,哀号不已。此等身法神出鬼没,闻所未闻。
冯陈褚卫等人正待一拥而上时,燕苏负手走了出来,看着东方弃怀里的云儿,眸光冰冷说:“东方弃,你走吧。从临安到京城,你曾救过我多次,今日饶了你二人的性命,免得你说我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之间再无瓜葛。他日若是相见,休怪本宫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东方弃躬身行了个礼,讥讽道:“谢殿下不杀之恩。”回头望着重重叠叠的千层宫檐,朱红色的大门像是干涸了的血迹,长长叹了口气,总算是活着出来了!皇宫竟像是地狱,度日如年,步步杀机。人跟人之间说变就变,顷刻间便可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也好,总好过纠缠不清,成天提心吊胆。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一轮新月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东宫房门紧闭,一片黑暗。守在门外的冯陈硬着头皮敲门,“殿下,晚膳时间到了。”许久听不到声音,他压低嗓音问褚卫:“怎么办?”褚卫摇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殿下总不能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吧,李措刚死,朝中有无数大事正等着殿下处理。冯陈顿了顿又说:“殿下,王中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过了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房门轰的一声打开,燕苏神情憔悴站在门口,“来人啊,服侍本宫沐浴更衣。”又吩咐冯陈,“从即日起,本宫搬到未晚殿,这里封了吧,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闯入。”梳洗后,燕苏往前厅接见众多大臣去了。
期间有人自作聪明讨好地说太子已到弱冠之年,选妃一事,不能再拖延了。燕苏听了,当即沉下脸,冷声说:“我娶不娶老婆,关你什么事?滚!”他差点就要跳下来揍那个阿谀奉承的大臣。众人见太子满脸怒容,动不动就要杀鸡儆猴的,一个个战战兢兢,吓得没有人敢再吱声。
燕苏连夜批改吏部呈上来的奏章,众人怎么劝都不肯休息。一个宫女捧着蝶恋剑进来,呈了上去,战战兢兢地说:“殿下,这剑如何处置?”
他瞄了一眼,本想说“扔了它”,思虑半天,想到蝶恋剑终究是四大名剑之一,天下软剑之首,便淡淡说:“放在桌上,你下去吧。”等宫女带上门走了,他抽出剑,仿佛看见它缠在云儿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上,心中顿时像针刺一般,疼痛又复苏了。他拔出剑,张开双手握了上去,鲜血滴在地上,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无论他怎么补都补不好。
云儿惨白着脸醒来时,东方弃正在灯下翻弄药材,屋里咕噜咕噜熬着药,满屋子都是涩涩的药香。她想坐起来,哪知胸口剧痛,又倒了下去,只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猫,好像有九条命似的。”想死总是死不成。
东方弃坐在她床头,抹了抹她汗湿的长发,叹气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下地狱,还不如在人间痛痛快快活着。再大的事,总会过去的。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总是寻死觅活的,听了晦气。”
云儿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恹恹地说:“这有什么晦气的?死了才好,一了百了。”东方弃骂道:“哪那么容易一了百了。来,把这药喝了。”
她摇头,都不想活了,还吃什么药!她已经吃够了,不想再吃了。
东方弃知她重创之下,一时转不过弯来,想了想说:“你这条命,是云溪子一命换一命救回来的。八年前云溪子将濒临死亡的你从京城救了出来,然而你伤得很重,心跳几乎没有,全赖他用真气保住你的一丝气息。他日夜给你渡气,手不离你背长达数月之久。他遍访天下名医,得知无法医治你后,带你到天山极寒之地,用冰棺封住你日益微弱的气息血脉,日日为你运气疗伤,同时寻访各种灵丹妙药,只为将你救醒。后来有一位不知姓名的郎中说你之所以昏迷不是不能醒,而是因为遭受重大打击不愿醒来。云溪子依然没有放弃,到处奔波,将你藏在冰山雪地之中,护住你的心脉。你这一睡,便是八年,云溪子心力耗竭,头发数年间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