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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浮云(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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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北幸承德,时常行围冶游。连宫中及诸府中的女眷多也都是些马背上的好手。

羽裳自小长在江南,人生最难为之事便是骑马。眼看着恪宁与各家福晋们日日在外骑马行猎,她只能小心翼翼的由别人牵着马,自己胆战心惊的骑在上面,在围场边上转悠几圈罢了。

这一日艳阳高照,塞北的天空蓝的让人心悸。惜月缠着恪宁学习骑马,春喜和羽裳也便在一旁看着。惜月胆子大,没几日倒也学的有些模样了。时而会骑着马奔过来,羞羞老实的春喜和娇弱的羽裳:“傻子,赶明儿我打了鹿来,烤了露肉你们两个可别来抢着吃!”

“谁吃你的鹿肉?我们自有上好的鹿脯下酒!”羽裳虽然也不乏腼腆,但因这北方爽朗的天空,她似乎也变的开朗多了。私下和春喜笑道:“那么多福晋格格,还是咱们福晋最厉害,谁的猎物也没她的多!”她一边说,一边远远瞅着恪宁带着惜月一起遛马。

“那可不!福晋年轻的时候,连蒙古人都称赞她骑射俱佳,听说,还有蒙古的方士说她是一等的富贵命相,万人挑一呢!”

她俩正嘀嘀咕咕,大远处来了一匹独骑。隔着尚有十几丈,就高声笑道:“四嫂!”

恪宁远远听见,回头一看,原来是胤禵。忙骑马过来笑道:“你不陪着皇阿玛和那些蒙古的汗王们,跑这儿来和我们打什么混?”

胤禵撇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是给你稍个信儿来的。”

“捎信儿?捎哪门子的信儿?”恪宁转了转眼珠,笑着问。

“白纸黑字的带着不方便,给你捎了个小物件,你瞅瞅?”胤禵说着一撩袍子,抽出一个玉符来。“这个你收着吧,保平安的。”

恪宁看了看,没有接。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劳什子东西是谁的?你敢情是拿我打趣儿呢吧!”

“我怎么敢!”胤禵在阳光下一眯缝眼睛,轻佻的凑到恪宁耳边道:“这是有人专门给你求的,怕你再出什么事。就是这番心意,你也该收下才是!”

“你不说是谁的,我自是不肯收的。”恪宁冷冷笑着,无动于衷。

胤禵故意冷了脸,说:“你不领这个情儿,我可要拿回去了,只怕有人又是病,又是伤心,该不知怎么的难受呢!”说着他就要走。

恪宁猛然悟了过来,上前拽住他袖口低声道:“凭他是谁的,你先给我吧!捡个便宜谁不乐意呢!”

胤禵自鸣得意的一笑,回头瞅瞅恪宁道:“四嫂,这天下的人再聪明,也没有一个能比的上你了!”

恪宁收了东西,也不理他,径自回来寻春喜,惜月。胤禵倒也没什么顾忌。跟着就过来了。猛然,他却刹住了脚步。对面的一片莺红燕绿之中,一个略有些面善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胤禵纳闷着瞅了瞅年羽裳,忽然转身闷声不响的走了。恪宁再回头找他,连个人影子都不见了。

……

胤禩静静的躺在榻上,周围是一片寂静。他想像着遥远的承德,此时此刻该是怎样一幅情景。那些对于他而言,早就太过熟悉的画面,在不停的摧折着他的内心。而伤寒的疾痛又一阵阵的噬咬着他的身体。一股寒冷的凉气自脚底向上翻涌,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都在吱呀呀的叫喊着痛苦!他强忍不要自己呻吟出声,想象着一些美好的事情让自己舒服一点。但是病来如山倒,他渐渐觉得自己怎么也挺不过去了。

月然在外面吩咐下人送走了太医。轻轻推门进来,静静的守在胤禩床边,听着他粗喘的呼吸声。她忍不住唤他:“八哥。”可是他没有回应。

月然嘴角抽了抽,强忍着怕哭出声惊醒他。赶忙又退了出来。自己躲在外间断断续续的抽泣着。往年这个时候,她一定是承德最耀眼的女子之一,而她的丈夫,受到内外王公大臣们的惊羡。往事虽然历历在目,繁华也如过眼云烟。转眼间,他们的世界彻底变换了天地。胤禩病重,来看病的太医个个也是谨小慎微。她自己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表面上虽维持着往日的八面威风,但私底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的无能为力。

然而,可怕的噩梦还在后面。皇帝回銮之时,正要路过胤禩养病的园子,皇帝竟然下旨要病中的胤禩移回京中。月然此时庆幸,胤禩只是偶尔清醒,她没有敢把这件事告诉他,唯有坐以待毙,等着他们如待宰羔羊一般被强行送回府中。

意外的是,在这之前她先等来了胤禛。胤禛奉旨来与太医检视胤禩的病情。太医诊脉时,胤禩还昏睡着。

“八弟日日都如此吗?”胤禛回身问月然。月然干巴巴的点点头,无话可说。胤禛安静的坐下来,看着病榻上消瘦暗淡的面容,时不时有点神经质的抽搐。神采飞扬的八阿哥,竟然会有今日如此境地。连胤禛都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境况。

忽然,胤禩微微哼了一声,一阵喘嗽过后,他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的看了看胤禛,就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接着他又看到了月然,张了张嘴,只说出了一个字:“渴……”

月然忙叫人倒水来。胤禩摇摇头,又冲月然道:“你……出去……”

月然一皱眉,不肯离开。胤禛宽慰她道:“你先离开一会儿,他可能还尚未清醒,或者一会儿好了,说不定还要急着找你!”

月然与胤禛不十分熟络,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得先离开了。太医又检视了一番,便也退出去开方子了。屋里一时只剩兄弟二人。

“四哥怎么想起来瞧我这个没用的病人。”胤禩忽然口齿清晰的说,不过显然说这句话依然令他十分难受。

胤禛就知道是这样。走过来帮他把枕头略略垫高一点。才说:“我自己都觉得意外,这个时候我会想到要来看看你。”

胤禩听的想笑,但实在没有力气笑出来。只强撑着又问:“那你,怎么还来?”

胤禛低下头想了想说:“我如果说,是恪宁让我来的,你信吗?”

胤禩看了看胤禛,闭了一会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我信。”

“因为她说了,我该来瞧瞧你。所以我就向皇阿玛请了命。你别担心,只管养着。你就是操的心太多,才会如此。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你该好好将养。你但凡肯听我一句话,也不至于惹上这场大病。”

“我病了,去不了承德,你也该高兴才是啊。现在用不着……拿这些话宽慰我!”他说了几句,便要歇一歇才行。一时下人送上玫瑰清露来,胤禛上前亲自喂他喝了几口。又扶着他,让他重新躺好。

“其实,有些事本不必勉强自己。你本不愿意去做的,你为何还要强撑着呢。就算有一天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也未必快乐。”胤禛无来由的说了一句。

胤禩却听懂了。闭着眼睛,微微的笑了:“四哥说我,可四哥懂得自己吗?四哥若是连自己都不懂,又怎么能懂得我呢?”

他静静地等着,但胤禛没有开口。他就继续说下去:“四哥此来,真的是来担心我,来看我吗?”

胤禛依然沉默。

胤禩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答案。

兄弟俩就这样无言相对。最后胤禩开了口:“四哥回去复命吧。告诉皇阿玛,把我送回去,好让我莫要玷污了他的吉祥之气!”

胤禛有点触动,觉得这样沉重的对话,对于这样一个病中的人来说,实在有些残忍。可他又不知道再开口该说点什么。渐渐的,胤禩好像是睡去。胤禛只有起身离开了。待他轻掩上门,胤禩才睁开眼,看着床上挂着绛色的帷幕,金帘钩忽然滑脱了,将他罩在狭小的昏暗之中。他转了转眼睛,一滴清明的泪珠滑了下来。他睡了,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看到母亲对着他微微的笑,残照里,他牵着母亲的手,在长长的永巷中走着,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人们几乎觉得他快要死了。可是,一个月之后,他的病却渐渐痊愈了。

胤禛因为为胤禩说了寥寥几句话,请了几名太医,却被自己的父亲安了个党庇的罪名。甚是气馁。一连在家里闲呆了好几日。他虽嘴上没有埋怨恪宁让自己探望胤禩,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这天晚上他歇在恪宁房里,好几次开口想说,却又憋了回去。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

恪宁心里早察觉了,只是不愿意先问出来。兀自憋了一会儿,见他这等模样,只好碰碰他。胤禛转过身来问:“你怎么还不睡?”

恪宁钻到他怀里道:“你受了委屈,我怎么能睡的着呢?”

胤禛淡淡道:“我何尝受什么委屈。”

“你怪我为什么劝你去看胤禩。结果皇阿玛还派了这样的名头给你,不是吗?”

“那你现在能给我理由了吗?”

恪宁翻转身子,仰面望着屋顶。凝思了一会儿:“万岁爷是圣君,圣君的心思,又岂是凡人能解的。我只是觉得,此时此刻,你最该做的,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仁爱的兄长。对于胤禩,无论皇阿玛心里到底怎么想,你还是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是绝不会出错的。今日皇阿玛责备你,是不是真的像我们看到的这样,仅仅因为你看顾了他,就认定你同他是一党?我觉得未必如此。皇阿玛心里也许另有一番乾坤!”

胤禛长长吁了一口气说:“你讲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心里还是有点担忧。但也只能期望一切如你所说吧!”胤禛心里明白恪宁有着置身局外的冷静和敏锐,其实他内心已然松快了许多,但另一番担忧,却又不自觉的压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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