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魂灵(1 / 1)
身体不中用了,只能慢慢来了。突然接到了弹伴奏的任务,现在不得不练练琴了。还得学学英语。偶的神哪!! 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在迂缓而行。无数白幡。迎着淡淡而起的秋风。越显得肃穆哀伤。一个全身缟素的年轻人,神情抑郁,微垂着头,骑在马上。他的脑海不断浮现着不久前,清军遭遇的一次最惨烈的战斗。
乌兰布通城外。葛尔丹的万头骆驼恒卧在河对岸。号称“驼城”。用来做抵御清军的防御工事。然而清军的红衣大炮也早已准备好。一阵鼓角声起。炮弹所落之处,便是一阵血肉横飞!清军的铁骑乘势出击,一时间喊杀声震耳欲聋。慌乱中葛尔丹的士兵窜入茂密的丛林中。迅速用俄罗斯的鸟枪向清军射击。清军措不及防,许多人应声倒下。而无数的士兵又冲上来,踩踏着前面的尸体。无数的箭镞,无数的枪炮。忽然一员战将冲上对岸。手执长刀,左冲右突,勇猛无比。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片空隙。葛的士兵见到他都向后退去,而清军则紧紧追随着他。然而,凌厉的气势,给他带来了最大的危险。一个黑暗的枪口已经瞄准了他。只听“嘭”的一声,这位将军猛然将身子向前一挺。一霎那,时间也仿佛凝固。如雷的喊声似乎很遥远。他僵立着,终于一头栽了下来。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许多奇异的身影从他的身体上面飞跃。他,竟然就要这样的死了。
这个青年永远也忘不了,当他再看到自己的伯父时,他是被一面黑色的军旗覆盖着。一面被战死疆场的英雄鲜血染黑了的旗子。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亲人如此惨烈的死亡。他禁不住蹲下身来,胸口隐隐有想呕吐的欲望。他的伯父的身体僵硬着,垂落下来的宽大的手掌早已失去往日的温度。甚至还在一滴滴的淌着鲜血。那不是他的血,他的血是从胸口上流下来的。他的胸口被火药炸裂开来,他的身体被无数人疯狂的踩过。这居然曾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活生生的人!他为他的伯父哭泣着,更为这样的惨状恐惧着。然而,在他和父亲为伯父成殓的时候,他却隐约听到来自他人的欢喜之声。原来,即便伯父是为了国家捐躯,还有这么多人在庆幸着他的死亡。索额图大人还有他的那些亲信们。他们的嘴脸让他不寒而栗。看看吧,卑劣的蛆虫在为苍鹰的坠落拍手言欢!
他奉命护送伯父的灵柩回来。半个月后,他终于隐约地看到北京的城门了。这里毕竟是北京。居然一点都不冷。人们似乎都已淡忘了这场战争。没人注意着他们的悲凉。他茫然的望着城门。难道他回来了?从那个死亡之地回来了。突然,另一支队伍迎着他们过来了。队伍中夹杂着许多着白衣的人。也有许多繁复的白幡。他似乎从中看到了家人的面孔。队伍最前面是两位年轻人。他策马向他们行去。他看清楚了,那是两位年轻的皇子。他们穿着团龙的马褂。比他还年轻的,尊贵的皇子。他忽然明白了,进而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了。他真得回来了。回到这世界上最繁华最伟大的皇都!他在慌乱中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向前跑了两步,脚下一软,终于跪倒在地上。他痛哭流涕,他再也不想回到那遥远的战场上去了。他觉得过了很久,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但是他却起不来。他的眼泪,落在干燥的黄土上,瞬间就消失。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双带着同情和怜悯的清澈的眼眸。这位年轻的皇子,脸上还挂着几分孩子的气息。他知道,这就是皇四子。他的姐姐抚养长大的孩子。他甚至还带着和姐姐一样,干净的清冷的眼神。
“起来吧。你到家了。”他轻声地说着。他似乎能看透他的内心所想。居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很平静,但却不乏悲怆之色。他没想到这个流着黄金血液的男孩子会真得替他们家族哀伤。但是他示意着他做一切事。使他不至于再失礼于人前。也许他真的是真心。他双手接过皇帝亲书的谕旨。结结巴巴的说道:“奴才隆科多谢主隆恩!佟家全族谢万岁爷的天恩!”
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的凄凉和沧桑。也许每一个年轻的人,都要在这样真实的人生际遇中初次去参悟命运的无常。胤禛站在一旁听着哥哥在宣读大清皇帝的亲书祭文。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如此虚无缥缈。他此时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生在这世界上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生命这样脆弱,这样的不堪重负。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死。甚至都没有这般的轰轰烈烈。他生来有如此尊贵的身份,但也更可能成为行尸走肉。他这才明白,他的生活竟然这样的毫无目的。他为谁活着,为了什么活着。为了做他父亲的好儿子?为了日后做一个富贵而庸碌的人?在回畅春园的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
澹宁居前满满的跪了一地的人。胤禛胤褆兄弟二人来向康熙帝复命。不想却看见这幅场景。正疑虑间,见秋及带着靓儿、茯苓和恪宁也一起出来跪在廊子下。他俩对视了一眼,心知若不是大事情,皇上是断不会这样对底下人的。胤褆更是紧张。生怕皇帝又要提起他和裕亲王争执的事。二人走到前面跪下请安。只听里面康熙道:“让他们进来。”二人慌忙进去,头都不敢抬,便跪倒道:“皇阿玛吉祥。”耳边只听从上面发出冷冷的话语。“差事办好了?”
“回皇阿玛,儿臣和四弟已经将佟将军的灵柩迎回来了。”大阿哥回道。
“嗯。”
只是这一个字,后面就没话了。兄弟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自小就明白,皇帝的脾气是永远都捉摸不透的。胤禛悄悄的抬头向父亲望去。忽然觉得父亲的面色似有悲凉。
“都出去,朕要一个人!”他终于说话。
父亲也有任性的时候。他想着,同哥哥退出来。又听到康熙在里面说要外面的人都退下。恪宁等人听了,连忙都起身退出去。胤禛向前紧走两步。跟在恪宁身后。轻声说:“你来一下。”恪宁绷着脸,像是没听到。却等众人不留神。溜到一边。款步向船坞方向过来。果然,他在前面等她。她勉强的笑了。
“还好?”这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恪宁却有种亲切而温暖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被人关怀的资格。她竟然是个坏人。她真不知如何回答。
他低下头仔细的观察着她。等了一会儿。“我想问,皇阿玛他,怎么了?”
“刚才是因为,西北军报来了。他们让葛尔丹跑掉了。”她并不看他。只是低着头。他却发现,在她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的时候,似乎像另一个人了。她忽然长时间的沉默,或者忧郁。这不是恪宁吧。她以前总像是快乐的。比任何人快乐。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身份的不完全明确。她也似乎不去多想。她连亲生母亲都不能随便提及。她却能一直快乐。甚至将一切畏难而痛苦的梦想坚持下去。可现在呢。她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了?
他,忽然有了某种紧张。是什么呢?他觉得这样很好?在夕阳下,他们站在船坞附近。要是可以一直这样。把过去都抛弃。他们两个人的过去。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父亲。那些伤心,那些不得已。那些小孩子的往事。也许他们真的在长大。她和她是独此不同。他在想。如宣似乎成了一个恒久却又渐行渐远的背影。而眼前,是恪宁。他是想忘记的,但她呢。也许,她比他爱得更加坚实,更加不可理喻。一种来自天然的,不可磨灭的爱。她在最巨大的痛苦中作乐。在不能被自己掌控方向的道路上前行。不是比他更勇敢吗?
“后来,有几位我不太认识的侍卫们,不知来向万岁爷禀告什么。之后万岁爷就…… ”她在停顿后继续说。却仍然低着头。
“嗯。也许是一些特别的事情。”他说着,心情又恢复平静。这在他是很正常的。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竹笛声。
“是谁又不懂规矩了?”她这才抬起头。向远处望去。越过平静的湖面。声音飘忽不定。
“是外面的。我一直很想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他皱皱眉。“阿玛曾经和我说,他也喜欢的。他现在一定很痛苦。本来我们可以一举剿灭敌人的。如果不如此,他就不认为他胜利了。而他是从不认输的。”
“那真的是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吗?”恪宁向前走了两步,临水站着。
“其实,皇阿玛也会有很多不想去做的事情。但是有些责任,他不能卸下。他今天也许也不能够控制他自己了。可这一切只能是他来担着的。他不能逃避。”
“是。谁也不能逃避自己的命运。可是,外面真的很美吧。为什么就不能离开这儿呢?”她突然转回身面对着他:“您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那里的确很美,不是吗?”
他回望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转过去半个身子,不再看她。却觉得心跳得很快。好像都到嗓子眼儿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许您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奴婢真的很想去外面看看。如果,还能找到她。那么最好永远不回来。在这里,奴婢不知该怎样活着。”她垂下头,盯着水面一动不动。“以为真的有一天可以快乐。其实这里完全是另一回事。会有许多意想不到。连万岁爷也会束手无策。”夕阳印在她的脸上。使她看起来很红润。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想将心里的话都倒出来。可是她又不敢再向他的方向看去。她想见他很久,可是见了却不敢仔细看他。她很害怕。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她觉察出危险。不愿再想下去。忽然听到他在后面说:“那不是茯苓吗?”她才扭回头来。
那边果然是茯苓。她一边匆匆向前,一边还不停回头看。
“她怎么了。这样急的。”她这时忽然警觉起来。茯苓的样子很不正常。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淡淡的。“一定不是好事。不然不用这么鬼鬼祟祟。”恪宁想跟过去,却被他一手拽住。“你要是不想那么难受。就不要再去发现这里的真相。她的事情,真的和我们无关。这样你就不会再痛苦。很多事情,你总会习惯的。别再说要离开这里的傻话。你乌拉那拉恪宁,根本就不可能会离开这里!除非,父皇他要你走!” 他死死的拽住她,将她拉过来。几乎要贴到自己身边。“我不准你走。谁也不能让你走!”但是他的眼睛没有看她。他看向一边。他不敢去想自己在干什么。但是他不放开。要是他放开了,也许他再也找不到她。就像他找不到如宣。多可怕。
可是她呢。她不懂,她不懂那种感受吗?在无边无尽的宫墙里。像一个囚徒一样活着。失去的太多,太突然。终于看到一点点人的情感。多么想永远抓在手里。他其实很脆弱。却要做个刚强有力的皇子。他长大了,他终于长大了。长大了就会有更多无尽的悲辛。他想到了。所以,他害怕失去。失去这个会了解他,和他一起回忆如宣的人。可她不懂啊。她不懂,她还这样的小,还这样的善良,会为了伤害了别人而痛苦这样久。他却不同。他知道怎样算计人,知道应该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他知道应该做哪些事才能让自己真正成为一个活在紫禁城里的人。做不做呢?小的时候,他偎在母亲的怀里,问母亲。什么时候他也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大英雄。可母亲却说,只希望他以后平安的长大,很快乐,很幸福。平安,幸福。但是不要去做什么大英雄。更不要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这曾经是母亲的忠告。所以他学着不再去想。他想要的,他喜欢的,通通是皇城里最让人忌讳的。所以他不能想。不能。他只能是他。只能。
恪宁开始害怕了。她觉得他的眼睛像子夜的星星。遥远而凄凉。她突然有不祥的预感。她面前的四阿哥,不是个平凡的人啊。他的眼神其实是野性的。他的眼睛透露着他的本性。他蛮横地抓着她,毫无畏惧。用他最深澈最动人的眼睛。久久注视她。撼动着她的内心。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是草原上雏鹰的眼睛。原来,他竟然是一只雏鹰吗?那么,他抓住她,到底要怎样呢?他不是本该抓着如宣的手吗?为了他,为了自己。她不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找到如宣吗?他不能这样啊。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他的声音多么好听啊!他的眼神多么美。她真的想多看看他。可是她又不敢。她不就是因为那夜看到他珍藏着如宣的荷包,他为如宣颤抖着哭泣。才开始怜悯他,同情他。甚至更要为了他的这份真心,把如宣姐姐找回来。现在怎么了?为什么她觉得要离不开他了?为什么她那么想看看他?她怎么了?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她怎么敢?
他终于松手。平静得看着她。像是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他们默默相对。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无言的时间是如此的长,然而他们却不觉的。面对面地感觉到对方。有一种异样的却又欲罢不能的安全感。可是,忽然间,如宣的笑容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么温婉,那么清甜的笑容。不可否认,如宣的美丽是恪宁不能比的。但是,如宣让他神伤,让他不知所措。想起她会让他难受。他突然的冲动起来。他突然很她。恨那个一直让他牵挂着不能放下的女人。为什么,他会遇见她,为什么他没有早点见到恪宁。他有一种负罪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耻辱。他不能忍受,忽然回转身,快步的离去。她注视着他的离开。叹了一口气。她明白,这是不行的。如宣的烙印有多深刻。别人想不到的,她却明白。那般的温柔,那般的美,那般得让人无法不亲近。想要忘记,或者重新来过,是何等的难。她黯然了,虽然她还小。她也能了解这样的感觉。月光洒了下来,原来他们这样站着已经这样的久。
他无法控制的心疼着。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去。可是那月光,那月光照着他。投下匆忙孤独的背影。他嗓子干涩着。他想起那些一个人的夜晚。他害怕,害怕想起所有往事。可那些远去的身影总是一次次的折磨他。他抬眼望望夜空。这夜很明亮。犹如他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到恪宁时的样子。他终于选择回头。回头看看那个女孩子。其实在那初次的见面之后,那一夜,他就莫名奇妙的梦到了她。梦到她的惊慌,恐惧,和疑虑。他甚至感觉得到她心跳的频率。他回头了。这一个回头,开始让他明白。为什么她让他又一次觉得快乐。那么旖旎的不一样的快乐。月光下,水边的那个娇小身影,孤独而无助。她多么像他,像曾经的他。所以他才会那样的想念她。可怜她。甚至……
他回头了。她看得真切。她懂得。从一开始就懂得。从见到那个荷包起。她就懂得他。只是,她不能。她和他一样的爱着那个人。她还能做什么呢?还能希求什么?可是他回头了。是在看她吧。他为她回头了呀。他会有一点点不舍吗?他不是不要她离开这里吗?但她是一直想要逃离的呀!怎么办,他们到底不是同一个人。也许会在未来各自拥有一条不同的路。他们也许只在此时交汇了一次。他会有一点点不舍吗?他不是不要她离开这里吗?但她是一直想要逃离的呀!月色是诱人的。诱惑的她睁不开眼。可是她记得这一个回头。她会用一生记得这个回头。他到底还是离去了。这样好。她会止住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只要不再见到他。
可是——又怎能不见。
她在那里思索。却不知有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躲在远处槐树后的重秀。她其实是暗中跟着茯苓过来的。哪想到看到了他抓住她的手。重秀几乎是下意识得倒抽了一口气。她紧紧扶住身旁的那棵槐树。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们两个人?怎么会?走了一个,又会再来一个。而且这一个,恐怕很难再次消失了。原来,原来那种不祥的预感一直萦绕在心头。就是因为她,恪宁。从她风光的入宫,在众人的侧目和妒嫉中一点一点在皇帝身边站稳脚跟。甚至得到苏太姑姑的庇护。她一直就是使她最不放心的人。如今,果然如此。重秀回想起她的四阿哥第一次赏了东西给恪宁。是一部《心经》。这东西就是那般的与众不同。不像四阿哥对她,永远只是主子对待奴才。她,李重秀,永远是四阿哥身边的奴才!只不过如此。无论她对他用尽多少心思。都是如此。她自进入宫廷,成为德妃身边最得意的小宫女。再到胤禛身边尽心竭力。她将一腔的希望,全部倾注在那个男孩身上。她用那少女最柔弱的心情,为这个男孩做了一个最曼妙的梦。表面上的李重秀永远机灵大方。可是,她也有她不能亮与人前的秘密。可,为什么他永远看不到她?看不到她的心?
她狠狠攥住手,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恪宁。恪宁仍然伫立在那里,没有丝毫警觉。
“你干什么呢?”忽然一句话惊醒了重秀。她猛然回头,竟是她刚才跟着的茯苓。
“这么晚了?哦,你个鬼丫头,不是想去唬她吧!真是,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贪玩儿。我去叫她过来。快些回去,省得上头怪罪。”茯苓一口气地说了一通。早让那边的恪宁听到了。重秀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好容易静下心,跟着茯苓来到恪宁身边。却见恪宁的脸上似还有泪痕。重秀不语,茯苓却笑道:“怎么了,不过今儿万岁爷说了两句重话,你就心里搁不住了吗?瞧吧你脸嫩的!快回去吧。”重秀一边听着,一边拿眼看茯苓。心道:“这个人,面子上老老实实。背地里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呢。想必刚才她一定看见什么了。现在插一脚进来,不知是什么意思。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转头又看看恪宁。她却是一幅不知就里的样子。还装着和茯苓说笑。“好在她还不是那么精明!”想到这里。重秀忙将脸上的笑意露出来。拉着恪宁道:“刚才见你一个人在这儿。傻呆呆的。本来想过来吓唬你。都被茯苓丫头搅了。不好玩了。快回去吧。万岁爷的气应该也消了。”
恪宁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背后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碰巧撞在一起。只得将心事掩下。跟着她俩回去。一路上却连句整话都说不好。茯苓、重秀各有心事,话也说得不多。沉闷着各回住处。
转眼没几天已近中秋。这一日,上书房几位大臣们早早进了园子。康熙今天也起个大早。早有最快的六百里加急军报递了上来。上次大将军福全错失良机。使葛尔丹有机会远遁。这次却是不领旨就命大军内徙。张英这几个人,连日来只怕皇帝有什么事寻到自己身上。唯唯诺诺的,刚让人发急。康熙帝一清早就驳了动用喀喇沁王以车运粮的折子。这时心绪仍是不好。但中秋临近,又不得不忙乱一阵。他是实在没有这份心思,但又无可奈何。
恪宁端来一碗热□□。轻轻放下。刚想退出去,不想康熙没注意到,一抖手将那青花瓷碗碰掉在地上。可把恪宁吓了一跳。一低身就跪在地上,急着将那碎片捡起来。不想越急越乱,反被割了一下。加上紧张,血一下子就流出来。康熙本来情绪烦乱。忽见恪宁伤了手。鲜红的一滴血殷了出来。康熙一时间像是被那红,刺眼的红吓住了。但是,随即,他抓起恪宁的手,用一块黄绢子去擦那血迹。可是,他的动作使血流的更欢畅了。恪宁没见过皇帝这样。还有他眼中过分关切的神情。她急着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恪宁抬头正迎上皇帝的目光,这个目光是和以前有所不同。恪宁觉得皇帝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万岁爷,”她轻声唤着。
康熙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莫名其妙的说:“要是她还在……”旋即,他放开了。恪宁惊慌的向梁九功,李进朝这边闪了一眼。却见他俩向她使眼色。恪宁忙退下去。大臣们仍等在外面。却久久得不到召见。这是个十分难熬的上午。康熙独自在窗前。他真想听听她的声音。就像从前,他遇到繁难的事时,承淑会在他身边,她顽皮的笑容,清亮的嗓音,敏捷的头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的内心。在这样的时刻,他就是这样的想起她的。恪宁毕竟不是承淑。她只是孩子。承淑会告诉他,他到底该怎样去做。可是,恪宁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他在内心里始终关注这个女孩子,甚至会情不自禁。但是,他还是明白,她不是她。那些错过的,不能挽回的,原来并不能用相似的面容去寻回的。他也不再是当年的他。有那么多的事情使他迫不得已。他本来可以留在战场上的。这一次却不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原因,来缚住他的手脚。所以,是这些人让他失败的。他早该想到,福全的保守会导致这场失败的。如果承淑在,她会提醒他的。她比任何人都更容易看的到一个人的弱点。可是,她不在。并且,再也不会回来。曾经在这个纷繁的后宫,她是唯一的,他的小幕僚。她是永远的,谁也不能替代。恪宁是不会属于他的。他感觉得到。起码她的心,离宫廷太远了。她原本应该自由。他也许可以给她这个自由。但是他不想见不到她。她还是她的女儿。身上流着她的血。虽然在名义上,她的母亲不是她。
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他突然开始考虑一个问题。他该拿她怎么办。怎么办。这样的时刻,他突然想抱抱她,就像当年鼓起勇气抱抱承淑那样。可是,他不能这样做。对她而言,他太老了。就算他是天子,又正值壮年,他也太老了。他可以任意得到任何一个女人。但是恪宁却不行。他不再去想那些让他挠头的事情。而是关心起来恪宁的前途了。他该把她怎样呢。怎样才算是最好的安排。谁知道呢?承淑不在了,为什么还会留下恪宁呢?此时此刻,为什么再也见不到承淑。人世凄怆,就是这样的沧桑和无奈吗?他想起了那年,征讨三番时,承淑奉了太皇太后的命在他身边日夜照料。每当更深人静,承淑都会装着胆子和他说一些自己对战事的想法。每到尽兴处,她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犹如男子一般气贯长虹,雄心万丈。叶赫那拉承淑,一次又一次的让他这个天地间最骄傲的男人都倾心佩服。但是造化弄人。宫里容不下她。容不下一个女人的壮志。而且,将她置于一个如此不光明的位置上。没有名分,被一个她永远不会真正爱上的男人保护着。生下一个不能被称为是她的女儿的女儿。从她离开,他居然再也没有看到她。直到她死。他不明白是自己太冷酷了,还是自己太没有勇气了。就像现在,他也是这样的迷惑,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葛尔丹的狡猾和无赖,他有些怵头。却没有人能够安慰他。他们都不知道,有时候,他也会有拿不准的事情。他也会担心焦急,甚至害怕。他是想找个知心人,和他说说话的。但是他却没有。他拥有无限的疆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凡人。今年的中秋怎么过,过不好的。他摇摇头。宣召那些大臣进来……
张英,李光地还有一位新贵高士奇三人进来便跪倒在地。康熙也并不回身。只轻声说:“都起来。”
张英首先奏道:“已经有六百里加急,葛尔丹正向西藏方向逃遁。费扬古大将军正在追击。想来这次他应该逃不脱的。”
李光地为人谨慎。这时见康熙神色不悦。便不再说话。高士奇新近得宠。又年纪轻,人伶俐。早已想了一肚子的话,见李光地不出声。便清了清嗓子:“臣以为,葛尔丹这回怕是逃过此劫了。”
“何以见得?”康熙来了兴趣。其实他也知道,张英不过是借这些话宽慰他这个皇帝罢了。不过他不相信高士奇要来触这个霉头。但是似乎这个年轻人并不胆怯。他继续说下去。
“葛尔丹狡猾阴险。且的确非庸碌之辈。这次能侥幸逃脱,他难道还敢怠慢自己的性命吗?但此次我朝虽非完胜,但已经使葛尔丹元气大伤。现在更应该观察形势。看他如何行动。而不是被一帮穷寇拖在大漠中毫无目的的追击。”他这几句话说完。轻轻地长出一口气。可是康熙却将脸挂的老长。张英、李光地在旁都替他捏把汗。要知道皇帝本来是想一举歼灭葛尔丹。如今说要放过葛尔丹,对皇帝来说就是失败。好一句“虽非完胜”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帝这次举措失当,遗漏战机。可说是不成功的。
然而,康熙紧锁的眉头却渐渐舒展。他明白高士奇的话是对的。但是他还不愿让他们完全洞察他的想法。他自认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过他已经承认,战争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