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1 / 1)
这日,母亲又隐约提起让潘岳另寻一门亲事一事,道是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潘岳只道父亲孝期刚过唐塞过去,却是总不能忘杨研,这一晚,又见杨研身影飘然而至,仍是往日模样,只是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眼中含泪,却开口道:“檀哥哥,难道你已经忘了我?”
潘岳心里道:“我怎么忘得了你?”又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口里却是说不出话来。
杨研又道:“我等你等得好苦。”说完,泣不成声,神情苦楚,让人心碎,却是边哭边转过身,跨出门去,又似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终是飘然而去。
潘岳想唤回她,想拉住她,却总是开不了口,也动弹不得。一时惊醒,知道又是南柯一梦,可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近日这梦竟是愈见频繁,几乎每晚皆是,又有时,甚至睁着眼睛都能见到这一幕。情之所至,当真令人可惊可怖。
这日傍晚,村口的娃儿又跑到潘家来报信,说是有一人在村口询潘家住处,现正往这边而来,又将拜贴一张交给潘岳,道是那人遣他送来。潘岳看了,拜贴上却是张载之名,只不知张载为何到了此处,便迎了出去,与张载相见,自是有不尽话题。
问张载为何到了此处,张载道:因其二弟张协领了华阳令,携了父母亲离了洛阳同去赴任,自已身为长子,一路千里相送,路过此地,顺道前来拜访。
潘岳又问家里一切安好。
张载道:妻子,子女均在洛阳,一切皆好。又问潘岳夫人,方知潘岳一直没有成家,当时便诧异,脸现惊奇之色。却也不喝茶水,携了潘岳,道:“走,我带你去见一人。”
潘岳不知何故,只问一句:“见谁?”已被他拖住出门。只得随他而行。且道:“张兄且听我一句,我已决心隐世而居,已久不见外人了。”
张载道:“不是外人。你即见得我,必也见得她。”
潘岳便也不再多话,只随张载坐了一辆牛车,行至一处所在,牌匾高挂,却是中牟驿馆。又随张载走进去,直行至一间房前叩门,有小童前来开了门,里面却是张协,张协与潘岳认识,互相行礼见过,潘岳心下却想:莫非张兄便是要我来见他弟弟?正想相询,张载却又拉了张协出去,只留潘岳在房,潘岳便也不再问,只安心坐下喝茶等候。那房自是普通驿馆房间,挂着一些普通字画,摆着几案席榻,一眼便已看完。潘岳正欲寻出去。张载却又回来,道酒菜已经摆好了。便携了潘岳同行去别处。潘岳见此已是颇觉神秘,且笑道:“张兄到底要我见谁?”
张载道:“舍弟近日新纳一门妾室,却是带你与她相见。”
潘岳愈觉糊涂,张协新纳妾室,却为何要领自己去相见?却没这个道理,然知张载行事不是于礼不合之人,却也只随他而行。到了另一厅中,厅里有席榻,已摆上酒菜,张协同一小娘子已于席间等候,那小娘子却只是侧坐,并不起身相见,也不行礼,且都不转过身来看一眼,显得甚是无礼。
张协也不怎么责怪,只和声对她道:“都是故人,你又何必如此?”
那小娘子便立起身来,只略点一点头道:“潘公子。”便又坐下。潘岳一见之下,已是吃惊,眼前这名女子虽做妇人打扮,且身形容貌有所变化,然却依稀可辨,正是杨研当年身边小丫环春儿。潘岳便道:“原来是你,你竟跟了景阳?”
春儿侧坐席前,不苟言笑,也不应答。
潘岳却不在意,当下却有诸多问话,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离京?”张载张协只是一笑,却安排他俩坐下,也不打扰他们谈话,自在下首相陪。
春儿却不多言,只道:“就在月初。”
潘岳见春儿只是冷口冷面,似是甚为恼恨自己,想是定是因为自己当年让杨研苦等那几年,必是受了不少苦让春儿看在眼里,因此怨恨自己,此是春儿姐妹之情,自然并不计较,且终究是非问不可,便问:“你在京中是否一直同你家小姐一处?”
春儿依然冷言答道:“这个自然。”
潘岳心下也不知是喜是酸,却是默然,又问:“那她一切可好?”
春儿道:“也没什么不好。”
潘岳又是默然,他每日皆见杨研魂魄飘来哭泣,只道杨研必有苦楚,谁知听春儿之意,却是一切如意,想是嫁给杨骏小公子后,锦衣玉食,无甚不如意处,不过是自己一番相思罢了。当下不再多话,只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此时日落,有差人点了三四盏灯上来置好。厅外花园传来虫声啾啾。
张协见他们没了言语,劝春儿道:“你好好将杨家小姐的事说给安仁知,安仁对杨家小姐却也是一片痴情,一直未曾婚娶,此事殊怪不得他。”
春儿便转过了身,似是不信,问:“当真?”见潘岳点头,那冰冷的脸色在灯光下便渐渐和暖,又道:“那你为何不来?”
潘岳自觉对不起杨研,所以任是春儿如何态度对待自己都不介怀,却自饮着闷酒道:“我本以为讨个功名对我来说并非难事,谁知诸事不顺,竟尔一拖便是五年,待赶去京中,一切都已晚了。”
春儿那脸色眼神在灯光之中便是自和暖而怀疑,由怀疑而同情怜悯,竟是变了几变,终究是同情怜悯满布,声音里也隐着叹息,道:“原来你五年前来过?你定是以为她嫁给杨国舅了,对不对?我可怜的小姐。”
潘岳一听此话不像,莫非这五年来杨研竟然没嫁?忙道:“此话怎讲?你不是说她一切都好?”
春儿见潘岳心急,倒不知该怎么说好,讷讷而言道:“她究竟好不好,我也说不上来。”
潘岳急了,道:“你不是一直在她身边,怎么不知?”
张载便道:“安仁别急,你听她慢慢说。”
潘岳便不再追问,却见春儿只是低了头,灯光下满脸悲悯之色,眼神微转,似是已自回忆起来,却开口缓缓而言道:“那时候杨侯爷家逼婚,小姐每日茶饭不思,日夜流泪,愁得不得了。我们做下人的,看着也是心痛。有一天,小姐突然欢喜来找我,说是找到主意可以不嫁,要我帮她。”
潘岳只听此话,自己当时不在身边,不知杨研一人如何过来,已是心痛,然而有甚主意?想来想去,皆是得罪杨候爷的一门死罪。却听春儿又道:“小姐求我跟她配合,她要装疯。”
‘装疯?好主意’,潘岳心想,我的妍妹果然是又聪明又有胆量。却听春儿又道:“我跟小姐情同姐妹,别说不过是演戏,便算是要我死也愿意,我们商量好了,当晚,小姐便装起疯来,拿了刀要杀我。我满府地逃,小姐又要杀身边的人,老爷命力气大的厨娘们把小姐抱住,小姐嘴里还疯言疯语,她装得极像,我若不是事先知情,一定也以为她真疯了。”
潘岳犹如见到当时场面,一时默然,众人亦是一时无语,春儿半垂着头,并不接着说下去,潘岳便轻声相询:“后来怎样?”
春儿便道:“后来,知小姐已疯,杨侯爷自然退了这门亲事。”
潘岳大喜立起,欢声道:“这么说,研妹没有嫁?”春儿微微摇头,那头却越垂越低。潘岳见只有自己一人欢喜,张家兄弟却满脸忧虑同情之色,春儿更是如此情形,便知还有后情,声音已自是控制不住的颤抖,道:“后来又怎样?”
春儿却抬起了头,直视潘岳的眼睛,道:“后来,小姐便装疯,她能装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见了潘岳脸上眼中神色,她以前只道潘岳负心,因此一直怨恨,如今知道不过是造化弄人,便觉不忍,掉开了头,只用帕子试那滚滚泪珠,轻声道:“有一天早上,我去给小姐梳洗,她笑得很甜,对我说:檀哥哥就要回来了,我吓坏了,说,小姐,是我,我是春儿,她还是笑,说:傻丫头,我当然知道你是春儿。”春儿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是试泪,过了半晌,方道:“小姐,她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