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1 / 1)
却说,潘岳见府门口兵将连夜撤离,便知义兄事成。从此以后,赵王果然不再来扰。然潘瑾年迈之人,就此病倒后却一时难以康复。潘瑾年事已高,自觉时日无多,不愿客死他乡,坚持要回荥阳中牟。潘岳便陪他回乡,潘勖也自是送出百里之外。潘岳祖孙却并不忙着赶路,只是游山玩水散心,潘岳亲伺茶水,极尽孝道,潘瑾舒心,便渐渐病愈。如此数月,行近故里时,虽潘岳尚自无甚感觉,对潘瑾来说,自是另有一种少小离家老大回,近乡情怯之感。
潘芘夫妻见到他们祖孙,无限欢喜不必说。当夜自是有说不完的离别话题。潘岳只捡些新奇好玩之事和自己结交的奇人异士说与父母。
潘芘却对潘岳道:“你这一走,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也无法通消息,这一两年,贾充却遣人送来几封信寻你。”说毕,将信寻出来交与潘岳。潘岳当下拆了信来看。却是贾充要召他回京为官。
原来当年潘岳毕竟于贾充有莫大功劳,这些年,贾充渐渐年事已高,却对潘岳一事甚是后悔,又闻潘岳到荆州后,向来看轻文人的羊祜竟以车骑常侍举荐,潘岳到了扬州,又有时弘向上举荐,且自己也知潘岳之才,乃国之栋梁。因此便修书,只道因当时众议难排,皇上降旨,现在时过境迁,事已过去,却希望潘岳能回京以太尉之职召授。贾充近一两年连修几封书信遣人往潘岳祖居送来。然因潘岳一直远游在外,行踪不定。因此,却是没有联络得上。
潘岳看了自然心喜,这些年在外地奔波,无非是为了功名,却没想到山穷水尽之时,却又柳暗花明。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由脱口而出道:“终是苦尽甘来。”
姬娘心细,听到他话中这一苦字,心疼道:“我的檀奴受苦了。”
潘岳忙道:“苦倒没怎么苦,这甘却是真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潘芘便问:“你打算几时去洛阳?”
潘岳见一家初初团聚,欢喜之时,怎能谈分别?却忍下心中雀跃之心,又终是不舍得拖得太久,稍一思忖,便道:“也不在这一时,我即已回来,先待一两月,好好孝顺父母,祖父。”
潘瑾与潘岳一路同行回乡,自知潘岳与杨家之约,便佯怒道:“还等甚么?领了功名把我孙媳妇快娶进门来就是你孝顺。”
然此话一出,潘芘,姬娘俱是脸色一变,潘岳和潘瑾却是没看到。
其实潘岳此刻一颗心早已飞往洛阳,也觉祖父言之有理,自己去洛阳领了功名,自然是把父母,祖父一齐接去京中。况且婚事还需长辈作主,到时候一家团圆,自然是孝孝顺顺,和和美美。想起来便是微笑,口中却只道:“她说要等我十年呢,现在不过五年。”
潘芘,姬娘却是对视了一眼,脸上担忧之色愈见明显。
潘瑾明白他心意道:“你妹妹老实,你很会欺负她。我是断断不许的,我令你明日即起程去洛阳,先拜访杨家让她放心。”
此话正合潘岳心意,当下欣然表示从命。
潘芘姬娘神色不安,只在一旁强笑。原来两年多前,杨家就已经来信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只是一直与潘岳没有联络,故此潘岳潘瑾均不得知。潘芘夫妇自是深知潘岳性情,潘芘也曾去信苦苦求情,道这一双儿女从小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然杨肇再次来信,道是女儿年纪已大,不能耽搁,口气却甚是坚决,无商榷余地。这种事情乃两厢情愿之事,自是不能强求。潘芘夫妇无奈,只是这两年多来,每一想起此事又想起儿子情重也不知道叹息多少回,落泪多少回。如今,儿子回来尚蒙在鼓里,夫妇二人竟是都不敢言明,只想瞒得一时便是一时。
潘岳却不知道这些,当晚又是一夜难以成眠,却是兴奋期待。连夜把行囊打点好。好不容易才等到鸡鸣头遍,已是迫不及待。便去辞行。
姬娘自是不忍,几次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只是道:“你才回来,也不多陪娘几日。”
潘岳见母亲舍不得,慰道:“孩儿去了京中安顿下来,一定及早接父母,祖父上京,请父母再等我两月,从此以后每日相伴,再不远游令父母牵挂。”
姬娘情知潘岳此意已无法打消,无奈之下,只把早准备好的说明书信内藏杨肇退亲书信一并交与潘岳,嘱他到了京城再看。竟是希望潘岳晚知道一刻也好,况且到了京中贾充召授太尉功名,自是高官厚禄,或许可稍减潘岳此番心伤。
潘岳虽不解母亲何故如此,只是从命收好书信,车马早已备好,潘岳便携了有才,自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赶路。却因高兴,尚有余暇作得一篇气势磅礴的‘观沧海赋’,为世人所传颂,却不知此作乃他这一生最后一篇文风壮丽,词藻清艳作品,从此以后,只以善长哀谏之文著称。此是后话不提,却说潘岳急着赶路,如此不过几日便赶到京中,但见官道之旁,杨柳青青,入城之后,市集繁华,眼前俱是往日熟悉景色,而这一别,匆匆已经五年。
潘岳不及安顿,只让有才去办,自己便径去杨府,渐渐近了,翻身下了马车,来不及停好,竟是不自不觉快步奔去。待来到这极熟悉的府门前,呈上拜贴,方稍息一下气息。杨府门前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似是有甚大事,潘岳等了良久,竟是没人引见,一时心里焦急,一心只想不知研妹妹现在是什么一个模样,又不知她见到自己会是什么一个神情,正自胡思乱想,又兼刚才跑得微汗,脸也通红,便自袖中取扇来扇,却触到书信,方想起母亲有信还没拆阅,反正正在等待,便拆信来阅。一阅之下,犹如晴天霹雳,方知如此这般,当下如坠冰窖,浑身从里到外俱皆冰凉,一时竟是不懂,又反复多看几遍。
此时,杨肇方把他请进,原来杨肇亦不知他此番来究竟所为何事,倒是疑惑了半晌。又兼今日人客,杂事甚多,都需他拿主意,因此竟是不得空。过了这许多才见潘岳。
潘岳见过杨肇只是木然行过礼,杨肇请坐上茶,只问一些别来之事,潘岳心里有事,皆答不对题,只是胡言乱语。杨肇见潘岳形容痴傻,大不似往常聪明洒脱形象,倒也有些不忍。便和言问道:“贤侄这些年还没有成家?”
潘岳一听这话,便站起跪于杨肇之前,取出退亲书信,说明目前已授太慰一职,道:“以前都是侄儿不懂事,请叔父原谅这一次。收回退亲之意。”
杨肇倒是一时惊疑不定,脱口道:“你胡闹什么?莫非不知道研儿近日便是大婚?”
潘岳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杨肇见他神情,竟似是不知,他以前虽气恼潘岳,然毕竟知根知底,女儿也是心意甚坚,他又何尝不愿成全他们?只是世事难料,女儿常去青牛山,被那杨骏最小的儿子恰好去城外青牛山游玩时偶遇,却一眼便看中了女儿,竟寻访上门,又三番五次,甚是诚意提亲。也由不得他不答应。当下便是一叹,宽慰道:“想是你和我研儿没这缘份,你们的事以后再也不要提了,小女与杨国舅早已定下婚事,马上便是大喜的日子,这小国舅爷大婚,乃天下大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怎么竟会毫不知情?”
潘岳一颗心早已冰凉,这些年来,他于梦中脑海见到研妹,研妹无不笑对他说,等你,等你。那番情景却比杨肇眼前的话更显真实,当下却是毫无知觉,只是喃喃道:“我与研妹情义深重,早已互许终身,我知她必不肯同意。请叔父成全。”
杨肇道:“现下说什么都晚了,我却没这能耐成全你们。杨骏这最小的公子恐怕你还不大知道,他平日最受杨骏与皇后宠爱,此刻别说是看中了小女,即便是看中了当今公主,恐怕也没人敢说一声不同意这三个字,小女也算是懂事明理之人,没你那份书生臭倔脾气,却是不敢拿着一家人的项上人头开玩笑。”
潘岳听了此话无言以对,情知杨研必定心苦,也不知受了多少煎熬,那么柔弱之人又怎么受得了?也不知道她此刻怎么样了,只欲见她一面,便道:“请叔父让研妹与我一见。”
杨肇宽慰道:“见了又怎样?还是不见的好。”
潘岳早已没有言语,却是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求叔父让侄儿见一见研妹。”
杨肇便是不悦,道:“小女即将嫁与他人,今日怎好见你?你休要在此胡闹。我今日事务繁忙,也无暇奉陪。”当下便请茶,送客之意。
潘岳虽不愿离开,杨府家丁早已奉命半拉半推的把他推出杨府。潘岳恰似三魂丢了七魄,只踉跄而行。一生心之所系,没想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一路只是茫然赶着马车。只是毫无知觉,却是一路来到青牛山也不知道,手里却还牢牢捏着那封退亲书信。
潘岳自从开始懂事时便数着日子等着与杨研成亲之日,后来虽有些曲折,但也从未灰心丧气过。全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这么一个地方等候自己,如今这一切却突然成空,心中之悲可想而知。却又行至青云观,但见观身已然破败不少,然观内竟是干净整洁,定是杨研常来打扫收拾,一经想到杨研二字,潘岳顿时恢复感觉,也不知道心里哪个地方痛得厉害,只觉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吐出,落在那退亲信上,殷红一片,那血红便逐渐漫延开去,漫过整封书信,漫遍全观,漫过草地,漫过树林,漫满一天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