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又说,你送走了她们,早些回来,我们等着你一起搞联欢晚会哩。
我当然不能说不行,就去送她们了。
自然,那些对她们怀了满心希望的男士,感到很沮丧,倾诉了半下午的那些温情绵绵的话语,成了一堆冷却的臭狗屎。
阿琳跟着车去送她的女朋友,送到了怀柔县城,在蒙蒙细雨中看着她们两人上了开往市内的公交车,才放下心来。返回山里的时候,车内就我们两个人,阿琳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拿着餐巾纸不停地擦拭挡风玻璃上的呵气。山路狭窄陡峭,能见度很低,我不敢有丝毫分心,小心地驾驶着车。她可能觉得车内太沉闷了,就想找一些话跟我说,问到了我的单位和我的写作。她说,你写了这么多小说了?你的小说我从来没有看过一篇,能不能送我一本拜读拜读?一定写得很不错。
她没有看过我的小说,并不奇怪,现在作家都很少看小说了。况且,像我这种名气不大的作家,她是不屑于关注的。我虽然嘴上答应送她小说集子,心里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认真的,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准备过两天就给她寄去,于是问了她的通信地址。她单独跟我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像在一堆人面前那样冷傲,声音很柔和,有时还把身子朝我侧一下,让我闻到她身上的气息,有香水,也有别的气味。车外的小雨淅沥着,山半腰的白云呈蘑菇状,一团团地翻来滚去,我们就从这些翻滚的白云中穿行。
山谷里,只有我们一辆车寂寞地跑着,狭窄的山路两边是浓密的树木,看不到前面的路还有多远。阿琳突然对我说,我有点害怕,这地方不会有拦路抢劫的吧?我撇了她一眼,笑了笑,说真有也没有办法,绿林好汉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吧,能留下一条命就行了。
阿琳有些不高兴,哼了一声说,你说的倒轻巧,要什么给什么,你是男人没有什么顾虑,你知不知道女人有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我说,不管男人女人,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阿琳说,有。
我说,没有,和生命相比,什么都不值钱。
阿琳说,你、你真无耻。
……
我无法再回答阿琳的话了,她脸上的神态有些庄重,那样子似乎觉得我侮辱了她。于是,我们都沉默了。
就在我沉默地想着别的事情时,阿琳突然惊叫了一声,声音非常恐怖,一只手在我的方向盘上仓促地拨了一把。我被她的惊叫吓慌了手脚,扭头看她的瞬间,感到车轮子向左滑了一下,急忙向右打方向盘,却怎么也打不动,我紧张地喊了一声,完了……紧接着就是轰地一声。
一切都静止了,我的脑子停摆了好半天才又传动起来,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还活着,然后扭头去看阿琳什么情形,才知道她一直抱着我,浑身僵硬僵硬的。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打不动方向盘了,我的胳膊被她死死抱住,活动很不灵便了。再看车的情形,不由地吸了一口冷气,车头撞在坡路一个急拐弯的对面的山体岩石上,车盖已经高高翘起来。车前的挡风玻璃,有一个圆圆的辐射状碎裂的痕迹,我知道自己的头一定撞在挡风玻璃上了,伸手摸了一下头,摸到了一个大包和一手血,却不感到疼痛。
我们在车内傻傻地呆坐了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琳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抱住我的臂膀,惊恐地看着前方。我平静了一会儿,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检查一下车的情况,阿琳抱住我的手更紧了,压低着声音说,別、別下去……
她的嗓子似乎在撞车的瞬间被撕裂了,声音沙哑。我挣脱了她的手说,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时候想起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突然的惊叫,心里开始气愤起来,但是我还顾不上质问她为什么惊叫,我关心的是自己的车撞成了什么样子,还能不能开动。
车的发动机撞坏了,两个车前轮子陷入了左边的路沟了,车头呲牙咧嘴地贴在路边岩石上。我察看了车头后,转身朝车的右边一看,我的老娘呀,右边两米之外是万丈深谷,里面挤满了漂浮的白云,瞥一眼就觉得头晕,多亏我向右打方向盘没有打动,只要是稍微一个右拐,就和阿琳和我的车一起粉身碎骨了。
这么说,阿琳抱住我的胳膊,是不是知道我要向右打方向盘了?不可能呀,那一瞬间她怎么知道我要朝右打方向盘呢?我急忙招呼阿琳下车,阿琳就战战兢兢地走下来,四周看了看,尤其很认真地看了右边的万丈深谷,然后就看我的脸,似乎询问我怎么办。
我拿出手机与组织者阿黄联系,深山野谷里,手机没有信号。我对阿琳说,你上车吧,我站在路边拦车,拦不到车咱们就要在车里待一个晚上了。
阿琳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站在我身后,一步也不想离开我,好像担心我会突然跑掉,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天空还飘着似雾的细雨,阿琳的头发很快湿漉漉的粘贴在一起,一副狼狈样子,全无了往日那种趾高气扬的气势。虽然是初秋,山里的气温却很低,阿琳紧缩了的身子有些抖动。我知道这种天气这种路段,想拦截一辆车是很困难的,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也许今晚不会有车辆路过了。我把自己的一件外衣脱下来,披在阿琳身上,她没有推辞,只是看了看我上身。我上身只剩下了一件背心,被雨水打湿后,紧紧粘贴在身上。
我们大约等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远处闪出车灯的光芒,我顾不得许多了,站到路当中拼命地挥手。车在远处停下来,是一辆天津大发面包车。我向天津大发跑过去,一个男人探出头紧张地说,别过来,什么事儿你就站在那儿说吧。
我告诉他我的车撞了,能不能帮忙把我们送到漂流游乐园?
司机没有下车,开着车就走。我非常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以为司机不肯帮忙,没想到司机把他的车开到我的车旁边,看了看撞烂的车头,才又停下车问我到哪个漂流游乐园,有多远。我指了指前面说,大约三十公里的路,你看要多少钱?
司机说要一百五十元,我点了头,把自己的车锁好,上了天津大发。上车后才发现,车内还有一个抱着孩子妇女。司机说他是去老岳母家接老婆回怀柔县城的,又说,这路,谁敢停车呀?遇到抢劫的怎么办?你们还算走运,遇到我了,怎么把车撞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喝酒了?
原来司机察看我的车,是要证实是否真的出了车祸。我看了一眼阿琳,说没有喝酒,不知怎么搞得,走着走着车轮子打滑,怎么也控制不住车身了,像见了鬼似地。
司机说,我相信,经常有这样的事情,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儿,哎,哥儿们,人没事就好呀,你们这么晚了去漂流游乐园干啥?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司机,说那里的朋友一定都等着我们,但是怎么也联系不上。司机说他不知道这个漂流地点,让我仔细看好路。我说,好找,走到前面一个岔路口,路口有一块红路标。
一路上,不时地有岔路口从我们眼前闪过,司机把车开得很慢,让我们仔细寻找着红路标。按照行驶的时间计算,我们早该到达岔路口了,可是一直没有看到红路标,我有些疑惑的时候,司机停下了车,让我们认真地想一想。
我说,不对呀,我们现在走的这地方,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呀?
阿琳说,一定是走过了头。
我们就向后返,司机提醒我们仔细一点儿看着,我和阿琳就把车窗玻璃拉开,紧紧盯着路边。一路走下来,走到了我撞烂的捷达王跟前了,也没有看到红路标。
我心里有些发毛了,怎么搞得?司机有些怀疑地看着我,说怎么办,这么晚了?我请求司机再返回去一次,一个路口一个路口地找。我对司机说,再给你加五十块钱,行吧?
司机嘟囔了一声,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们没看到我的孩子一直睡在车上?
这一次,我和阿琳遇到岔路口就下车看一看,走着走着,阿琳突然让司机停车,她对我说,你看这是不是我们来的时候停车的地方?我走下车察看了一下,说没错,就是大家下车撒尿的地方,你还在那边摘了一捧红枣哩,朝前再走二十多分钟就到那个路口了。
二十多分钟后,我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我和阿琳下车寻找红路标,怎么也找不到。司机说,别找什么路标了,说不定晚上摘掉了呢。
我恍然大悟,说没错肯定是摘掉了,我操他妈的,坑死我了,一块破布谁稀罕?晚上还他妈摘掉!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当着阿琳的面,骂得很难听。
我们拐进了岔路口,朝更远处的山里走。司机问我,路口距离漂流地点要走多远?我说不远了,二十分钟吧。
但是,司机开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看到我说的几排房子,司机就停下车看着我说,是不是这个路口呀?怎么跑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影子?前面的地方不可能有什么漂流了,都走到哪里呀,快走出北京地盘了,我不走了,你给多少钱我也不敢再走了,你干脆跟我回怀柔县城,天亮了再说。
我朝前方的路瞅一眼,前面云雾缭绕,几十米远就看不清路了。我对阿琳说,怎么搞得?应该是这条路呀?
阿琳不说话了,似乎因为冷的缘故两手抱住双肩,身子微微颤抖。我只好同意了司机的意见,去怀柔县城住一个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