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眼下,我还没有考虑如何回北京的问题。我把刘小姐的尸体从太平间里领出来火化,然后抱着骨灰盒来到了东山公园,把骨灰盒放到了石洞内,把写着“斗私批修”的小玩具放在骨灰盒旁边。我想这是她最好的安息地,这里面珍藏着她童年的梦。
我就坐在石洞旁哭了,我发现我的哭声像一个孩子,我就继续哭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要哭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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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向东作品
就告诉你一个人
李红眼睛盯着窗外,那儿有一种她叫不上名字的藤状植物,每年的三月底都要从楼基开始蔓延,一直爬到五层楼顶,给这栋市委机关的办公楼涂抹一层神秘彩色。现在,几根藤刚刚把头从窗口下沿探上来,前面举着两三根长长的须,因为发现了敞开的窗户没有可以攀附的着陆点,于是小东西们歪着头正准备转舵。水灵灵的藤须,在早晨的阳光簇拥下,朝气蓬勃。窗外的空气越来越湿润了。
这时候,她身边的女孩苏柳已经脱掉紧身牛仔裤,露出两条修长而有弹性的腿,而且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的苏柳,正对着衣柜门上的镜子,欣赏自己两腿的动人之处。的确是一双修长好腿。再之后,苏柳应该换上长筒袜,穿上毛呢裙子,坐到她的对面,说李红姐,把你的茶捏一点儿,随便什么茶都行。
每天早晨上班,苏柳进了办公室,第一个动作就是反身关了门,把用来挤公共汽车的一身衣服换掉。是麻烦了一些,但换来的却是一天的好心情好感觉好风光。
李红没有这个习惯,她上班后首先要泡上一杯好茶,先静静地坐下来,歇息。早晨的时间,李红挺紧张的,要把五岁的女儿送到幼儿园,然后匆忙赶来上班。她刚过而立之年,模样不能说不好看,但是很多人赞赏她的美貌时,她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日子就这样了,女儿健康,也是机关公务员的丈夫本分,要说她还有什么追求,那就是隔三岔五地给女儿量一次身高,盼着女儿平安长大。
苏柳就不同了,她不打算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保管。道理很简单,她觉得自己有倾城之美,归属一个男人太亏了,准备独身一人快乐生活到四十岁,之后怎么办,她还没细细地去想,有人问及,她总是一句老话:“想那么远,累不累呀。”
今天有些奇怪,等了半天,后面的苏柳没了动静,李红就回过头看,看到苏柳怔怔地站在镜子前,目光虽然落在双腿上,心思却用在别处。李红就故意发出很响的品茶声。苏柳的身子又活动起来,有些草草了事地换完了衣服,坐在了李红对面。李红这才发现,苏柳的眼睛明显浮肿,睡眠不足的典型症状。
苏柳没有跟李红要茶叶,也没有要跟李红说话的姿态,李红就急忙把目光深深埋在一堆文件中,似乎很忙碌,直到有一股烟味弥漫了茶的清香,李红才抬头瞧了一眼苏柳,心里不由地一惊。过去苏柳是不抽烟的。
被苏柳关紧了的门一直没有打开,屋子里的空气污浊而黏稠,李红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却又不能去打开房门,只是一直等待着,究竟等待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后来电话铃响了,是组织部副部长打来的,要看几份材料,李红急忙找出来,送到副部长办公室去。这时候李红才明白,其实,自己一直在等待走出屋子的理由。
终于走出办公室,李红就不想马上回去,主动找了个外出办事的理由,一直拖延到傍晚下班前才返回办公室。苏柳面前的一个肥皂盒内,已经戳满了烟蒂,苏柳一副痛苦的表情,半垂着头,盯住自己桌子上的半截子铅笔。这半截子铅笔已经被她盯了一天,没敢挪动地方。这个时候,李红不能不跟她说话了。
李红就说,苏柳呀下班吧。
苏柳哼了声说,你走你的。
李红不能多话了,赶紧拿了自己的手提包朝外走,但是开门的瞬间,苏柳呜呜地哭了。李红就站住了,这个时候她如果多迈一步,以后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但是李红站住了,李红觉得把苏柳一个人丢在办公室哭泣,太没有人情味了,毕竟在一个办公室呆了两年多了。况且,苏柳单身在这座城里生活,万一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从目前的状态看,她确实遇到了想不开的事情。
李红返回身子,说苏柳,你怎么啦?别这样。
苏柳哭得更凶了,她其实早就该哭,憋了一天,到了下班的时候才哭,弄得李红有些为难。李红心里惦着去幼儿园接女儿哩。李红赶忙拿了纸巾递给苏柳,说好了好了苏柳,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你跟我说说,不要憋在心里。这时候李红已经把自己的手提包重新放到了桌子上,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马上走开了。
李红立即给丈夫打手机,告诉他去接女儿,自己有事情晚一些回家。这样,李红就踏实地坐在苏柳身边安慰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需不需要帮她。苏柳说不必问,问了你也不能帮我。李红说即使不能帮你,总可以给你出个主意,我毕竟比你大三四岁,成了家,经验要比你丰富一些。看眼前苏柳的状态,李红猜测她是为情所困,很可能被一个负心男人搓揉了一把。李红相信苏柳把自己心里的委屈说出来,发泄一下,会轻松很多。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憋在心里是了不得的大事,说出来就觉得实在构不成一件事情。李红左劝右劝,就是想让苏柳把憋在心里的委屈说出来。
一问再问,苏柳终于说,如果我爱上一个男人怎么办?很爱他。
李红笑了,果然是自己预料之中的事,就说,你爱他只是一方面,他爱你吗?
苏柳点点头,说,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顺其自然,你们两个彼此相爱,那就在一起生活。李红说,你也不要一定坚持独身到四十岁了,我看,该结束你那自由散漫的日子了。苏柳摇摇头,欲言又止,李红一下子感觉到自己的想法太简单了,苏柳如果爱的是一个有妇之夫呢?
李红就试探地问,是不是那人结婚了?
苏柳点点头。
是不是那男的不可能离婚?
苏柳又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李红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李红想,自己早该想到是这样,对于苏柳来说,即使被男人耍了一把,也不至于痛苦成这个样子,作为不想结婚的单身女子跟男人打交道,实在说不清到底谁耍了谁。
李红不能鼓励苏柳拆散对方的家庭,她就劝苏柳,该抽身时就抽身,等到整个人都陷进去,就来不及了。当然,如果你甘心做他的情人,也是可以的,只要别搞得太张扬就行了,毕竟这是一座中小城市,有点动静会传得很快很远。
苏柳仰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李红,问,如果对方是你的领导,而且是直接领导怎么办?
李红愣了一下,立即想到了组织部的李部长,平时她就看着李部长对苏柳挺热心的,出差或者下去检查工作,经常点名要苏柳跟在他身边。一个单位,尤其是你的顶头上司,如果跟你有了男女方面的事情,麻烦就来了。李红觉得自己有责任规劝苏柳,千万不能作茧自缚。李红就说,是我们部长?哟,这样的话,你听我的,没必要跟自己痛苦,趁早了断,这不是感情不感情的问题,如果你一定要跟他扯着,你就赶快离开市委机关,而且哪个政府机关都不要去,别当公务员了,找个公司做事,听到了吗?
李红看着苏柳,等待苏柳表态。
这时候的苏柳,似乎没有那么多痛苦了,反而一脸的吃惊,看着李红,说,真有那么可怕吗?
李红说,你大学毕业工作也有两三年了,还用我给你解释为什么吗?你如果爱别的部门的领导也可以,要知道组织部长管干部呀,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你到哪里都跟他有牵连,让别人怎么说?
苏柳说,如果比组织部长还大呢?我要是跟部长有感情,这么几年早有了,还能等到现在?是刚来我们这儿的领导。
按说,这个时候李红不能再问了,苏柳已经说得很明白,刚来的领导,只有负责组织部门的市委巩副书记,从省委来的,才半年,据说是准备接替市委书记的。
或许是因为惊讶,或许李红本身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总之,她就慌张地问道,你说的巩副书记?
苏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叹息了一声,擦了擦自己的泪痕,说,李红姐,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李红摇摇头,真的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巩副书记看起来很严肃,眼角和嘴角几个关键部位都写满了严肃和回避,让人不敢近前,没想到下面的螺丝钉松懈了。李红根据自己的感觉和经验,告诉苏柳,巩副书记目前的位子和状态,是不可能跟妻子离婚的,即使离了婚,也不可能跟自己年轻的部下结婚的,政治前途比他的生命都重要,更不要说爱情了。即使你什么名分都不要,就想跟他保持这份情感,也是很危险的,毕竟巩副书记是一个太显眼的人物,他的政敌整天盯着他的屁股,看看有没有尾巴可以揪一揪,到时候你苏柳就会成为巩副书记的尾巴,被人揪住不放。最最重要的是,像巩副书记这些人,很少有真感情了,到时候他会宁可割掉尾巴,也要拼命捂住自己的屁股。
屋里已经很暗了,李红开了灯。苏柳已经不哭了,坐在那里发愣,痴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