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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回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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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到了门外,便见木兰谨之匆匆进了院子。他脸上几无血色,脚步有些虚飘,身边没有跟随的侍从,看来也是被留在外院了。

他伤势不轻,不在客店卧床静养,怎得出来了?

“谨之……”辛欣和他走了个对面,刚想开口询问,阿绮迎了出来,紧走两步上前扶住了他。“木兰公子小心些!这些奴才,怎么把您的侍从也留下了!”

木兰谨之看了辛欣一眼,微微点头。稍一迟疑,他已擦身而过,随着阿绮进了门。

到了外院客厅,果然见着琴儿等四人。问起木兰谨之,瑟儿先噘着嘴道:“主子本来好好的,午饭也吃了多半碗,刚要休息,忽然听说您来了春满楼,就非得收拾了赶着过来,谁劝都没用!”

琴儿也过来道:“范夫人,您也劝劝我家主子,他前世不知欠了谁的,为了前个人变得不人不鬼的,这好容易好些了,现在又为了您……唔……”话没说完,已被瑟儿捂住了嘴巴。

这四人瞧她的眼神多有敌意,辛欣一怔,已知他们误会了自己,转眸又看到厉阳和岳云愕然瞪视的眼睛,颇有些尴尬。

门口忽地暗下,阿绮飞一般掠了进来,叫道:“上官庄主!范夫人!阿弥陀佛!我还生怕你们走了。我家主子请两位回去饮茶呢!”

上官无尚脸现喜色,看了看辛欣,拱手道:“阿绮姑娘请!”

阿绮将他们安置在茶花园的偏房中,命人端来水果茶点,说等送走了客人便来相请。可这一等就是多半个时辰,饶是辛欣耐心足够也不免有些烦躁。

好容易等来了阿绮,跟着她来到厅中,木兰谨之早已不在,原本在旁伺候的侍女也不见踪影,屋内只剩了殷木一人。

“上官庄主……”殷木淡淡道,“龙熙山庄的利我可以让,庄主可还有兴趣合作?”

上官无尚忙起身道:“多谢公子。无尚求之不得!”

“如此,具体事宜你与邢启邢管事谈吧。”殷木说着,语气有些不爽,“其他都好说,只这盐业一道,夺的是官家路径,我是必得要抽六成的,这万不能坏了规矩。”

“是!一切都按公子的意思办就是。”原本没了希望的生意,忽然之间峰回路转,前途一片光明,上官无尚很是兴奋。

殷木点头:“好!阿绮,你明日带上官庄主去见邢管事吧。把我的意思告诉他。”

“是!”阿绮斜着眼睛朝上官无尚眨了眨,咧开了嘴角。

两人告辞,辛欣刚跨出门槛,屋内殷木出声:“范夫人请留步!”

辛欣回了座位,阿绮轻轻掩上房门,守在外面。殷木并不言语,一口一口喝着茶,直至杯中再无滴水。

“夫人可知木兰谨之如何受的伤?是何人下的手?”

利剑般的目光透了过来,辛欣抬眸,望向帘后。这位神秘难测的殷木大总管似乎对木兰谨之很是关切,方才他改变了主意大约也是谨之从中说和了。

“那日见到谨之时,他便已受了重伤,究竟是何人所为我也并不清楚。”她斟酌着道,“不过,我曾见到西寒的封小侯爷在左近出现。”看来木兰谨之并未将实情告诉殷木,她自然也不愿多事。但若是推说一概不知,倒显得自己与他并不亲近了,索性将这个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人端了出来。

“封小侯爷?果然是他!”

殷木霍地立起,踱到帷幔前,伸手便要掀开,刚挑起了帘子一角已停了手。拢住垂丝幔帐的手指纤长有力,一看便是练武之人。只这么一瞬,手抽回,帘子慢慢落下,那清瘦的人影缓缓退了回去,坐在桌案后。

“范夫人,谨之是个性情中人,有您这个朋友在旁照料,我也放心。”不知怎的,殷木显得意兴阑珊,方才的凌厉霸气这会儿已消失无踪,“夫人若是有机会,劝劝谨之,让他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回去?”辛欣有些不明所以。谨之自言在金龙多年,难道殷木是让他回金龙?

过了许久,帘后传来一声轻叹:“让他……小心着些……”

回到探花楼,辛欣先去看望木兰谨之。在春满楼见他强自支撑着去见殷木,这会儿不知有什么不适。

瑟儿貌似无意地挡在门前,没好气地说:“我家主子没事儿!劳夫人挂心了。”辛欣只得假作不见,微笑着轻轻推开她,径自进了屋。

木兰谨之脸色极差,勉强答了几句,就躺下睡了,倒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到了第二日,他的精神更差,午后又发起热来,一整日滴水未进,昏昏沉沉的,醒一阵儿昏睡一阵儿。

辛欣再问琴儿用药的情况,琴儿爱搭不理地说道:“范夫人,您又不懂医理。我家主子的事情,您倒是操心得紧!”

厉阳看不过去,在一旁冷笑道:“这点伤都看不好,还敢妄言‘懂医理’!”

琴儿大怒,喝道:“若不是你先时用药乱七八糟,我主子又怎会这样!”

厉阳还待辩解,辛欣心里已有计较,抬手阻止,温言道:“琴儿、瑟儿,你主子身子不好,急也无用。我这护卫有一剂家传方子,可保药到病除,晚上会熬好了端过来。”

“取一粒还魂丹来。”

厉阳看着辛欣伸到眼前的手掌,没挪动步子:“夫人,那药……能起死回生……”

“是啊,正是要它起死回生。”辛欣笑了。

“可是,只有两粒了。蓝玉姐姐再三叮嘱,要我不到性命交关,决不动这药。”

“木兰谨之病况如何?”

“木兰公子原本好了许多,可自去了春满楼回来,病象似乎就急转直下,尤其心气郁结不舒,加重了伤势。若是杏林高手诊治,或无凶险。可再这样拖几天,就算治好了,恐怕也是功力大损,极难恢复了。”

“既是如此,还罗嗦什么,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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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大宅,书楼密室。

眉头深锁的清丽女子坐在宽大的书案前,呆呆地望着跳动的烛火。身上极宽大的桑丝长袍垂曳在地,乌发随意挽了个髻,用一只凤钗压住,是与平日里精心修饰不一样的淡雅和慵懒。

房门在轻轻的两声敲击后打开,优雅的华服男子走了进来。慢慢踱到女子身后,俯身拥住了她的臂膀,将下巴搁在瘦削的肩头,柔声问:“阿燕,想什么呢,发呆这么久。”

女子轻轻挣脱出男子的怀抱,站起身逼视着他:“为什么要对他下手?你让‘旭’瞒着我,便以为我不会知道了么?”语声中隐隐含着怒气。

“你……见到他了?”男子收了笑意。

“旭没给您禀报么?”女子哂笑,“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呢?”

男子脸色微沉,目光如箭,盯着她许久,终于开口:“阿燕,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女人!一个女人,不关心夫君的安危,却整日去挂念另一个男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女子自嘲般一笑:“你的女人?我嫁给你这几年,你拿我当你的女人了么?我不过是……你的刀剑……”

“哗”的一声,男子手臂横扫,将桌案上的烛台账册笔砚都推到了地上,手臂轻舒已抱了女子压在案上。

“风!”女子惊呼。

男子俯下身子,在她唇上一吻,沉声道:“我这就让你做女人!你只能是我的!”壁上的夜明珠幽幽地闪着光,近在咫尺的眸中炙热如火。

“霖……他在等着你呢!”女子想挣脱开来。

“他来了也没用!你休想逃脱!”男子手臂收紧,声音暗哑。

耳旁是粗重的喘息,身体被牢牢禁锢,火热的吻在额上、面上、唇上留连。脸上慢慢染上红晕,女子不再挣扎,紧闭着眼睛,任他如剥茧般褪下了自己的衣衫……

晚上吃过饭,厉阳熬好药汁便随辛欣过去。琴儿出来开门,两眼微肿,显然是哭过了的。

“你主子怎样了?”

琴儿摇头:“已昏睡了两三个时辰,尚未苏醒。”见厉阳端了药进去,她张了张口,也没再拦阻。

喂木兰谨之服了药,厉阳又给他下针、推血,以助疗效。琴儿在一旁瞧着他精妙的手法,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一直到了亥时,木兰谨之醒了过来。琴儿等人喜笑颜开,围着他嘘寒问暖。好一会儿才醒起给他洗面、换衣,去厨房煮饭。

琴儿走过厉阳身旁,轻轻说了声“多谢你了”,没等他回答就低头跑了出去,留下厉阳呆愣在旁。

木兰谨之看见了辛欣,轻声道:“看来我的小命是你救的了?”

瑟儿在一旁接口道:“是厉公子一剂方子救了您!”

木兰谨之瞥了厉阳一眼,照例并不谢他,只瞧着辛欣微笑。

辛欣过去坐在榻前,按了按他的肩,低声道:“谨之,再好的药,医得了身也医不了心啊。”她早已猜测他的病是由情而生,可她对此也无能为力。

木兰谨之收了笑意,正色道:“辛欣,有些事情,请恕我不便相告……”

“无妨!你既是暗部首领,自然应当恪守机密。”

木兰谨之握住她的手掌,苦笑:“辛欣,还是你能知我!”

见琴儿提了食盒进来,辛欣起身让开:“我近日便要回庄了。谨之若有闲暇,可愿随我去龙熙山庄一游?”

“也好,只不知如今的龙山、熙湖是怎生模样了。”

“自然是天下无双、美不胜收!”两人相视而笑。虽仅相交数日,彼此间却已如识得多年一般亲厚。人与人之间的友情多半都是在不自觉中滋长。

过了几日,上官无尚与殷木的管事邢启谈妥了各项合作事宜,对这结果极为满意,连连夸赞殷木的大作派。

辛欣不愿扰了他的兴致,只道:“无尚,你此次得了这许多生意,不知会有多少人眼红嫉恨。在南离咱们是客,切忌锋芒毕露。咱们……只做个普通商家便好。”

此时的上官无尚哪里听得进去,口中答应着,心里尚在暗暗思量下步的动作。

望着他神采飞扬的笑脸,辛欣心底蓦然生出一阵悔意。这次接受了殷木的各项条款,无异于与掌控南离经济命脉的贤王有了更深的合作,于权力中心愈近愈是凶险。可她本无意再陷入官家之间的争斗……

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这般艰险吧。辛欣不再多言,起身吩咐厉阳收拾收拾,明日回龙熙山庄。上官无尚知道她脾性,忙安排暗部人手,随身护送。

厉阳有心要去别处看看,见辛欣并不想在外多耽搁,求道:“夫人,回程途中有几处好地方,咱们能不能顺道前去?”

辛欣见他一脸的期盼,微笑着答允了。收拾好行囊,辛欣去向木兰谨之告别。

阳光和煦,明媚得让人不敢直视,木兰谨之眯着眼睛,懒懒地半躺在院中竹椅上晒太阳。瑟儿半蹲在身侧给他轻轻捶着腿,笙儿和箫儿在一旁剥着核桃,琴儿席地坐在树下,膝上摆着一架古琴,轻拢慢捻,指尖流淌的曲调如此熟悉,细听之下,正是那首“谷风”。

辛欣和厉阳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谨之真是好胸襟!”她由衷赞道,“伤势未愈已在享受这样惬意的日子。”

看到辛欣,木兰谨之眼睛一亮,略微欠了欠身子:“辛欣,坐吧。来尝尝北边新进的薄皮核桃,南离可不多见。”

瑟儿起身端了一盘剥好的核桃仁放在两人面前。

捻起尝了尝,味道熟悉之极,辛欣轻叹道:“这种核桃在金龙也是上品,没想到在南离还能吃到。”

木兰谨之噗嗤笑了:“范夫人,这核桃正是您龙熙山庄商行的紧俏货,不要告诉我您一概不知!”

“啊!”

辛欣点头,原来是无尚的商行进的货品,他的眼光真是不差。自来南离,除了每月一次清账,上官无尚会送给她一份收益清册,其他事体确实一概不知。不是不能知,而是不愿知。既用人,便得信人!上官无尚做事严谨,大到参与的行当,小到某种货色,都能筹划地细致周详,稳妥实施。只可惜,如今的龙熙山庄并不需要这独占鳌头的风光!

意外

“谨之,我是来告辞的!明日就要动身回去了,等你养好了伤,辛欣在龙熙山庄恭候大驾!”

木兰谨之眨了眨眼睛:“辛欣莫非不愿带我这个伤者同行么?”不等辛欣答话,他就吩咐身旁的侍从,“琴儿、箫儿,收拾东西,明日随范夫人去龙山。”

琴儿怔怔道:“主子,您不是要……”

“啰嗦什么?还不去准备!”木兰谨之轻喝。

朱漆雕栏的马车不见豪华,琴儿对匆忙雇来的车子并不满意。装饰不够华丽、车内不够宽敞、垫子不够柔软……

次日赶了个大早,众人上路。辛欣和厉阳仍旧各自骑马,笙儿和箫儿亲自驾辕,瑟儿跟主子坐在车上,随身服侍,琴儿骑着那匹灰白的瘦马跟在一旁。

缓缓出了城门,忽然后头有人大呼:“木兰公子——木兰公子请留步——”

木兰谨之吩咐笙儿停车,众人纷纷回首,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四匹白马毛色雪亮,黑色的车身嵌着团花似的宝石,棱角处都镶着金边,紫茶花徽章熠熠闪光。帘子一挑,阿绮从车中跳下,急步走了过来。

瑟儿掀开垂帘一角望了望,低声道:“主子,是阿绮。”木兰谨之点头,瑟儿忙打起帘子。

阿绮探首细细看了他的面色,笑道:“公子身子大好了,这我家主子就放心了。”她向后一指,“主子知道您要离开京城,怕您行动不便,命奴婢送一辆马车来给您。是主子日常用的,里头什么都有,公子放心。”

木兰谨之并不在意那车子模样,淡淡道:“阿绮,回你主子,木兰谨之什么都不需要。多谢了!”说完,挥袖卷落帘子,吩咐了声“走”。笙儿忙扬鞭催马,车行辚辚,从阿绮身旁滑开。众人也都放马跟上。

阿绮愣了愣,目光扫视,最后落在辛欣远去的背影上,半晌吩咐车马回程。

转回头瞧着骏马华车越离越远,琴儿道:“主子若是早说要远行,咱们好去购置一辆舒适的马车,也免得人家笑话!”

瑟儿见主子闭眼歪斜着身子靠在车厢壁上,也嘟哝道:“左右是你自己路上吃苦!”

木兰谨之沉默不语,车外的厉阳忍不住道:“琴儿姑娘,这马车通体都是楠木制成,帷帘是上好的锦缎,除了没有金银宝石为饰,已算是上品了。”

琴儿见他开口,脸微微一红,马鞭轻响,奔到了前头。瑟儿探头出来道:“咱们又不是买不起,在人家跟前失了面子。”

日头刚刚偏西,辛欣怕木兰谨之伤势初愈,受不得累,早早就安排大伙儿住店歇下。瑟儿等人见主子无精打采,也都不再笑闹,一个个规规矩矩伺候着。

辛欣陪着他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正巧琴儿熬好药端进来,忙拦下两人,请厉阳过来诊脉。自那日木兰谨之用了他的药后恢复很快,琴儿对他已极佩服,这些日子都是用厉阳的方子。

“木兰公子伤势已愈,只这精气上似不尽如人意。您似乎……”他抬头看了看木兰谨之的面色,欲言又止。先时早得了辛欣吩咐,厉阳不得不尽心尽力为他诊治。

“多谢厉护卫!我知道了。”木兰谨之微笑道谢,阻住了他的劝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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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早动身,木兰谨之精神大好,命瑟儿打起了帘子,坐在车中与众人大声谈笑。南离北部多山,去龙熙山庄更是一路在群山之间穿行,车马行走不便。琴儿怕上官谨之颠簸不适,让笙儿驾车缓缓前进,行程极慢。看看原本六七日的路程怕得十多日方能到了。

日头从山间升起,带了抹红,若有若无地映在车辕上。木兰谨之忽然探出身子扫视众人:“左右无事,咱们去云雾山看看吧,距此不过半日路程。那山间峡谷中的景致可是南离一绝呢。

没等旁人回答,厉阳先叫了好:“早就听闻云雾谷的大名,定是要去看看的。”话一出口知道鲁莽,忙转头看看辛欣,低下头去。

瑟儿摇头,大声道:“主子身子尚未恢复,怎么能去攀山爬壁的!”笙儿和箫儿也随声附和。

“有咱们四人在旁,无妨的。”琴儿瞟了眼厉阳,“何况范夫人和厉大哥不去云雾谷真是一大憾事。”听她忽然改口称呼自己厉大哥,厉阳愕然抬头,正望入莹莹含情的双眸,心里一惊,忙着又低了头。

木兰谨之笑着望向辛欣,任她定夺。

“谨之说好,便去看看。”

厉阳顿时面现喜色,催马赶上琴儿,低声道:“多谢你啦。”琴儿却只低头不答。厉阳见她不理睬自己,好生没趣,调转马头,讪讪地退到辛欣身旁。

不到半日路程便到了云雾谷,顺着栈道进入红色岩石陡立的峡谷,两侧岩石触手可及,崖壁上青苔斑斑,处处如画。观赏着泉、瀑、石、藓,体会着一种深邃久远的意境,一路走到尽头,便可见南离最大的瀑布--云雾天瀑。

渐渐走近瀑布,能感觉到寒风阵阵,水滴如雨,扑面而至。瑟儿尖叫一声,远远逃开。

“咱们现在是在瀑布的中段,下面便是一条数百丈长的深谷,若是能登上崖顶观望,奇峰秀岭连绵不断,巍巍群山层峦叠嶂,蔚为壮观。只是这会儿被瀑布挡住,看不清楚。”木兰谨之在轰隆隆的水声中指了指雨雾后,“一句话,别有洞天!”

这时,从旁边林中钻出三人,都穿着衙门差役服饰。领头的差人皱眉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没看见栈道口的衙门告示么?此地路险,已不准通行。”

木兰谨之摇头道:“咱们只是来看看风景,呆会儿就走了”。这头目却不给面子,直督着他们退出栈道口方才回去。

辛欣奇道:“看这头目气宇不凡,怎么屈居于此做了个小小班头?”

“辛欣好眼力!这人是个武官,而且品阶必定不低。”

瑟儿一指身旁石壁:“主子,果真有告示!”

木兰谨之看了看,冷笑一声:“路险!路险!当真是路险么?”

琴儿上前低声道:“主子想知道消息是否确凿?让琴儿去看看吧。”

木兰谨之甩袖转身,高山飞瀑恍如近在咫尺,远远望去,上为银河九天落,下有幽潭深涧承,心情激荡之下,大声道:“辛欣,你可有兴致登顶,去看看云雾天瀑的源头?”

辛欣颇为惊讶:“官家不是已严令禁止入内?”

“哦?你怕了么?”

转眸看到他偏头斜睨着自己,似笑非笑,辛欣豪情顿起:“谨之既是愿意去,辛欣自会奉陪。”久未行宵小之举,不免有些手痒,这才有了机会,已是跃跃欲试。

“好!辛欣,你是第二个愿意陪我冒险的女子!可惜……”他声音转低,转过头去,仰望瀑布之源,轻叹口气,迈步向前。

辛欣猜测那另一个女子多半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阿燕了,当下也不追问,随在他身后展开身形,向谷内掠去。厉阳和四位侍从也紧紧跟上。

几人轻功都算上乘,悄没声息穿过栈道,来到崖边,并没惊动林中的官差。木兰谨之打个手势,笙儿和箫儿先飞身纵跃而上,爬上数丈,从囊中取出飞爪,在壁上难以攀爬之处牢牢钉上,绳头垂了下去。

木兰谨之朝辛欣一拱手,也不见他作势,身子已腾空而起,附在壁上。琴儿和瑟儿跟在他后侧,也跃了上去。辛欣低笑:“厉阳,人家考教咱功夫来着。”厉阳撇嘴,紧了紧束腰,踏步上前。

数十丈的峭壁几无可踩踏借力之处,若是没有上佳的轻功,要想上去着实不易。厉阳一马当先到了崖顶,木兰谨之虽是气虚劲短,在四个护卫的协助下也并不费力,辛欣默默跟在最后,瞧着众人是否需要相助。

眼看着快到目标,头顶厉阳忽然一声惊呼:“天——”

辛欣一惊,再顾不得旁人,脚下使力腾空而起,越过上方的几人,翻上崖顶:“怎么了?”

厉阳伸手向下一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辛欣抽了口冷气。俯视脚下,群峰参差俏丽,起伏连绵。满目的绿色间横亘着如一条红绸般的狭长峡谷,倏忽间风起云生,白雾不知从山间哪处涌出,山峰在云雾中出没,云腾山绕,如临仙界,不禁使人心旷神怡,一时,“一览众山小”的感慨油然而生。

“这就是云雾谷么?”她轻叹,“壮哉!”

“不错。”木兰谨之已到身后,气息尚未平稳,“辛欣可愿下到谷底,品茗这南离第一奇景?”

辛欣旋身一笑抱拳:“但凭谨之!”

下崖果然快了许多,木兰谨之选了天瀑近旁的路径,大约是为了不易被人发现。激流在耳旁轰鸣,水雾飞溅,瞬间浸湿了衣物。辛欣和厉阳见他们主仆身法轻松,便先下了崖。

仰首上望,一泓溪水从悬崖绝壁上飞流直下,飞珠溅玉,白练飞舞,声音恢宏,雄伟壮观。瀑布下的深潭,潭碧水幽,不知几许深也。

笙儿的飞爪似乎被枯藤缠住了,琴儿又返回相助,瑟儿和箫儿护着主子先下了崖。

木兰谨之指着面前的深潭道:“据说这潭底住着万年蛟龙,谁饮了这潭水,便可长命百岁。”

辛欣笑道:“啊!有这机缘,我也不会错过了。”她走到潭边,蹲下身子,双手掬了水饮下。众人见了,都纷纷过来喝了。

忽然瑟儿一声惊呼,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一点寒芒直奔笙儿飞去。他正面对着岩壁,费力解着飞索。待琴儿发现已然不及提醒他躲避,她慌忙一掌击开笙儿,自己使力大了,脱了依靠,脚下青苔湿滑,站立不稳,向后坠下。笙儿也弃了飞索,迅速滑下来。

木兰谨之刚要起身,被辛欣拦下,厉阳已如箭般飞出,堪堪在半空中接住琴儿的身子。两人从十余丈高处落下,下坠之力过大,咚地入水,转眼沉下潭底。

大伙儿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水面。过了片刻,咔啦一响,厉阳抱着已昏迷的琴儿浮了上来。众人忙上前救助,好容易见她清醒了过来,都放下了心。

“都不要动!把兵刃扔下!”一声呼喝在不远处响起。

周围数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围满了军士,个个拉弓如满月,利箭寒芒,正对着几人。

木兰谨之与辛欣对视一眼,各自哂笑。方才关心太过,竟然被这些兵士欺近身前都未发觉,真是枉称高手!

木兰谨之解下腰间血剑随手抛下,抱拳道:“哪位头领请出来,容在下拜见。”

“是要见我么?”众军士向两旁分开,正中走出一人,手握硬弓,冷笑:“几位恐怕不是看看风景这么简单吧!”正是方才那差役头目。

原来那一箭是他所射!

木兰谨之游目四顾,眸光深沉,他缓缓走近身去,自怀中取出一物,摊在掌心,低声说了句什么。这差役头目看着他掌中物事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过了半晌道:“对不住,上头密令,此地已封山,我还是送您离开的好。”

“偏劳了!”他袍袖轻拂,已卷起血剑,抛给了瑟儿。

“我是奇涵,正四品武官,奉命在此公干。”这人好似有些为难,想了想道,“按着咱们这儿的规矩,需蒙上眼睛送诸位出谷。请不要介意。”

大伙儿见木兰谨之坦然由着兵士扎上黑巾,也都没反对。曲曲折折大约走了一炷香时刻,奇涵命人解下遮眼物,抱拳告辞。环顾四周,已出了云雾山,到了官道左近。

寻到车马,红日已偏西,到了前面小镇,琴儿得了木兰谨之的吩咐,安排住店休息。众人这一日均觉疲累,都早早回房。

辛欣仰面躺在榻上,两手交握枕于脑后,双目炯炯,毫无睡意。木兰谨之的身份实在是诡异难测,“谨”的暗部首领,与贤王府大管事殷木关系密切,西寒国封小侯爷欲杀之而后快,戍守一地的武官对他恭敬异常……他,究竟有什么秘密?

山庄

门被轻轻敲了两声,辛欣起身打开房门,外面站着的是木兰谨之。“进来吧。”辛欣有些意外,请他进来,指了指椅子,“谨之随意。”

木兰谨之干坐了一会儿,望着对面一直沉默的人苦笑:“辛欣,我知道你心中疑惑,可我却不能给你丝毫解释。你若是还当我是朋友,咱们仍然去龙熙山庄,若是你对我起疑,木兰谨之这便走开,决不再来打扰。”

辛欣抬眼望住他,这人双手拢在宽袖中,痛苦、挣扎、失落……种种情绪纠缠在他眸中,似乎已无可自拔。终于,她向他伸出手去。

“谨之,我等着你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天!”

经过了这次险情,众人也没了游玩的兴致,直接回了龙熙山庄。

辛欣带着他们来到内宅,安排在兰苑居住:“兰苑是极安静雅致的院子,最适宜静养。谨之若是不喜,知会我一声就是。我住在水苑,就在左近。”

木兰谨之哪里会有异议,连声称谢。

说是龙熙山庄的内宅,其实并无专门的院墙,只是在熙湖边零星散建着十几处互不相连的小院子。

辛欣住的水苑,是内宅最大最宽敞的院落,仅临湖而建的书楼就有四层。初来时,辛欣也曾为上官无尚的奢侈而不喜,可时日久了,却是发觉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这里。后来干脆将一应物品都搬了过来,住进了书楼。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木兰谨之身子早已复原,初时尚收敛着不大走动,后来干脆让辛欣带着将龙熙山庄里里外外转了个遍,尤其是看过内院各处后很是兴奋,连连夸赞辛欣心思奇妙,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布局。每个院落各具特色,互相独立,又因傍着熙湖而融为一体,真是个绝佳的养生之地!

这日午后,木兰谨之带着琴儿来水苑过访。辛欣正小憩,厉阳便请他们在厅中稍候。

木兰谨之闲坐无趣,溜达着四处看看。来到辛欣的书房外,稍一迟疑,他推开了房门。这书房似乎是辛欣较隐秘的所在,从未让他进来过。

首先入眼的是宽大的书案,然后是案后墙面上挂着的一幅狂草。他慢慢走了过去,辨认出是“诛心”二字,留白处无印无款无跋。他四下看了看,书房中并无第二幅字画。这样一幅字挂在满壁的书柜旁,很是奇怪。记得这是辛欣初回庄子时命厉阳拿去装裱了的。能被她这般看重的东西,不知是哪位名家大作。他不觉站在其前细细端详,这两个字只有草草几笔却似是含着无穷的劲力,欲破纸而出。

“谨之在这里?”

木兰谨之回首,看到穿着一身劲装的辛欣,微笑:“我可以知道这两个字的主人么?”

辛欣慢慢走到近前,伸出手指在纸上轻轻摩挲:“一个朋友随意写的。”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字能显心……”木兰谨之望着她,目不转瞬,直望得她扭转了头去。

“我要去马场看看,谨之可要同去?”

“也好,好些日子没骑马了,身子骨都僵了。”

到了院中,意外地没见到厉阳。辛欣刚唤了一声,厉阳已答应着从自己房中奔了出来,脸色有些发红,身后紧跟着一脸得意的琴儿。

“琴儿,陪我去骑马。”木兰谨之咧开唇,笑得意味深长。

四人下山,到马厩中各自牵了马匹出来,扳鞍认蹬。琴儿挑的是一匹红色的小矮马,长长的鬃毛油亮亮的,煞是精神。

木兰谨之故意拘着灰马落在后头,看辛欣和厉阳离得远了,悄声问:“琴儿是不是看上了人家?可要你主子作媒?”

琴儿嗔道:“我不过向厉大哥请教些针砭之道罢了。主子都想到哪里去了!”

“当真?”

琴儿嘟着嘴不再睬他,一抖缰绳奔了出去。侍从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木兰谨之不由心里暗暗盘算。

目力所及,似乎多了许多马匹。

绕着马场兜了个圈,辛欣勒马停下,抬起马鞭划了个圈,扬声道:“早知这么容易就得了这营生,当初就不该开口向殷木讨来。如今生意越做越大,来往人等多了,平添了许多搅扰。”才回来没多少日子,便有几次来山庄的商家无意中闯入内院,虽有暗部护卫,可总是感觉欠缺了自在。

木兰谨之并不知她心思,摇头道:“在南离,似这般一马平川之地并不多,是个养马的好地方。”

既是话不和弦,辛欣也不再多说,调转马头便走。木兰谨之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惹她不快,忙催马赶上,叫道:“辛欣!”

辛欣回头淡笑着:“没事,忽然觉得疲累,想回去了。”

看到她极力挤出的笑容,木兰谨之忽觉有些心疼,只想着能尽力给她点欣喜与快乐。并辔奔行一阵,他忽然探手拉过白马的缰绳,辛欣愕然转身,正对上他嬉笑的脸庞。

“辛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独此无二!跟我走!”说完,他双手各持一缰,圈转两人的马头。辛欣原本没什么兴致,听他说到独一无二,心下好奇,接过缰绳,跟着他朝着龙山奔去。到了山脚并不停步,又顺着山势往后山而去。

辛欣有些失望,放缓了马速:“谨之,后山除了一个小瀑布,也并无出奇之处。比之云雾山,真有云泥之别了。”

“到了便知!我血剑游侠在南离游历十多年,没有我不知道的好地方!”木兰谨之高高昂起了头,目光空远,披散的发遮住了半边额角,阳光从两山夹缝中挤出来,在他面上打下半明半暗的印记,风穿过,腓色的宽袍被卷起,这一刹那,眼前人仿佛如鸾鸟凤凰,傲然而轻狂。

被这样杰出的男子深爱着的女子一定是极幸福的吧?这一刻,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位叫做燕儿的女子的一切。

“谨之!给我说说燕儿的事情吧!”冲口而出的话已收不回来。面对眼前这人满脸的无奈,辛欣歉然道:“对不住!一时鲁莽。你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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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山脚,穿过一个狭长的谷道就到了后山。

“我会告诉你!”

木兰谨之说这话时没有回头,辛欣从他低沉的声音中依稀听出了一丝轻松。

眼前一处精巧的瀑布斜挂,飞泻如银飘雪。几人下马走近,沁凉的水雾带来阵阵寒意。瀑下的积水潭,色泽悦目,清音悦耳。氲氤朦胧后的“水落石出”,也别有一番明朗的风致。

木兰谨之把琴儿留在崖下,慢慢走到潭边。辛欣猜测他多半是要单独给自己说,也让厉阳留了下来。

轻轻跃上潭边的大石,抱膝坐好,辛欣低声浅笑:“说吧,我洗耳恭听!”

木兰谨之斜靠在石上,瞥了一眼远远立在对面岩下的两人,道:“厉阳可曾娶亲?”

“没。”

“那是也未订亲了?”

辛欣转眸盯着他,笑道:“难不成木兰公子要给我的侍卫提亲么?”她抬起下巴,朝琴儿晃了晃,“是那小丫头么?”

“不错。”木兰谨之正色道,“琴儿跟随我多年,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个能勤俭持家的好女子。”

见他不再玩笑,辛欣也收了笑,斟酌着说道:“厉阳的身份也算尊贵,若不是我机缘巧合收了他做侍卫,如今怕不也是豪宅大院,拥奴使婢了。他只做我三年侍卫,三年之后便是自由之身……”

“其实琴儿也是……嗯,既是如此,那就作罢。”他拍了拍手掌,深吸口气,蓦地扬声轻啸,声音清越深长,在两山夹缝间扶摇而上,远远传了开去,仿佛要翱翔九天一般。

音止声息,那余韵仍然在山谷间盘旋,久久不散。

“好功夫!”

木兰谨之扬眉:“若论功夫,我又哪里比得上你琴心阁的墨阁主!”

“谨之与墨希交过手么?”

“是,只是墨阁主不知道我是谁罢了。”他自嘲一笑,低头俯视潭底,朝辛欣招手:“下来吧。”

辛欣诧道:“谨之不说故事么?”她以为他会给她讲燕儿的事情。

“今儿不说故事,说好有好景致给你瞧。”他抬起眼睫睨着辛欣,“龙山之北便是金龙国的土地,你可曾翻山而过?”

辛欣仰首望着眼前高耸的山尖儿,慢慢绽出一抹苦笑:“未曾去过。”纵使相隔万里,也割不断对故国深深的眷恋。她将龙熙山庄选在此地,怕是也想离着这久别的家园近上一些吧。翻过龙山不需半日光景,虽然近在咫尺,她却从未登上极顶,她在顾虑什么?她为何就不能迈过这一步?

“谨之,你这便随我攀山过去可好?”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了兴致。

“龙山毕竟是两国间的险要之地,翻过山去已属金龙地界,咱们偷偷摸了去,若是被金龙边境的守军捉到,似乎有奸细之嫌。有一条路可不费吹灰之力,直达金龙,辛欣可愿一试?”

“怎会有此路径?”辛欣摇头,“我却不信。”

木兰谨之念头一转,笑道:“我随口说说而已。”他抬头看了看天际,喃喃道,“不知道天黑之前能否回来。”

登上龙山绝顶,目力所及,尽是青山绿水,蓊蓊郁郁,便是眼前的雾气似乎都沾染了水的颜色。遥望故园,辛欣不觉心潮澎湃。琴心阁的诸位兄弟姊妹可都安好?虽是时有暗部往来信件,却总是不如相对谈笑,阖夜举杯来得酣畅淋漓。心底隐隐掠过一抹痛,倏忽来去,转眼无踪。

“厉阳!”她指了指山下广袤的土地,“你从未见过,这就是金龙国土。走吧!”她率先纵身攀下。

龙山的北坡都是陡崖峭壁,四人虽然多是轻功卓绝,也颇费了不少力气。下了山是密密的树林,刚要进入林中,旁边山崖后转出四个人来,盔甲在身,手持红缨,穿着金龙军兵服饰。

为首一人喝道:“哪里来的奸细?还不束手就擒!”

面对金龙军士,辛欣有着说不出的亲切。她微笑道:“诸位将军,咱们都是金龙普通的商人,来此游览。并非奸人细作。”

“是不是谁也说不清楚,还是跟咱们去大营走一遭吧。”小头目语气温和,“对不住了,几位。若是往日,必不会拘了你们,可今日镇南大将军来此巡查,查验身份自是要细致一些的。请几位委屈一下,随我回营去吧。”

辛欣点头,难怪此地守卫如此严密。她看了看木兰谨之,见他微皱着眉头,知他并不愿和朝廷军队打交道,若不是碍着自己在旁,恐怕早已脚底抹油,溜了开去。可辛欣初次踏上国土便遇见本国军士,实不愿和他们交恶,她使了个眼色,厉阳已取出十多两的碎银塞在了这头目手中。

这头目将银子握在掌心,转头打量了四人,个个衣饰华贵、相貌不凡,实在也不像是奸细,便舒了口气道:“边境地界少有人烟,几位今后还是少来为好。”

听这意思是要放他们离开了,几人道谢,刚要举步,他身旁的小兵突然低声叫道:“头儿,大将军来了!”

众人回首,数十人戎装齐整,已从山崖后转出,辛欣等人躲避不及,瞬间已被围住。

“成子威!”见着众星拱月的首领,辛欣颇为诧异,他是守卫北疆的将军,怎么会来了这里?

成子威听到有人唤他,快步走了过来,扫视众人,目光落在辛欣脸上,迟疑道:“您是……”

“小民范辛氏。成将军安好,我与将军曾在张宝的战船上见过面。”

辛欣款款一礼,抬头打量着他,当年站在张宝身后的意气少年,虽仍是俊美如昔,经过了这几年的磨砺,已成了护卫金龙疆土的沙场宿将。曾听范瑜讲过当年的那场北疆战事,成子威有勇有谋,虽败不馁,最终赢得了此战。

“啊,范夫人!”成子威终于认出她来,暗暗惊异,这位琴心阁前阁主当年以男子身份叱咤风云,如今一袭女装竟也是温婉动人。他不觉看了看跟随在她身侧的人,也都是气宇不凡的人物。

醒悟

望了望周围严整的军士,辛欣有些惊奇:“将军如今换防镇守南疆了么?”

“是!皇上赐封子威镇南大将军之职,刚调来南疆不久,这几日正巡视到此,可巧见到了……夫人。”自己虽是对她不喜,可兄长叮咛让他遇事要多加照拂,范瑜也是他极敬重之人,因此多少对辛欣带了些敬意。

“啊,恭喜将军了!”

看看日头快要落了山,成子威邀他们去营中歇息。

辛欣笑道:“不打扰成将军了。咱们是攀山过来的,自然也要攀山回去。”

成子威抬头望着眼前的绝壁高仞,若有所思,过了片刻道:“也好。夫人今后若有差遣,只管来大营找我,子威必尽力相助。”想想再也无话,终是抱拳辞去。

方才拦路的军士头目落在最后,红着脸悄悄将碎银塞回给厉阳,匆忙跟着去了。

从险处攀爬着实不易,回程极缓,厉阳颇有些无精打采。辛欣猜想着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家国和族人,转头瞧着那主仆二人离得远些,便低声开起了玩笑:“厉阳,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娶个媳妇儿了。”

厉阳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辛欣暗想他或有此意,便接着道:“我看那琴儿美丽大方、聪慧能干,倒是良配。不过总得你自己愿意才好。是了,你是御石族的族长,身份尊贵,不知族中对族长的婚娶可有什么规矩么?这要问过方知……”

厉阳一直不言,听她唠叨到最后,手上一滑,忙又攀住,险些跌了下去。他恼道:“夫人莫不是想将厉阳卖了与人去?”

辛欣并不理会他的恶言,仍是道:“厉阳,你若是真有喜欢的女子,我会替你做主。”

厉阳嘴角抽搐,半晌恨声道:“让夫人费心了。”

进了山庄内院,天已经黑透了,几人都觉疲累,各自回去吃饭休息。

回到水苑,辛欣蓦然发现院门前静立着高大笔直的身影。紧紧盯着这熟悉的黑衣,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墨希!”

她终于惊呼出声,飞扑上前紧紧抱住他转了个圈子,连声问,“你怎么来了?还有谁一同来的?众位兄弟可好?”面对这矫健如昔的人,辛欣欣喜若狂。

“进去再说吧。”墨希锐利的眼神扫过厉阳,如冰似箭,刚点头示意,已被辛欣拉着进了院子。

厉阳第一次见到主子这样孩童般的举动,愣在一旁,半张着嘴合不拢。这位黑衣人就是金龙朝第一商琴心阁的阁主么?果然威风!

两人一别半年多,互相端详着好像都变了不少。辛欣听到他只身前来,很是失望。

“只是悄悄过来看你,我明早就得走。此次琴心阁给南疆守军运送军饷和粮食,数量太大,我不放心,便跟了来,若不是成子威的将军府安在了龙山脚下,我还没有机会来看你呢。”墨希捏了捏她的脸颊,皱眉道:“来南离养了这许多日子,怎么还不见壮实些?”

“啊!哪里!在这龙熙山庄整日无所事事,我倒是真正在此享了清福!”辛欣掩着口笑。

墨希扯了扯她的宽袖,笑道:“辛欣还是着女装好看呢!整日穿着男装,哪里还有女儿家的姿态。这水绿的长裙倒似是专为你生的!”

辛欣啐道:“几日不见,木头人也变得花言巧语了!看我不找红绸理论!”

墨希嘻嘻而笑,一室温馨。两人心中各有久违的亲昵流转碰撞,一时都相对无话。

厉阳已吩咐人端了酒菜上来,辛欣招呼他也来一同用餐,他犹豫着坐到了桌边,低头扒饭。耳旁听着辛欣不停地询问着旧部近况,墨希极有耐心地一件件说与她听。

随意谈起南离的商事,辛欣说到上月开始接了官家的几项生意,墨希的脸色慢慢暗了下来。他看了看厉阳道:“厉护卫,我要和你主子谈点事情。劳驾你在外面守着可好?”

厉阳醒悟,忙起身避了出去,关上房门。

墨希凝住眉,正色道:“这都是上官的主意吧?辛欣,你既是要做个普通的商家,便做些寻常人家的营生,丝绸店、茶庄、药铺、酒楼、当铺,哪怕多开几家青楼呢,为何又和官家扯上了关系?南离的官商,莫过于贤王,一手遮天!可这贤王么……唉!”

“是,这事是我的过错,是我允了他的。初时虽是不愿,可我见他对商事尽心尽力,恨不能将自己的精气骨血都投了进去,就有些不忍。罢了,想当年我初出道时不也是这般呕心沥血,偏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如今既是我能给他,也就允了他。”

“糊涂!真是糊涂!”墨希跌脚,“辛欣,咱们做事,向来只看结果,不重个中曲直。便是用些非常手段,也要达到目的。你现在却为了一个不忍,便任他胡为,违背了你来南离的初衷,搅乱了琴心阁的大事!你……怎会如此!”

辛欣无力地看着他,对面这人一如既往的关爱轻易便穿透了她层层设防的藩篱,许久以来强自压抑的种种情绪,酸楚、痛悔、迷茫、无助……忽然都从脏腑的缝隙间涌出,转眼已塞满了胸臆,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墨希慢慢抬头望住她,眼前的女子风姿娇颜依旧,却有些什么和往日不同了。辛欣被他探究的目光盯视得垂下了眸子。

“辛欣,你过得……不开心么?”他问得小心翼翼,眼前的人瞬间已红了眼圈。

墨希轻轻将她揽进了怀里,柔声道:“妹子,在我面前,不想笑就不要笑,想哭就尽管哭,不用遮着掩着避着,做大哥的不会笑话你!”

将脸深深埋入这温暖而坚实的胸膛,她的泪终于慢慢滑落。

“你和范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辛欣,无论谁对谁错,这是你们两人自己作出的抉择。既是已经不容改变,就试着接受吧。”抱着软玉温香,他轻轻抚着痴爱的人柔润的发,鼻端传来阵阵清香,不由心醉神迷。闭上双目,他喃喃道,“辛欣,今后,让我来照顾你可好?”

怀中的身子微微一紧,随后慢慢脱开了他的怀抱。

“墨大哥!”

这一声大哥,将墨希所有的痴心妄念重又打入了千丈谷底,他摇摇头,苦笑道:“辛欣,你……还爱着他么?”

辛欣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他那日离去,我的心就像被生生挖去了一块,痛得什么都不知了,鲜血淋漓,到今日还在时时痛着。我避着他的一切,却又极力想多知道些他的近况。这几年与他在一起的平常日子,又时时忆起……我不敢告诉旁人,墨大哥,我心里好苦……”

望着她充溢着痛楚的眸子,墨希深深叹息,握住她的手,沉默半晌,终是温言道:“妹子,听你墨大哥的话,去东越,把他找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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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

那是她禁足之地。范瑜尚未离开东越,她这便回去,未免……总要有所顾忌……

“看来,是我来得晚了。”墨希见她不语,便转了话题,“辛欣,我墨希跟着你这些年,一向只见你乾纲独断,咱们整个琴心阁都依着你的决策行事,从无差错。为何此次来南离你偏要事事顺着上官无尚?你与范瑜的争执是因他而起,难道……你是为着自己赎过么?”

“赎过?”辛欣吃惊地抬头望着他,墨希心中已是了然。

“你以为你顺着他便是顾着范瑜了么?不是!你只是因为歉意而纵容着上官无尚!你这是弃咱们琴心阁众位兄弟姊妹于不顾!傻丫头!”墨希摇头,“弃仕从商是上官无尚自己的决定,与你并无关系,与你和范瑜更无关联。妹子,你现在,只是要明白自己的心意!”辛欣和范瑜之事,他早已了解清楚,自然明白其中的关键。

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辛欣一时百味杂陈,满肚子的话不知如何出口。这半载,自己确实没了原先的睿智豪情,一切都听凭上官无尚决断,凡他所请,无不准允。龙山熙湖一如从前,风光景致依旧,山庄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也没见有什么乐趣。

原来,自己的心头竟是盘着这样一个结!

她忽然昂起了头,隐约的光华在眸中流动,整个人似乎也变得光彩了许多。

“墨大哥,你说得极是。人这一辈子想要的东西很多,真正能得到的却极少,但若是尽了力,即便是得不到,也不会留有遗憾。墨希,我要整饬龙熙山庄的商事,然后……去东越!”

墨希拢了拢她的发,又帮她将歪斜的翡翠钗子重新插好,柔声道:“想明白了就好,妹子,无论什么时候,你身后总有着咱们琴心阁的一众兄弟姊妹。”

眼眸又被薄雾遮蔽,辛欣用力握住他的手掌,她——不会让他们失望!

“是了,木兰谨之在咱庄内做客呢。”辛欣忽然兴奋起来,“若不是这位‘血剑游侠’,我也无缘识得殷木大管事。”

“木兰谨之?就是那……‘谨’的首领么?他回来了?”

辛欣吃惊地望着他:“墨希,原来你早已知晓?”

“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的身份与琴心阁没有任何妨碍,而且,他……是南离人,因此我没有告诉你。”

“那么殷木呢?贤王呢?你都是知道的吧?”

墨希望着她,神色颇有些担忧:“辛欣,在南离,贤王的权势已大过帝王,半个南离的财事大权都在殷木手中。听我的话,不要和他们有什么纠葛,必可保龙熙山庄平安逍遥。”

辛欣望住他,慢慢道:“这其中的秘密,你都是知道的,是么?”

“琴心阁和南离多有往来,我又怎会不知。”墨希转开视线,似乎已不愿多谈,“辛欣,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我明日赶早动身,就不向你辞行了。”

辛欣唤了厉阳进来,给墨希安排了房间洗漱休息。刚刚见面就要别离,虽是万般不舍,她仍然帮他吹熄了烛火,掩好房门。

“夫人,这位墨阁主,待您似乎比范先生更好些。”厉阳跟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他……只是我的兄长,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兄长,却不是……”

模糊的声音渐渐远了,客房中漆黑如墨,站在窗前的人两只眼瞳闪着幽幽的微光,却又慢慢黯淡下去。

“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不得!”墨希喃喃道,“缘之一字,当真难求……”

次日起身,墨希早已走了,木兰谨之倒早早过来,邀她出游。

“昨日答应带你去的好地方,这便去吧。”这人满脸容光,露出狡黠的笑意。

辛欣歉然道:“对不住,谨之。我有些事情要做,今儿是没空闲了,你们自便吧。”

木兰谨之有些扫兴,索性带着四个侍从进山打猎去了。

辛欣回了书房,翻出龙熙山庄所有的商事记录,发现只有薄薄的几张纸,简单记录着每月的收益状况,竟然连各项生意的大概布署都看不清楚。她将这几页纸抛回桌面,身子后仰靠上椅背,轻吁口气,闭上眼睛。自来了东越,见上官无尚诸事顺利,她便一直对山庄的状况不闻不问,难道只是想做个偶人么?她自嘲一笑。

厉阳端了药茶进来,见她一动不动地靠着,便过来给她揉按头上的穴道解乏。

“厉阳,让上官无尚和岳云来见我。”辛欣慢慢吐声。

“上官庄主他们大概去了京城,有七八日没见了。”

“无妨,着暗部传下话去,让他二人速来见我。”

“是!”厉阳答应着出去,辛欣端起茶,薄胎细瓷的茶盏,触手生温,茶色青绿,凑上去闻着竹叶的沁香,心里一阵暖意。

直面

厉阳回来,见辛欣已换了精短装束,腰间系着墨剑,脚下穿了便靴,大为诧异。

“走,咱们也随木兰谨之进山打猎!上官他们要过些日子方能回来。这几日无事,可不能虚度了。”

“是!”厉阳见她兴致极高,也自开心。

来南离这些日子只见着她或静坐读书、伏案挥毫,或泼墨为画、执棋打谱,也有月下独思、抚琴为歌之时,偶或亦揽缰驰马、临湖垂钓,虽如画中仕女,美艳撩人,却了无生气。自昨夜那位墨阁主来到方笑闹起来,早上起来神采奕奕,整个人倒似鲜活了起来。

厉阳忙去库房取了两人惯用的弓箭来,随着她去山下马厩,牵了马出来。辛欣看他又骑上高壮的乌驹,笑道:“厉阳,咱牧场的好马可多了去了,你为何偏认准了它?”

厉阳上马挥鞭,奔出一段才远远扔下一句“我喜欢”。这小子,真是犟脾气!辛欣瞧着他的背影哂笑。

两人奔去后山,穿过狭谷便是后山绿树成荫的山坡,山势嶙峋,已不能骑马。厉阳在僻静处拴好马匹,手持弓箭,跟着辛欣向山上爬去。辛欣今日手下毫不容情,不足一个时辰已猎到两只山鸡、一只狍子和几只野兔。厉阳只随意猎了只山雀,便一直跟在她身旁扛着猎物。这阵奔忙,辛欣过足了瘾,已出了一身大汗,两人到山谷中的平坦之处,靠坐在一处陡崖下歇息,她四下张望一阵,奇道:“这主仆几人到哪里去了,怎的这时候还没见到踪影?难道是走得远了,今日不打算回庄?”

正打算着收手回去,忽然,远处林中喀喇一响,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树后慢慢露出一截鹿角来。厉阳大喜,轻轻按住辛欣,示意她不要动,自己站起身,悄悄走近,挽弓搭箭。今日第一次见个大家伙,辛欣也是屏气凝神暗暗给他加力。

鹿角、鹿头、鹿颈、鹿身一点一点露了出来,厉阳弓如满月,蓄势待发。

“别伤了它!”

头顶上方的一声高呼,惊得这鹿猛然昂起了头,只这一瞬间,辛欣已清楚地看到这头鹿隆起的腹部,忙喝道:“厉阳住手!”

箭已离弦,追之不及!厉阳愕然回头看了眼辛欣,见到她目中的惊意,忙弹指飞出一枚银钱,接着纵身向前随着箭势直扑到母鹿身前,银钱后发先至,撞到箭尖,偏了偏,擦着鹿颈而过。

这时上方又是一声惊呼:“啊!救我——”辛欣抬头,正看到身后山崖上有个白色人影急速坠下,忙飞身斜斜跃起,在半空接下,可坠之力太大,眼看着落地,辛欣深吸口气,将这人用力向上抛起,自己在落地的一瞬,屈膝团身翻滚而出,将直坠的力道减缓了许多。就这样她也觉气血翻涌,内息不稳。

厉阳呆了一呆,那母鹿吃痛,扬起四蹄便走,奔行如飞,转眼不见。

辛欣强忍着不适,三两步奔到那人跟前,扶他坐起,靠在自己肩头,看到他紧闭的双目、惨白的面色,吃了一惊,封霖小侯爷!他怎么会来到这荒僻之地?看来是方才见到厉阳欲伤害母鹿,出言阻止,不小心从崖上滑下的。

“封小侯爷!”

她轻声唤道。话音未落,手臂一轻,封霖已被人从她身前强扯了去。

辛欣先以为是厉阳,见他这般鲁莽,不由大怒,喝道:“你做什么!他已经昏过去了!”说着回头,一望之下,愣在当地。一位墨色宽袍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夺了人去。或许是在方才厉阳飞救母鹿,自己救护封小侯爷的慌乱时候来的。

“这位公子,您是封小侯爷的朋友吧?他从崖上跌下,大约是受了惊吓,昏迷不醒,并无大碍。”

这人瞥了她一眼,满脸紧张,只抱着封小侯爷一边摇动一边大声呼叫:“霖儿!霖儿!”

厉阳过来伸掌抵在辛欣后心,慢慢帮她理顺紊乱的内息。他方才就见这黑衣人对辛欣无理,早已不喜,这会儿见他只顾抱着人呼叫,也不出手救治,冷笑道:“你再这般摇晃,活人也会让你摇死了。”

墨衣人大约是关心太过,方才手足无措,被他提醒,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搭腕脉,发现怀中人并未受伤,大喜,忙缓缓输了内力进去。过了片刻,封霖悠悠醒转,望着他咧唇微笑。

“霖儿,你没事就好!”这人长长舒了口气,用力抱了抱他,接着扶他靠坐在石旁,向辛欣走了过来。

辛欣脸色好了许多,摆手命厉阳退下,厉阳却怕她留下内伤,仍是不愿收手。

墨衣人过来道谢:“多谢姑娘救了我兄弟性命……”话刚开口,身后有人惊呼,衣袂带风,从他身旁掠过。

“辛欣,怎么了?”原来是打猎归来的木兰谨之。

辛欣摇头:“不碍事。”

墨衣人看清木兰谨之的相貌,脸色微沉。

“原来是你!”木兰谨之回转身子,朝着墨衣人踏上一步,声色俱厉,“是你伤了她?”琴儿等人见主子这般,忙拔出兵刃,围了过来。

辛欣忙大声道:“谨之!没事,我只是方才使力急了些,内息走岔了气。与这位公子无关!”她起身为礼,“我叫辛欣。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他……”木兰谨之刚要回答,这人先开了口:“我叫作旭之。”

“旭之……旭公子……倒是与谨之的名字有三分想象。”她瞧了瞧二人,似乎觉得容貌上也有了两分想象,自己也觉奇怪,不觉摇头微笑。

木兰谨之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这人并不睬他,冲着辛欣拱手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但有所求,无论珠宝钱物,在下无有不允!”

辛欣笑道:“公子说哪里话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辛姑娘,我从不欠人情份,姑娘有什么要求,就请说出来吧。”墨衣人已有些不耐。

————————————————————————————————————————

木兰谨之在一旁插言道:“辛欣,这位公子既是诚心要报答你,你又暂无所求,不如就让他先答允今后帮你做一件事情,日后若是遇着兵荒马乱的,有了难处,也好求着这位公子帮忙。”

旭之一皱眉:“南离太平天下,哪里会有什么兵荒马乱!”

木兰谨之冷笑:“太平天下?却不知云雾谷中的五万大军所为何事?”

旭之眸中倏地闪过凌厉的寒光,语气森冷:“谨公子真是无所不知啊!”

“哈哈哈!”木兰谨之大笑三声,“彼此彼此!旭公子过奖了!”

“谨公子这消息是打算着卖给旁人的么?”

“暂且无此打算,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

两人之间没来由地剑拔弩张,辛欣原本是担心着封小侯爷与木兰谨之见了面争斗起来。不料那人白衣如霜,清清冷冷地倚在大石旁,默默看着这两人斗嘴,毫不动容。反是这位墨衣公子旭之与木兰谨之如仇敌一般,话中含着话,针锋相对。

旭之不再理睬他,转头看着辛欣:“辛姑娘怎么说?”

“旭公子!”辛欣微笑道:“既是您一番诚意,我也不好推拒了。好吧,就请公子将来答允我一件事情好了。”

她本不愿施恩忘报,但见这人固执非常,木兰谨之又如此慎重,只得先应下再说。旭之点头,目光狠戾瞪视着木兰谨之许久,转身朝辛欣拱手:“一言为定!在下告辞!”然后自顾自走到封霖身旁,扶着他的臂膀,向山谷口走过来。

经过辛欣身旁,这位封小侯爷忽然停下,低低说了声“谢谢”。他手掌伸出,掌心托着一块青白的玉佩:“辛姑娘,这玉佩送给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可来京城霖王府找我。”

“小侯爷不必客气!”方才情况紧急,未及看清他的相貌,这会儿离得近了,暗暗吃了一惊,这人生得俊美异常,肌肤白皙细腻,几乎透明一般,只是略显得有些病态。

“霖儿!”旁边的旭之似乎有些不满。封霖朝他露齿一笑,仍是将玉佩递了过来:“辛姑娘,你不收下,我会过意不去。”

辛欣不欲多事,无奈收下。看着两人互相扶持着慢慢下山的背影,总有些别扭。

“哼!”木兰谨之来到她身侧,冷笑道,“辛欣是瞧着奇怪么?这人本就是个断袖!将这封霖宠得上了天,从无违逆。可惜封小侯爷自小体弱,太医也都诊断说已是绝症,若是在山明水暖之地好好静养,或许能多活个三两年也未可知。好在这人最好奢侈玩乐,天南地北的总不会少了乐子。”

想着方才那人的如玉风姿,辛欣脑中忽然生出“红颜薄命”四字,她不觉摇头叹息。

“旭……之……他究竟是什么人?”

“南离最大的暗部是‘旭’,他便是旭的首领!”木兰谨之淡淡道,“他……他的身份……尊贵着呢!”

辛欣望着他渐渐幽暗的眸子,知他不愿多说了,也就不再追问。

“咦!”木兰谨之忽然惊咦一声,摸了摸她腰畔的墨剑,“这是东越的‘离觞’么?”

辛欣摇头:“是友人所赠,我并不识得此剑。”

“啧啧!辛欣好福气!”木兰谨之一脸艳羡,“我既是称作血剑游侠,对天下名剑自然仰慕已久。东越有三柄上古名剑,摧心、离殇、赛云。摧心为皇家所有,离殇是雪山派镇派至宝,塞云流失已久,无人知道下落。辛欣既然得赠离觞,必是与雪山派关系非浅。”

“原来如此!”

当日寒元定是见辛平得了摧心,方才将他手中的“离觞”送了给自己,左右都一般的是冠绝天下的宝物,他雪山派也不吃亏。辛欣笑道,“只怕从今往后,雪山派的的传世宝剑就是‘摧心’了。”

木兰谨之愕然,却也只当她开了个玩笑,并没放在心上。

几人慢慢下山,各自寻到马匹,回了庄子。

这次行猎,大伙儿都打了不少猎物,一并交给厨房收拾。晚上开席,辛欣不分主仆,一一招呼众人落座,又命厉阳去窖中取出几坛金龙陈酿,美美吃了顿野味。

木兰谨之端起酒杯,叹息道:“我这些年四海为家,从未如这一个多月来过得坦荡无拘。辛欣,真是多谢你了!”

辛欣喝了杯中酒,笑道:“谨之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啊!辛欣莫不是要逐客了?”

“不!只是再过得几日,我打算远行。”辛欣沉吟道,“或许要离开月余吧。”

“是回金龙么?我陪你去吧!”木兰谨之顿时两眼放了光,“我正巧也要回金龙。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谨之,我已得你相助良多,怎好再多打扰。再说,我这次出行也并非是去金龙。”见他满脸的失望,辛欣笑道,“谨之,龙熙山庄也算是辛欣的家,你有空就常来坐坐,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又呆了两天,上官谨之终于开口辞行。他确实要去金龙,离开几个月了,有许多事务要回去处理。晚上设宴送行,木兰谨子喝得大醉,大声唱着“谷风”,最后人事不知,让箫儿背了回去。

辛欣洗漱完毕,稍事休息,刚拿起书卷,厉阳匆忙进来,递给她一封浔江楼的密信。拆开一看,寥寥数语,字迹缭乱,显是匆忙写就。

“范瑜已定于下月初去南明湖小住一月,九公主已经准允。”几句正经话说过,接着便是满篇的相思难耐、故地重游、鹊桥相会……

看到这几句话,辛欣不由勾起了唇角,这死丫头,敢和她开这等玩笑了!范瑜为何忽然想起去南明湖小住?相思难耐……难道他……当真还念着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辛欣心里顿时一热,满腔的思念忽然间沸腾了起来,去东越!压抑不住的冲动激得她声音都暗哑了起来。

东渡

“已是月末了……”辛欣沉吟片刻道,“回信,下月初十起程去东越南明湖。如果有机会,让蓝玉带着我爹娘同去吧。”九公主不知有没有派人跟着范瑜,自己回东越必得要秘密行事,可爹娘却分别大半年了,不能不见。

这般思前想后,半晌才醒起厉阳方才没应声,回头看去,身后哪里还有人影?她觉得奇怪,起身来到窗口向外张望,正看到琴儿捂着脸奔出院子,厉阳呆呆望着院门愣了好半天,回身抬头撞上辛欣噙着笑意的眉眼。他脸一红,匆忙走了进来。

“夫人,她……”

“琴儿姑娘怎么了?莫不是你伤了人家姑娘的芳心?”

听她打趣,厉阳的脸更红了,讪讪道:“我只告诉她,我一辈子都护在夫人身边,谁都不娶!”

辛欣眸光一凝,慢慢收了笑意,淡淡道:“厉阳,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依咱们的约定,还有两年多,你就能得了自由。”

厉阳将头扭过一边,紧抿着唇不言语。

到了月初,上官无尚与岳云终于赶了回来。

辛欣先唤岳云前来,大致问了问上官无尚的日常行止和来往人等。岳云是从琴心阁跟过来的下属,一向对她忠心不二。听辛欣问得详细,心中有些明白,低声道:“夫人,属下自跟随庄主,至今未见他有过非常之举。夫人放心,若是庄主有何异动,属下必会先报与夫人知晓。”

辛欣听了他的话颇有些哭笑不得,斥道:“岳云,你休要胡思乱想!我不过是想了解一下咱们山庄的生意罢了。”

“是!属下多虑了!”岳云连连赔罪,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今后要对这位上官庄主多留点神。

辛欣接着又请上官无尚去了书房。细细询问了近一年来龙熙山庄的经营状况,又让他将各种帐册都留了下来。

上官无尚瞧着她一处处问得精到,渐渐惊疑不定:“夫人,是否无尚哪处犯了大错,您要这般盘查?”

辛欣微笑摇头:“无尚,你做的极好,只是咱们在南离的商事策略怕要有些变动。我今晚先看看帐册,明日再与你详谈。”

上官无尚略略放下了心,告辞离去时,袍袖仍在微微发抖。辛欣瞧了暗笑,到底是个文弱书生,自己只是看看帐册,他就怕成这样。

这一晚上,辛欣书房内的灯火都是亮着的。久违的物事一件件摆在眼前,让她全身的毛孔都无比舒畅兴奋。一本本帐册勾稽核对、按类整理出大要,她这才想起以往红绸和范瑜两人做这大管家着实不易,心里暗暗怀念起旧日时光。

三更已过,她仍是全无睡意,厉阳劝解不得,只好去厨房做了夜点来求着她吃下。东方渐渐泛起了鱼白,屋内的烛火倒显得暗了下来。

辛欣收拾好整理出的一叠纸,长长呼出口气,上官无尚涉足的行当真是不少,行行都大有可为,自己就这样一刀斩下,确实有些对他不住。可事事都要讲个规则,她今日是不得不为了。

她舒展下腰身,对厉阳道:“我先休息一个时辰,无尚来了叫我。”

辛欣初来南离时,上官无尚怕生意人来往频繁,打扰到内院的清静,一直都住在山下的外院。他今日果然早早上了山,听说辛欣忙了一夜刚刚睡下,便自己到厅中候着。厉阳见他不急,也乐得让辛欣多休息一会儿。

这人看样子也是一晚上没睡好,精神有些萎靡。看着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厉阳心里已有些瞧他不起,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辛欣这一觉直睡了两个多时辰方才醒来。看着日头都悬在半天了,她沉下脸质问厉阳为何不及时叫醒她,这人笑嘻嘻地只是认错,却全无诚意。知道厉阳是为了自己好,倒也不便重重责罚。她忽发奇想,罚了他去厨房帮佣三日,然后扔了句“下不为例”便将苦着脸的厉阳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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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无尚进了书房,在辛欣对面的椅中坐下,等了这两个多时辰,真照了面,倒也没了原先的担心和不安。

厉阳不在跟前,辛欣亲自泡了茶给他,微笑道:“无尚,关于山庄的生意,我要和你仔细商量。”

知道她这是要长谈了,上官无尚端正身子,正襟危坐。

“无尚,还记得来南离时咱们的约定么?”

上官无尚沉吟道:“夫人说过,龙熙山庄的大小商事由无尚做主,不必事事都来问您。庄内琐事由您亲自打理。”

辛欣轻轻摇头,他愣了愣,低头细思,并未想起有什么特别之处。

辛欣笑了笑,正色道:“无尚是忘了最要紧的一句,南离是富庶之地,各国商家云集,咱们来此,只不过是要成为南离千万个普通商家之一。”

“夫人,无尚曾对自己发过誓言,要像浔江楼一般成为南离的大商家!夫人今日的意思……”

看着他茫然的神情,辛欣轻轻叹息:“也都怪我当日没有给你说得清楚,今日便再说与你知晓。南离是可安家之地,我极喜欢这里。此后,咱们定要韬光养晦,绝不可事事立于人前。”

“夫人,您是说龙熙山庄的生意……要退出么?”上官无尚蓦然明白过来,骇然瞪视着她,“贤王府的生意,哪里是要接便接,不要便能退了的!”

“无妨!”辛欣淡淡笑道,“官家生意也有官家的道理。咱们只说银钱周转不开,无力再接,不赚钱的生意他们也不会做。至于赔付的款项,多少都认下。先捡明面上要紧的退了,剩下的过些日子慢慢抽身就是。切记要个缓字,行事谨慎些,走一步看一步,万不可让那殷木和邢启看出咱们的意图来。”

话已至此,上官无尚就是有千般不愿,也只得低头:“是,就依……夫人的意思。”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辛欣松了口气。本以为要大费口舌,没料上官无尚这么快就答应了。

既然定下了大略,辛欣取出昨夜整理出的账页,两人细细商议了退出各项生意的步骤。中间厉阳端了午饭过来,见辛欣仍然不理他,拧着脖子又回了厨房。

议定完毕,辛欣拊掌道:“好,一切按计议行事,但愿我从东越回来,你能还龙熙山庄一个清静!”

上官无尚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夫人要回东越?”

“嗯,是私事。”辛欣不愿多谈,起身叮嘱,“小心行事,不要轻易得罪了官家。”这事交给上官无尚,她信得过。

到了初八,琴心阁商船来了南离,采购了大量的货品。辛欣带着厉阳跟着商船出发。

海途遥远,一路劳顿,好容易到了东越。辛欣为了怕九公主发现,惹出事来,早就易容改装,扮作了一位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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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南明湖,辛欣先去了寒元的居处,几人见了面俱都大喜,互相询问近况。辛平拉着她衣袖左看右看,最后道:“我师父年纪大了也好看!”众人大笑。

说笑一阵,厉阳被辛平拉了出去较量功夫。寒元上下瞧着她半晌,笑道:“辛欣,你扮成这等模样,不怕范瑜认不出你么?”

辛欣敛起笑,低声道:“师父已知道我的来意了?”

寒元点头:“他来了有十多日了,就住在木屋,日子过得勤俭,似乎没带仆佣,只有一个护卫陪着。他也来探望过咱们,比在京都时好似有些沉默。”望着眼前慢慢垂下的头颅,他伸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丫头,去吧,这事儿谁都帮你不得。”

任凭厉阳怎样不满,辛欣仍是一个人去了木屋。

黄昏的南明湖被火红的晚霞笼罩,她沿着湖岸缓步走着,随手扯下垂柳的叶子抛撒进湖里,看着远远沐在霞光里的木屋,竟有着回家般的渴盼。回思当年两人携手而归的情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或许是近人情更怯,心怦怦跳着,几乎要跃出胸腔。她双手互相握住,紧紧压在胸前,勉强抑制住自己紊乱的情绪,久别重逢的企盼如海浪般汹涌跌宕。

屏息静立门前,屋内并无人声,范瑜和林飞不知去了哪里。忽然而来的失望让她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勇气推开眼前这扇门。

在屋前山坡上寻了块大石坐下,呆呆望着木屋,她自嘲般一笑,低头垂目,凝神潜息,将体内外之气尽收于丹田之下,意守清虚,渐渐到了龟息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六识有感,她慢慢收敛心神,睁开双目。

夜已深,冷月清辉,洒满小小的庭院。

月影下,是熟悉的青衣布衫,熟悉的修长背影,熟悉的卓然身姿……

范瑜和林飞低声谈笑,似乎在商量着今日捕获的猎物如何处置。忙碌一阵,两人各自回屋休息。

月儿慢慢爬到头顶,夜阑人静,屋内的人怕是早已歇息了吧。辛欣起身,缓步下了山坡。

木屋的门半掩着,低低的吟哦从屋内传出:“……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意思是,知道你对我好,送你玉佩作为纪念;知道你对我很体贴,送你玉佩表达心意;知道你对我恩爱深,送你玉佩以为报。

辛欣悄然走了过去,眼眶忽地一热,屏住呼息,轻轻推开门扉。

“范瑜……”一眼看到窗前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一步跨进门去,却又在门内停下脚步。

屋内并未掌灯,淡淡的月光在地上洒下几块斑驳的影子。窗前的人听到这一声低唤,脊背一僵,静立片刻,慢慢转身望住她,展开笑颜,走了过来,轻轻拥住她的身子,喃喃道:“今儿换了装束……来这么早……”

辛欣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是……早了么?”

她略一挣扎,范瑜轻声道:“别动!欣儿!欣儿!我又是在梦中么?”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你不要走,不要走!再多陪我一会儿!天很快就亮了,我又会见不到你!”

辛欣的泪水已经布满了面颊。

这样一个曾有着鸿鹄之志、鲲鹏之向的卓越男子,为了她这样的草莽女子,抛弃了一切名利地位,倾心相随,她为何总是不愿接受他的真心呢?现在这一刻,她还需要些许的犹豫么?

辛欣慢慢挣脱出来,踮起脚尖,抬头吻了吻范瑜的下巴,范瑜紧闭着双目,一动不动。

颊上泪滴未尽,辛欣已弯起了嘴角。伸出双臂揽住他的颈项,拉低他的头,轻轻吻了吻他细滑的额角,又在他唇上触了触,轻笑道:“范瑜,你睁开眼睛看看,欣儿就在你面前!”

范瑜身子一震,缓缓睁开双目,眸中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你,真的是欣儿?”

“是!范瑜,我回来了!”辛欣微笑,泪水重又滑下。

“欣儿——”范瑜声音轻颤,仔细打量她,摸了摸易容后的面颊,嘴唇颤了颤,蓦然伸臂将她抱进了怀中。

被有力的臂膀紧紧拥着,已有些不能呼吸,辛欣轻轻挣了挣,环抱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一滴温热落在她颊上。将头深深埋入温暖的怀抱,心里翻涌着不可名状的欣慰与满足,这曾经拥有的幸福,她已不想再失去。有些话,她也已不能不说。

“范瑜——”她声音轻柔,语气却坚定异常,“这些日子,我已想得明白,人生匆匆不过百年,咱们都曾做了自己的选择,你离开了朝堂,我也弃了琴心阁的阁主的位子。这一世,咱们能聚在一处,也是前世修来的缘份……”

冰释

辛欣轻轻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她的容色依旧美如画卷,眉宇间却似平添了许多无奈与怅惘。

“欣儿……我……我以为……”范瑜痴痴地望着她,忽然哽咽不能言。

“你瘦了……”辛欣轻抚着他瘦削了许多的面颊,有些心疼,“范郎,我辛欣从此不会再轻言放弃。我……我爱着你,想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若是……没有你,我自然也会好好活下去,但是那样的日子,便如枯石朽木一般了无趣味!范瑜,你今日只要说个‘不’字,我便离开这里,从此山水相隔,再不来纠缠半分!”

在心底盘旋了千百遍的话语,终于说了出来。此时,她的心里再无犹豫,再无纠结,便是范瑜不允,她此生也已无悔。

范瑜轻轻放开手臂,两手握住她的削肩,眼底是无尽的缱绻柔情:“欣儿!我盼了这些年,好容易盼来了你这几句话!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顾着我的一片心意,才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不过是朋友之谊……”

“傻子,我喜欢你,早就喜欢了你!”

辛欣看着他慢慢咧开了嘴角,脸不觉红了起来,向他怀中靠了过去,未等触及坚实的胸膛,已被范瑜有力的手掌执住双臂,温热的唇狠狠覆下,带着压抑许久的渴盼和爱怜……

“欣儿……欣儿……”低低的呢喃从唇间溢出,混杂着泪水和呜咽。

“嗯……”辛欣脑中一阵迷乱,含糊地答应着,伸臂抱住他的腰身,激烈地回吻。两人双眼微闭,呼吸相闻,都同样急促而炙热,几乎要夺了彼此的神志。

狂烈的掠夺却慢慢变作了轻浅的吻啄,范瑜用着最后的理智轻轻推开怀中温热的娇躯,转眸避开酡红的娇颜,强自压抑着自己未舒的欲望。

“欣儿……”暗哑的声音出口,范瑜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辛欣抬眼,从他瞳中看到两簇跳动的火焰,在眼睫迅速垂落时被遮蔽。

“范郎……”知道他在极力克制,她更觉羞涩。既是两情相悦,情到浓处,夫妻情事也是平常。可这人出身大儒,谨守礼义,偏要硬生生忍着,倒显得自己少了女儿家的矜持。

范瑜勉强笑了笑,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摩挲:“这么久不见了,咱们还是说说话吧。欣儿,那日我借着上官无尚之争要离开你,本想着你离了我,便能展翅远飞,湖海自在,再不会受我拖累。可我五脏六腑都痛得如同被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不敢和你说话,连你的面都不敢再见,我只怕自己会后悔,会不顾一切冲到你面前,告诉你,我不离开你!这半年多来,我……我……”他吻在了她的额角,柔声道,“我今日便也告诉你,无论他日如何,便是入了冥界不得超生,辛欣,我也再不离开你!”

辛欣身子微微一颤,九公主当日逼她发下的誓言犹在耳旁,没来由的不安占据了她的心头。伸手掩住他的口,郑重摇头:“不要说这话!不吉利!”

范瑜失笑:“欣儿,你何时也开始信了谶言?”

“若不是因为你……”辛欣又绯红了脸,扭过了头去,心内气恼。是啊,她一向不信神鬼之说,可关心太过,便易乱了心神,受人左右。

范瑜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低头在她唇上一吻,正色道:“上官无尚选了从商一途,其实我并无权干涉。人这一生总有许多种选择,可最终走的路却只有一条,无关对错,只在于自己是否甘愿。辛欣,我仍然不后悔那年的选择,我仍然要你——做我的妻子。我……不想让自己后悔!”坚毅的臂膀紧拥着怀中轻颤的娇躯,再不放手。

面颊紧紧贴在温暖的胸前,感受着他砰然有力的心跳,辛欣的呢喃异常轻柔:“范郎……能做你的妻……我也无悔……”

“什么人?”

屋外有人轻喝,是林飞的声音,原来他还没去歇息。

有人大声答道:“是我!厉阳!来寻我家夫人!”

接着声音转低,依稀听到厉阳不满的回答:“不,再晚我也要等着夫人……”

范瑜苦笑:“你这侍卫倒是尽心。”

辛欣嘻嘻笑道:“是个愣头小子,不大听话呢!我得走了。”

“你……”范瑜手臂用力圈住她的身子,急声道,“不要走!欣儿!不要走!”

“傻子!我不走!”辛欣忍住笑将他推入椅中,“范郎,我千里迢迢赶来东越,原本就是为了来寻你。所幸你没撵我离开,我就在南明湖多陪你些日子吧。”

“我向……公主告假不过一月,再有个七八日便要回京都了。”

“嗯,我便在此地陪你七八日!范郎,让我看看仔细,你可变得老了?”

指尖描摹着久别的眉眼唇鼻,那甜蜜柔软的爱意澎湃如潮,浸润着整个心肺脏腑。辛欣微微低头送上自己的唇,在柔软的碰触纠缠中感受着别离后心与心的交融。这一吻深情绵长,不含丝毫的欲望,彼此间汲取的是对方旖旎的温情,一如江南的煦风,温和轻柔无穷尽。

范瑜抱她坐在自己膝上,头抵住她的额,满是关切:“欣儿的日常饮食可好?这多半年的,身子可调养好了?还有什么不适么?”他记得,分别时,她的身子是极弱的。

辛欣点头:“已经无恙了,厉阳是个好大夫呢!我的日常起居饮食都是他料理的。”看到范瑜不言语,她忽然想起,在浔江楼时,自己的衣食住行、包括商行的琐碎事情几乎都是范瑜帮着料理的,他在她周围的每一处默默打点一切,可那时,她从未想过他为她做了这许多……

“我爹娘……可好?”她本想问蓝玉为何没安排他们随范瑜前来,却又怕他多虑。

“嗯,岳父母大人都好,浔江楼哪里能亏待了两位老人家!”

辛欣听他称自己父母作岳父母,“呸”了一声,嗔道:“谁允你这般称呼!”

范瑜伸指呵着她的腋下:“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莫非还想逃了不成?”

辛欣嬉笑着逃开,范瑜跳起来便追,两人绕着屋子转了两个圈子,辛欣放缓了步子,终于被他从身后捉住,圈进了怀里。

“欣儿,很晚了,回去歇息吧。”

温热的鼻息呼在她的头顶,辛欣仰起颈项,将头靠在他肩上,斜眼睨着他问:“夫君,我今晚就歇在你这里吧?”

“你……不可……”范瑜吃了一惊,等看到她嘴角勾起的嘲弄,咬牙切齿道,“好,你今儿就歇下吧。为夫的不会让你失望!”

他话音未落,辛欣早已闪身避到门前,推开房门,回眸笑道:“夫君安歇吧,妾身明儿一早再来伺候!”一边说着已如蝴蝶般翩然而出,大声唤道:“厉阳!回了!”

范瑜慢慢踱到院门处,负手望着远远离去的两人,唇角含着笑。

“恭喜先生了!”

身旁传来林飞欣喜的问候。范瑜转身拱手,满脸的喜色犹未褪去:“林飞,我今日终是得尝所愿!可多谢你了!”

林飞见他乐得不知所云,忙着回礼:“先生大喜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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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欣带着厉阳回寒元的居处。她脚步轻盈,越奔越快,最后施展起轻功,在薄雾中飞掠。厉阳默默跟在后面,一直不作声,眼看到了居处,他忽然瓮声道:“夫人与先生可和好了么?”

“是啊!他……快要回去了。”

厉阳脚下一顿,身子打了个趔趄,忙纵身跃起,落地后调整身形跟上,低垂的眼帘掩住了他深深的失落。

辛欣并未在意他的异样,回了房间。睡在榻上,心底满溢着浓浓的眷恋,唇齿之间尽是那人如薰衣草般深长的气息,鼻端萦绕着他浓烈的男子气味,一夜辗转不能成眠。

早上起身时天已大亮,推门而出,便看到厉阳蹙眉立在檐下。微风拂过,细细的雨丝忽然扑打在脸上,说不出的清爽舒适。

“咦,下雨了!”

不自觉的轻快语气惹得厉阳斜眸瞪视:“是,夫人!小公子等您好久了。”

“师父!师父!”听到她声音,辛平从厉阳房中奔了出来,一头扑进她怀里,“师父,陪我去捉鱼!今儿我要做鱼给你吃!”

辛欣把他从怀中揪了出来,笑道:“好徒儿,让厉叔叔陪你去吧,师父有要紧事情。”

辛平顿时没了笑脸,撅起嘴巴:“要紧事情?你是去陪范叔叔吧?师父疼范叔叔,不疼徒儿了!”

辛欣凝眉横了厉阳一眼,温言道:“乖,要听话。”

“走!厉叔叔陪你去!”厉阳红着脸过来,拉了辛平的手就走,任他踢打挣扎,也不松手,最后干脆拦腰抱了他飞奔而去。辛平不满的哭叫声远远传来,两人很快就没了踪影。

“欣儿!”

辛欣倏然回头,范瑜从雨雾中缓缓走来,眸底是深深的柔情与眷宠,蓝色布衫上是经历了时光沉淀的从容与优雅。这一刻,她忽然对这位曾名震金龙的倜傥人物生出了几分敬意,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心甘情愿伴他左右,永不相负。

范瑜将手中的油布伞扔给了林飞,吩咐他自行回去,接着走到辛欣身前,上下看了看,问道:“欣儿为何总要伴作中年妇人?吾实不喜。”

辛欣一笑,背转身子揭下了人皮面具,收入囊中。范瑜掰过她肩膀,捧着脸再看了看,这才绽开笑颜,执起她的手向外走去。林飞打开伞,看着斜风细雨中相依而行的两人,迟疑片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入了肚中。

薄雨轻飘,筛落阵阵凉意,浓云暗日,天地一片混沌。两人十指相扣,沿着湖岸缓缓行走。半年多的分别,只得这七八日的相聚,然后又要有长达数月的别离……对于这分分秒秒的相处,两人都倍加珍惜。

“欣儿,记得三年前,我曾对你说过,若能与你终老于此,也不枉此生!今日,我范瑜终于能了却了这桩心愿!”

辛欣默然回首,霏霏淫雨下,远处的竹林木屋、小亭垂柳都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她心里微微一痛,南明湖虽好,却已非久居之地。东越……她或许极难再来了。

“龙熙山庄……最近出了点状况,是我大意之过。”辛欣慢慢将南离的商事说了给他,最后详细解释了自己的处置之方。

范瑜赞了声好,道:“事已至此,切不可操之过急。要如泥牛入水,将一切化于无形。不过,谱不能尽载弈之变,遇事还是要依着当时的状况拿主意。上官在这方面到底处事生疏些,我看必要时还是需你出面周旋的好。”

辛欣嗔道:“他一个大男人做不好,难道我一个小女子就能做得圆满了么?”

见她不喜,范瑜嘻嘻一笑,伸臂揽住她的肩头,闭上嘴巴,不打算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建议辛欣已听在心里,这就够了。

雨渐渐停了,阴霾依旧蔽日,山中湿气弥散,云雾升腾,另有一番绮丽景象。午后,久违的太阳慢慢露出了脸来,在天边撒下一道靓丽的虹。面对澄静如明镜的南明湖,深深呼吸着清新的气息,辛欣的心境豁然开朗。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掌,在湖边徜徉了一整日。

次日,在辛平的纠缠下,辛欣和范瑜带着众人上山打猎,傍晚返家,满载而归。

到了第四日上,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早起来,居然起了大雾,丈许之外就已看不清楚。辛欣在木屋旁走了趟拳脚,看看雾气有些消散,她举目四顾。

“蓝玉!”

亭中独立的身影一个闪身已来到辛欣面前,紧紧抱住了她。

“公子……不!夫人!”蓝玉说着就要掉下泪来,打量她半晌,道:“这么久没见了,夫人可一点儿都没变!”

辛欣拧着她脸颊笑道:“你倒是白胖了许多啊!做了四品官大人的夫人,可享了清福了?”

蓝玉撇嘴:“玄湖啊……”她忽然瞧见等在亭外的范瑜,揶揄道:“哟,是范先生啊!难不成您是在等您夫人的么?”

范瑜微笑拱手:“蓝姑娘安好!”

缱绻(小H)

见他郑重其事地问好,蓝玉也不好再开玩笑,遂正色道:“九公主已派了侍卫首领杜文前来,要接范先生回京都。我一得了消息就马不停步赶来,他们比我晚些时候动身,行进又缓,大约明后日可到。”

范瑜皱起眉头,心里暗恼,不觉恨恨道:“既是告了假的,我还会逃了不成!”

辛欣心中暗想,多办是九公主不放心,才派了身边得力之人过来接他。她也不说破,笑道:“范郎如今虽是一介平民,可待遇却是公卿难及啊!”回转身问蓝玉,“妹子,咱爹娘可好?”

“姐姐放心,爹娘身子骨都好,住得也安心。”蓝玉又附在她耳旁低声道:“姐姐,爹娘着实不方便来此,容后我送他们去南离可好?”

九公主既是对范瑜都不放心,若是爹娘来此,她更是要大加揣测了。辛欣知道蓝玉都替自己考虑周详,也并没责怪她:“也好,待范瑜去了南离,一切安定,你再送爹娘去龙熙山庄吧。”

蓝玉怕人多口杂,泄露了消息,也没带随从,一个人日夜兼程赶来,早已疲累。辛欣安排她吃了早饭去自己房间休息,又命厉阳备好干粮,便牵着范瑜的手去了湖边。两人上了竹筏,一篙点水,滑入沉沉雾霭之中。

等到了湖心,晨雾渐渐散去,湖岸遥远,早成一线,东方的天际慢慢浮出一抹殷红。辛欣一手持篙,另一只手遮住额头,昂首远望。她的一头乌发随意披散,未带头饰,轻风掠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水绿色的襦裙迎风而动,衣带当风,翩然若仙。

范瑜立在竹筏前端,痴痴望着她的侧影,低声道:“欣儿,我……舍不得……”

辛欣回眸,看到他满脸的遗憾和无奈,轻笑道:“范郎莫不是还为着回京之事烦恼?”

范瑜挪过来两步,靠在她身旁:“相聚日短,总是不甘。明日若是杜文来了,我让他先行回京,禀告公主,总不会晚了期限就是。”

“奉了懿旨前来,杜文不会就这么空手而归的。”她偎进范瑜怀中,轻轻道,“我……明日一早就回南离去了。”

范瑜失声道:“明日就走?”他拉转辛欣的身子,急声问:“总还有三五日的,为何要走这么急?”望着辛欣黯然垂下的眉眼,他脑中一转,忽有所悟,“你不想见杜文?你来此又要易容……你……怕九公主知道?”

“范郎……”辛欣靠在他胸前,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身,仰起脸深深地望着他,“你还有三数月就要回金龙了。我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想给浔江楼惹来麻烦。我回南离……等着你……”

范瑜抱紧了她,抬头望着水天之际喷薄而出的红日,低声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总有着一些人、一些事,无法忘却,不愿逃避……我喜欢这样的你……”

旭日东升,雾气散尽,海天相接处,碧水蓝天,无边无垠,小小竹筏几与天地融在了一处。

湖上水气重,范瑜怕她着凉,要除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辛欣摇头笑道:“我也不是闺中千金,江湖漂泊日久,哪里还怕这点寒气!”

两人并肩而立,远远望着湖上水鸟在天际升腾的光晕中翻飞穿梭,顿生向往。

辛欣悠然道:“人生有限,而知也无涯,其乐亦无穷,权柄与富贵都不过是匆匆过客。若是范郎不弃,这余生么,我愿与你一同观无边风月,享人生喜乐!”

“为吾大愿也!”范瑜叹道,“久居斗室,如井底之蛙。看这天大地大,人之渺小,也不过是海天一粟。难怪欣儿一向胸襟如海,异于我辈!”

辛欣嬉笑道:“我只听说,宰相肚中能行船,倒没人说起渔人胸襟的。”她伸指在虚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弧,“范郎,我辛欣胸无大志,毕生所愿,也不过是能得一知己,湖海逍遥。今生能与你相伴,我愿已足……”

话未说完,眼前一暗,火热的吻压下,堵住了她的唇,柔软的舌滑入樱口,在贝齿间留连。辛欣探出舌尖,方一拭探,立即引来热烈的回应。唇舌纠缠,身心相拥,范瑜身子侧转,不小心一脚踏空,向湖中滑去。辛欣忙伸手拉住,将他提了上来,却不料两人正立在竹筏尾部,受力大了,顿时倾斜,天旋地转,居然齐齐落入了湖中。被凉水一激,回过神来,各自爬上竹筏,互相瞥了一眼,都满脸通红,目光再不敢相触。

两人身上的单衣都已湿透,凉凉地黏在身上,极不舒服。

“你……小心受凉。”范瑜终于开口,要过来帮她拧挤衣上的水。

辛欣突然笑道:“既是湿了衣服,索性下湖去捉些鱼虾来佐食!”说罢一个鱼跃已翻身入水。

范瑜拦阻不及,入水处只剩了圈圈涟漪。等了片刻不见人影,他有些焦急,伸长脖子向水下看去,湖水幽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蓦然浪花翻滚,辛欣破水而出,跃起的一瞬已勾了他颈项拉入湖中。范瑜水性不好,落水时就呛了两口水,勉力在湖中扑腾,眼看着辛欣在水中捉了两条大鱼远远扔进了筏上的鱼篓,轻按竹筏边缘已跃了上去,俯身笑嘻嘻地瞧着他,过了片刻,伸出手去,拉了他上来。

看着她满脸促狭的笑意,范瑜又气又恼,瞪了她半晌,终是不忍呵责,最后屈指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个爆栗。

“范郎,穿着湿衣总是不妥,咱们上岸去吧。”辛欣也不等他回答,撑起长篙向着南明山方向划去。

范瑜原以为她要回居处,先自不喜,见她换了方向,便没了异议。剩下这一日,他只想单独与她相处,实在不愿被他人打扰了去。

南明湖之阴便是南明山,山下是一大片树林,不知名的小花开遍湖岸,草长莺飞,风光无限。南明湖本就无人久居,这里更是荒凉。

辛欣闲闲地撑着篙,和范瑜说着话儿,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方才靠岸。在林边寻了一处平坦草地,捡些枯枝生起了火。辛欣将两条鱼剖腹洗净,用离觞短剑穿了放在火上烤熟,两人又取出干粮吃了。看着日头快到头顶了,摸摸各自的衣服都已半干。

辛欣笑道:“也不用烘烤,很快就干了。嗯,有些倦了……”说着向后仰面倒在了草地上。

范瑜见她闭上了眼睛,面色沉静,不觉唇上含笑,踏熄了火也过来在她身旁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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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排仰躺在草地上,暖阳柔和地覆在身上,轻拂抚慰,温情脉脉。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范瑜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静谧绵长的呼吸声传来,他竟是睡得熟了。

浮云掠过,只在那一瞬遮蔽了日光,当和暖的阳光重又倾到脸上的时候,辛欣睁开了眼睛。

她向他身旁靠了靠,侧转身子,半撑起一条手臂支着额角,聚精会神地打量着他。清秀的眉略显锋芒,挺直的鼻带着倔强,微抿的唇微微勾起……

呵!他真是好看呢!

四野花开正好,心襟摇动,微醺如有醉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咬了咬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划上他细滑的额头,凑近唇,在额上吻了吻,手指接着描摹他浓烈的眉眼,在鼻尖唇角轻轻滑动,指尖抚过之处,唇跟着轻吻。听着范瑜慢慢没了声息,她暗自发笑。这人醒了却不愿睁目,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么?可此时她心里已做了决定,丝毫不容转圜。

唇顺着脸颊、颈项吻过,转回来一口咬住了耳垂。

范瑜倒抽了口凉气,哑声道:“欣儿,不要闹了!”

辛欣一笑,重又舔了舔他的耳垂,如兰的气息呵在他耳旁:“范郎,今日,我要做你的妻!真真正正的妻!”

成婚数载,两人一直相敬如宾,从未越雷池一步,她实在是委屈了他。天为顶,地为榻,今日她要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她的夫君!

“青天白日的……”范瑜有些尴尬,微微侧头避过她樱唇的侵扰。

纤细的指在他胸口的布衣上轻轻划着圈,吻在颈间游走:“范郎,这世上谁人不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范瑜倏地睁开眼睛,缕缕火热在黑白分明的眸中更见清晰。

“欣儿!”望着她坚定的眸,他声音轻颤,“欣儿,你当真……”

辛欣点头,却绯红了脸颊,刚要将头埋入他颈中,范瑜已啄住了她的樱口。吻上的唇轻颤,侵入的舌冰凉,融着浓浓的爱意和长久的渴盼。

结束这个深长的吻,范瑜起身除下外衫,铺在草地上,轻轻将她抱了上去。

温热的躯体轻轻压了上去,再次覆上的吻已是极尽温柔。滑入颈中的手细长有力,轻轻摩挲着细滑的肌肤。胸前的衣带解开,水绿的衣慢慢滑下双肩,胸口肌肤微凉,小巧的乳被轻轻握住揉捏。胸前的红果禁不住轻舔慢吮,一声轻吟从喉间溢出,辛欣羞得扭过脸去。

隔着一层外衣,已能感受到抵在自己腿上的坚挺,她两颊滚烫,方才的勇气已不知去了哪里,微眯的眼瞳迷蒙,闪躲着不敢看眼前的一切,最后干脆合上了眼帘。

长指擦过细嫩的肌肤,漫过小腹,在花丛中徜徉,辛欣全身的关节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感受到她的抗拒,他柔声抚慰:“欣儿,放松些,把自己交给我就好,我会让你快乐……”

耳旁的轻声呢喃伴着麻痒的吮吻,忽然,轻轻刺入的指带给她的身子一阵惊颤,潮水般的快感几乎淹没了她的神志。“啊……”一声破碎的惊喘,她睁大眼睛,咬紧了下唇。天空中艳阳眩目,一圈圈光晕在眼前展开。

突然而来的疼痛使一切感觉回到眼前。范瑜停下身子,柔声道:“欣儿,会有些疼……忍一下就好。”绵绵密密的吻重又落下,一点一滴的痛楚,伴着口中溢出的呻吟,被泛水的眼波吞没。

两人都是未经性事,欢爱难免生涩。紧紧抱着他的身躯,双腿缠绕上去,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中让自己和夫君融为一体。她已如破茧的蚕,再度重生……原先的惶恐和不安都被这无边无际的幸福驱赶殆尽,管它周遭如霜,任它浊浪三千,再也无须理会!

喘息初定,范瑜将她抱在自己身前,两人仰卧在草地上,默默感受着自然赋予的温情。

“欣儿……”

“嗯……”

“没事,只是想让你答应一声,好让我知道,我今日……不是在梦中……”

“傻子!”秀美的唇角弯起,再弯起……

过了片刻,辛欣终究有些羞涩,爬起身,拾起脚边的衣服,轻轻走到湖边,滑了进去。微凉的湖水刺得她肌肤起了一层薄薄的颗粒。身后传来脚步声,水声响起,一波波的水浪温柔地圈住身体,她知道是范瑜趟水过来,却不敢回头,方才的大胆和坚决这会儿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身子被紧紧拥住,修长的手指在胸腹间游走,刚经过性事的身体异常敏感,她的肌肤随着指尖的动作而阵阵战栗。火热的吻落在了颈中,舌在耳旁舔吮,胸前的乳盈盈一握,红蕾被微粗的指肚轻轻摩挲。腹下的灼热慢慢升腾,她扭转头,急切地索取炙热的唇舌,娇柔的身体忠实地为身后的人打开。律动和撞击带来的水流轻柔地抚慰着她的肌肤,没有了最初的痛感,彻骨的欢愉袭遍她的全身,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栗、迎合……

“啊——”伴着哭泣般的呻吟,她感觉自己被抛上无边的虚空中,极致的快感又使她坠入万丈深渊。重新踏着实地的那刻,她慢慢睁目,眼前是漫溢着怜爱和炙热的双眸。

“欣儿,我的妻……”范瑜吻了吻她的唇,掬起湖水轻轻撒上她的肩背,轻柔地帮她清洗身子。

娇媚的躯体软软地倚在他坚实的胸前,辛欣将头脸用力埋入他的肩窝,任他如何哄说,都不愿抬头。她从未如今日这般感受到无边的幸福与欢愉,可一向的矜持与自尊已让她羞得不敢面对。

范瑜抱着她上了岸,辛欣红着脸抢过衣服,背转身子匆忙穿上。

心怦怦跳着,她几乎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居然投怀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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