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1 / 1）
日子在她不断祈求救兵快到和木达千万不要来的碎碎念中又过去了几天，开始还能从狱卒口中探听出一点战况，只知道打得激烈，还不分胜负。后来再想要打听消息就难了，因为就连部分死囚和狱卒也被抽调去了前线，前方形势可想而知，只是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依旧没什么动静。随着梁军的步步逼近，谢冰弦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但愿木达忙于作战不要把自己想起来。
但越到这种时候往往就越事与愿违，夜里谢冰弦还没有睡熟，两个狱卒就把他们拖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夕岚一脸戒备地护在她跟前，浑身紧绷地似一只受惊的豹子。
“不干什么，”狱卒斜睨他一眼，笑得轻蔑，“木将军发话了，送你们去城门高处一游！”
谢冰弦抖了一下，想起木达说过要把她扒光了挂到城头示众。
“快走快走！别误了将军的大事！”两个狱卒不耐烦地大吼，一前一后押着他们出去，后面那个还不时踹上两脚。
谢冰弦偷偷捏了捏夕岚的手掌，眼睛向外面比了比。木达大约以为他们是小孩子，只派了两个狱卒押送，也没让戴枷锁镣铐，士兵又都忙着打仗，出了大牢其实没几个守卫。谢冰弦知道夕岚是有点功夫的，敏捷一些一定能跑出去，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好。
夕岚瞪着她，坚定地摇头。
谢冰弦狠拧了他一记，努嘴做了几个口型，这笨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梁军离得那么近，他跑出去了或许还能搬来救兵！
夕岚欲言又止，想了想终究还是点头。
谢冰弦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正好有几条阴暗地巷道，便猛地捂着肚子蹲下来，开始呼天抢地地耍赖。夕岚深深看了她两眼，一鼓作气，扭头冲进身边阴暗的巷子！
两个狱卒大吃一惊，待要去抓已来不及，毕竟这里还落下个更重要的，两人怕再出事，连忙一左一右押着她往城墙上赶去。
城下喊杀声震天，无数火把映红了天地，乍一看去竟似一片火海，要将这座城池烧杀殆尽。
木达站在城楼高处，披发覆面，衣衫狼狈，已是一副败像，见押了她来，如死灰一般的眼底又冒出几点火星。
“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你那忠心耿耿的小朋友到哪儿去了？”木达笑得讽刺。
“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谁不懂？他小小年纪，凭什么要来陪我送死？”谢冰弦笑，一脸坦然。
“我知不知道最讨厌你这副嘴脸?”木达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城墙上押着她往外看，“你看，这都是因你而来的，是来救你的！为了你，他们竟直接打过了澜江！为了你，我要赔上整整一座城！你满意吗？你得意了吧！”
谢冰弦只觉得头皮都快被他扯下来了，头顶是焦灼的疼痛，强忍着泪道：“我怎么知道会这样？你不如把我放回去，我保证帮你劝他们收兵！”
“放了你？哼，做梦！这城已近沦陷，到嘴的肥肉南梁岂肯吐出来！他们说到底都是为了你，我又怎么能白白便宜了那群狗贼？！”木达疯狂地笑起来，火光映照在脸上，目眦尽裂，“妖女！这一场战事皆由你而起，本将今日果结了你，也算替天行道！”
“你杀了我有什么用？！”怕到极致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谢冰弦大喊，“你杀了我便真要用一城的兵马给我陪葬，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不如放我出去和谈，至少能保得满城平安！”
“我今日战败于此，已是无能，上愧对君父，下无颜见黎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间？！不如以身殉国，还能博得个青史留名！只是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南梁舒坦！就先送你上黄泉路，到了阴曹地府我再去问你是谁！来人！”木达眼光一寒，将她扔给部下，“把她带下去！绑到木轮上！”
※ ※ ※
木达所谓的木轮就装在城楼下的斗室里，一丈来高，轮上绕着重重绳索，每条足有手臂粗。这本是牵引城门用的机关，因其巨大无比，人力不好推动，又连接了水车做动力。因此半个轮子是陷在水里的，谢冰弦被头冲下绑在轮侧，只要轮子转动小半圈，她的整个脑袋便会没进水里，活活淹死。
谢冰弦怎么扭都挣脱不掉，眼看着轮子一点点动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木达你不是人！这样折磨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你就是个狗熊！是个没用的东西！！！”
“怎么？终于开始害怕了？”木达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笑，“杀你的不是我，我只不过把你绑在这上面，杀了你的是你们梁国人！是他们攻破城门，只要城门一开，这机关势必会转动，所以，你是死在你们自己人手里的！你猜他们会不会后悔攻城？”
“你神经病啊！疯子疯子疯子！你疯了！！！”谢冰弦尖叫，遇上一个变态她只能欲哭无泪。
“是！我是疯子！我是被你们梁国逼疯的！”木达冲上来甩了她一耳光，抓着她的肩头狠狠晃着，“你以为我没有过意气风发的好日子？想当年我也是百战百胜地方将军，可姓文的害我丢了两郡失地还不够，如今我退守江岸竟还要打过江来！你们逼得我一败涂地，逼得我无颜再面对世人，逼得我只能寻死，我如何能不疯！！！”
木轮突然大幅转动起来，木达推开她，哈哈大笑，“你看，他们攻城越猛，你就死得越快！就算他们攻下整座城池也换不回你了！等他们找到这里、找到你的时候，你早就在水里泡烂了！看看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脸，只怕再没人能认出你了吧！哈哈！”
“你混蛋！变态！神经病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噗——”谢冰弦声嘶力竭地喊着，只在暗室里留下一片回声。
梁军想是正在攻城，她可以感觉到连接城门的绳索相当不稳定，连带着木轮也来回滚着，于是她的脑袋便来来回回地没进水里，折腾地她快要断气！
就在她又快要整个没进水里时，木轮却“嘎吱”一声停住了，谢冰弦半张脸浸在水里，还好能露出嘴巴呼吸。
因为眼睛和耳朵都浸在水里，水面上的世界整个都扭曲了起来。
摇晃的火影里，她仿佛看见一个瘦小的影子，手里的剑握得死紧……她仿佛看见木达狂怒地扑过去，野兽般的影子拖得很长……
她仿佛看见血从他紧抿的嘴角一滴滴落在水上……而后，木轮又一点点转动起来……
走啊！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要陪她一起死呢？！
她已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在水下扭着脑袋。
夕岚趴在水岸上，满脸焦急。
明明只隔了一层水面，明明看得清彼此，为什么却遥远如两个世界……
生离死别……
夕岚跑开去，像只失去方向地幼兽，到处冲撞着，想要找到一点可以卡住巨大齿轮的东西。可是他用尽了力气也找不到，哪怕只有一丁点，也找不到。
水一点点没过鼻端，没进她的嘴角，谢冰弦绝望地瞪大眼睛，想看清他最后一眼。
忽然，她看见夕岚笑了一下。
她从没见过他笑起来那么好看，弯弯的嘴角，带着点稚气，点漆般的眼眸里，闪着点傲然。
尔后，转轮忽然停住，伴随着的，仿佛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么清晰！却是那巨大的□□碾过他手臂的声音！
谢冰弦终于在水下失声痛哭，看不见的眼泪溶在水里，溶进齿轮上滴下的血液，疼痛锥心刺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还那么小……为什么甘愿这样……
为了她……这样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她记得，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抬起头，残破的茅草屋顶，正对上一张男孩子脏兮兮的脸。
她记得，在行馆里打的平生第一架，记得自己很没良心地赏过他五十大板。
她记得，两个人依偎取暖，他会在她失恋的时候用袖子为她擦眼泪。
她记得，他们一起谋划过的未来，那么好那么明媚，为什么，却要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呢……
“从此刻起，你我二人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那时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真的没有想过，这辈子，会遇上一个傻瓜，甘愿舍弃一起，将这个承诺履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