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他狠狠地一把推开我,愤然而去。我呆呆地望着他暴戾而去的身影,难以回神。他生气了,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暴怒。
那一刻,我闭上眼,突然感到了疲惫,浑身疲惫。良久,我默默地低下头,转身无奈地离去了。就在我离开皇宫后,皇帝把承阳宫内的所有东西都砸碎了。他疯狂地砸东西,仿若一头暴怒残暴的狮子,那样愤怒而悲哀。是的,是哀伤。因为他觉得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展现过他存在的价值,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小的时候如此,面对宫慈如此,可宫慈不在了,依旧如此。
承阳宫。
空气中还残留着暴怒过后的余震。整个殿内一片破败的狼藉,一切都显得阴深诡异。皇帝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发丝凌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指修长如玉,却在滴血,一滴,两滴。没有人敢来承阳宫,因为他们还不想死。可皇后敢来,因为她明白,他需要她。
皇后静静地站在大殿门口,呆呆地望着躲在黑暗角落里的皇帝。直到许久之时,她缓慢地走了进来,默默地走到皇帝的身旁,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锦帕,温柔地包裹在他的手上。她的动作轻柔而小心谨慎,似生怕弄疼他似的。
锦帕,雪白,可现在却沾染着点点血迹。那样清晰,甚至令人心悸。皇后紧紧地拥住皇帝,轻声呢喃,“对不起,我总给你惹麻烦。”皇帝面无表情。皇后把他的头埋入自己的怀里,她用她的温柔抚平了皇帝心底的自卑疼痛,她说,“皇上,你是我的丈夫,无论在什么时候,你终究是我的丈夫。”
她突然捧起皇帝的脸庞,温柔地锁住他的眸子,一脸坚毅道,“皇上,你是我的一切,无论身份如何,你始终都是我的一切。你是我的天,支撑着我的一切支柱。”她的声音温柔,眼神坚定,容颜上绽放着诚挚的热爱与虔诚。因为她认为,无论如何,她的丈夫都会替她阻挡一切。在她的心里,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天下,乃至整个王国。
皇帝怔怔地望着她,突然闭上眼,落出一丝泪来,“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皇后笑了,轻声道,“不,你没有,皇上,我已经满足了。请你记住,你在我的眼里不是帝王,而是一个丈夫,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你给我的爱,让我成为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一个平凡妻子所奢求的幸福。”她的话语诚挚而温柔。是的,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因为她有一个好丈夫。一个放纵她,体贴她的好男人。他不是帝王,他只是一个平凡男人罢了。他的爱与天底下所有普通夫妻的爱那样,真诚,朴实无华。
皇帝痴痴地望着她,忧伤落泪。是感动,难言的欣慰。因为他挚爱的妻子终究是懂他的。他突然一把拥她入怀,泪流满面。他把头埋入她的颈项,落泪道,“雁儿,我要捍卫我的妻,不能让他们伤害你,决不。”
从那一刻起,皇帝动了杀机,他要杀我,杀他的姐姐。因为他最终做出了抉择。他只是普通男人,他只是一个爱自己妻子的男人。他爱他的妻,所以他要捍卫她,哪怕挫杀亲情。
在我出事的前一天,郁曾来找过我。他告诫我一定得小心皇帝。我笑了笑,不以为意道,“郁多心了,皇帝的心性我了解得很。虽然我们有冲突,但他的性子从小就这样。等他气了消了后,自然就不会放到心上了。”
郁微微蹙眉,沉默了阵,良久,他平静道,“淮阳,或许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我摇头,淡淡道,“我了解他。他就爱面子,易冲动,发脾气也狂暴得很,但消得也快。我们从小就这样吵吵闹闹,他的心思不坏,就孩子心性重了点。”
郁低头不语,他突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希望你跟我一样走运。”我怔住,哭笑不得。他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我始终相信皇帝。尽管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的不愉快,念城的事我不怪他,而他当初杀郁,因为我没有在场,所以心存侥幸。可直到那把匕首插在我的胸口上时,我才彻底醒悟过来。帝王无情,果真不假。
四月十二日傍晚时,我从清明府回府。我坐在软轿里,除了四个轿夫外就只有喜红陪同。许是老天爷故意庇佑,那日我竟遇到了何允。
那时的惨剧已被我刻意地隐藏在心底。我逃避,不愿想起那些血腥。我只恍惚地记得,那时我们刚转角,进了一条巷子时,突然遇到了突袭。两名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杀光了所有人。当那把匕首□我的胸膛时,我好像还隐隐听到喜红的呼救声。紧接着一声惨叫,鲜血溅洒。
大片的鲜血在我的衣衫上渲染,我却不觉得疼痛,只觉得冰凉,浑身都凉了。我怔怔地望着胸口上的匕首,不疼,一点都不疼。可我却落泪了,我突然笑了,笑得凄凉,帝王无情呵。而可笑的是,我依然还是不愿相信,那日在汝宁宫对我说‘我们是亲人’的弟弟竟对我痛下杀手,他杀了他的姐姐……
利用
直到现在,我的心口都还隐隐作痛。我自责,心疼喜红。她当时挨了五刀,却拼命地逃跑呼救。若非她的坚持,何允就没有机会发现她,也就没有机会及时救我。喜红,她令我愧疚。在祠堂时,在我最寂寞孤独时,她默默地陪着我。我以为她会跟我一辈子,可……
当何允发现我时大惊失色,赶忙点穴制住了我心脏旁的血脉,又给我输内力吊命,然后把我抱到了清明府。
清明府。
钟崇一脸阴郁地盯着我胸口上的那把刀,伤势已处理过,却不敢拔。清明哲痴痴地望着我,突然一把抓住钟崇的手,跪了下去。他望着钟崇,那张淡然的脸庞突然扭曲,他哭了,懦弱地哭了。他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钟崇的腿,泣声道,“救她,求你……”他无助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那是清明哲第一次跪地求人,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懦弱软弱。他不在乎,不顾了。哲,我无法想象他流泪时脆弱的模样,因为他总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钟崇暗自一叹,唏嘘道,“我尽力而为。”
拔刀时,鲜血崩裂,溅了钟崇一脸。我身体里一半的血都流尽了。胸口上一个窟窿,那样孱弱,悲伤,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清明哲跪在我旁边,握住我的手,使劲揉搓,只希望别再冰凉下去。
我拔刀后情况更为糟糕,钟崇准备了些大补人参之类的汤药给我提气吊命。他对清明哲说,“公子,恐怕不行了……”清明哲沉默不语,他的发丝散乱,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支离破碎。他低着头,握紧了拳头,闭目道,“你骗我。”
钟崇微微叹了口气,“伤口太深,虽没伤到心脏,可失血过多,导致……”
清明哲恼怒了,暴戾道,“我不管,就算她走到阎王那里也要把她拖出来。”一脸悲怆的不可理喻,他要争,他要抢,哪怕跟死神抢夺……
钟崇呆了呆,无奈道,“我尽量试试。”
我的呼吸若有若无,体温逐渐下降,一脸死人的苍白。为了能延缓我的生气,清明哲拼命地给我灌药。他握紧我的手,满脸憔悴地给我讲小时候我们发生的种种臭事。他亲吻我冰凉的手,不断地告诉我,“淮阳,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求你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我,那一天内,他不知喊了几千遍淮阳……
夜,深夜。
清明哲默默地守在床边,他紧握住我的手,轻声呢喃,“淮阳,你不是要折腾我一辈子么,怎么就松手了?”他突然偏过头,一丝清泪流出。他轻吻我的手,泪,沾染在我的指尖上,那样疼痛灼热,哀伤。
那天夜里,清明哲像孩子似的趴在床边哭了。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也很少看到他生气发怒的模样。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显得无所谓的样子,而且也挺爱面子。一个男人像孩子似的哭……似乎有些丢人。可清明哲流泪时的模样令人揪心,因为只有伤到了最深处,他才会落泪,才会软弱。
我沉睡了半个月。那半个月,我只觉得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我仿佛梦到了一切,梦到我一路走来的所有坎坷。我看到那个天真无邪的淮阳,她逐渐长大,在墨尔默,在宫廷。她经历过辛酸苦涩,经历过一切痛苦。
我累了,只觉得疲倦。我想就这样睡过去,一直都不要再醒来。可我困惑了,因为我似乎总听到有人在呼唤我。在遥远的天边,熟悉却又陌生,那样忧伤无助,脆弱。我仿佛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的手温暖,每时每刻都温暖着我,他呼唤我,一遍又一遍,那样熟悉,熟悉得令人心疼……
是哲,是他在呼唤我,是他,真的是他。哲,我怎能让他伤心?我不可以这样对他,不可以。我开始挣扎,拼命地挣扎。我想睁开眼看看他,就一眼,哪怕一眼就够了。哦不,我告诉自己,淮阳,你一点都不累,你还有他,还有他。
我落泪了,我舍不得,舍不得放手。哲,我不要松手,不要松手,我很快就会回来,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会回来……
一丝泪,从我的眼角滑落。它们顺着发丝坠落,竟被清明哲看到了。他兴奋地跳了起来,匆忙往门外奔去,刚到门口就跌了个狗□……
那天夜里,钟崇与清明哲二人就瞪大眼睛盯着我。直到大半夜时,钟崇唏嘘道,“公子,恐怕……”一脸怀疑。清明哲固执地抓着他不让他走。钟崇一大把年纪,受不了这等折腾,后来清明哲让他直接躺在床边的椅子上休息,而他则继续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