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我望着他,平静道,“最终它会被撕裂。”
哲盯着我,眼皮一跳,他平静道,“它不会。”他说这话时眼神闪烁,我分明就从他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冷酷危险的气息,那种狡猾却又睿智的气息。但转瞬,就消逝在他那张温润柔和的笑靥中,那样深邃迷人,平静淡然。我沉默了,轻叹道,“你又何必如此折腾。”哲笑了,唇角微微上扬,他突然附到我的耳边,低声呢喃,“你并非拒绝我,只是不敢而已。”我的嘴角微微抽搐,再也说不出话来。
当宫慈听说清明哲去过祠堂时,她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竟显得异常诡秘。她垂下眼睑,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指。良久,她突然轻叹一声,喃喃道,“累了。”她闭上眼,半躺在凤榻上,一脸疲惫之意。可她的脑子却并未疲倦,而是精神抖擞。她盘算着,盘算着如何扼制清明哲,如何把皇帝这个名分改掉,如何利用朝臣操控一切。
自从哲来祠堂看过我后,宫慈也软下心肠,除了不准我跨出大门外,任何人都可以来陪我。我只得苦笑,她终究怕我被她毁了。
我在祠堂里过着平静而闲暇的生活,于是我又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平静。我告诉自己,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冷静,因为只有镇定下来才能思考问题。当先生看到我时,他淡淡道,“淮阳,你成熟了。”他的话令我深思,我迷惑道,“难到以前在宫中很任性么?”
先生笑了,那张平静淡然的脸庞上泛起了一抹浅浅的笑靥,他淡淡道,“是有点任性。”
我低下头,轻叹道,“你是说我折腾母亲么?”先生沉默不语。我苦笑,突然把头上的帽子掀开,指着头发道,“你看,它们又重新长出来了。”先生怔怔地望着我的短发,鼻子一酸,他偏过头,淡淡道,“可有些东西一旦断了,就无法完全复原了,你明白么?”
我垂下眼睑,淡淡道,“明白。”
先生拍了拍我的肩,宠溺道,“你这孩子,总让人担心。”他的话令我难过,我突然扑入他的怀里,落泪了,我难过道,“我也不想这样。”
先生轻抚我的背脊,叹道,“她病了。”我浑身一颤,抬起头,喉头一堵,说不出话来。我想去看她,可我不敢,她命令我不准跨出这扇大门半步。我怕,怕我们一见面又会像刺猬那样,伤彼此。可我担心,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很少生病的,而每次生病就会很严重。
汝宁宫。
我终究还是来了。我静静地站在大门旁,视线扫过宫中的所有,突然觉得异常寒冷。这深宫奢华却晦暗,仿佛每一个角落里都隐藏着吞噬人心的虫子,那种诱惑的虫子。良久,我缓缓地向床边走去。我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痴痴地望着宫慈那张苍白孱弱的脸庞。她睡着的样子平静慈祥,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冷冽,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华贵,亦没有了男人骨子里的强悍。此时,她只是一个生病的女人,一个孩子的母亲。
我突然伸手握紧她微微冰凉的手,想把我的温暖传递给她。我想告诉她,母亲,对不起,我总是让你操碎了心,我总是刺伤你。我低下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我落泪了,我的泪,滴在她的手上,灼热。一直以来,我们无话不谈,像姐妹,像知己,感情深厚。而对于我自断青丝一事,那就像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底,令她暴躁疼痛。因为从小到大,那是我第一次伤她,也是伤得最狠的一次。
她为何如此?因为按照大禹习俗,头发是身上最重要的东西,那象征着所有亲情的聚集,亦是父母最慈祥的疼爱。可我却毫不留情地将它斩断了,她怎能不痛,不恨?
直到许久之时,我看到宫慈的眼角湿了,她的泪,滑落。她是清醒的,可她不愿看我。我们就这样沉默,我不说话,她亦如此。良久,我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缓缓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离去。就在我离去的那一瞬,宫慈睁开眼,嘶哑道,“淮阳,你就是这样来爱你的母亲么?”
我浑身一颤,闭上眼,落泪道,“对不起……”我缓缓地转过身,泪流满面,宫慈偏过头,悄悄地抹脸。我低下头,沉默了阵儿,又坐回床沿,小声道,“你病了。”她不理我,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我叹了口气,喃喃道,“母亲,你又何必如此。”
宫慈盯着我,神情柔和下来。良久,她淡淡道,“近来还过得好么。”我点头,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痴痴地望着我,心酸道,“你瘦多了。”
我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没你想得这么糟糕。”
宫慈垂下眼帘,突然道,“你把帽子揭开。”
我一怔,缓缓地揭开了帽子。我的头发又长了些新的出来,可它们长短不一,那断裂的不只是头发,而是心。宫慈怔怔地望着我的头发,突然又甩了我一巴掌。她抓住我的手,剧烈咳嗽道,“死丫头,你该死,吾心疼,吾心疼……”她哭了,满脸心酸苦涩。我捅进她心底的那一刀,就像当初先生刺的那样,令她伤痕累累,痛得窒息。良久,待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她轻抚我的脸颊,怜惜道,“疼么。”
我握住她的手,平静道,“不疼,我不怕疼的。”我把头放到她的胸前,呢喃道,“对不起。母亲,对不起。”
宫慈闭上眼来,擦了擦眼泪,轻声道,“祠堂太清静,你会孤独。”
我摇头,“不会,我不孤独。”
宫慈又道,“那里太简陋,你会不习惯的。”
我摇头,“那里很好,我已经习惯了。”
宫慈再道,“可吾不放心。”
我抬起头,望着她,轻声道,“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宫慈怔怔地望着我,突然道,“你恨吾么?”
我摇头,柔声道,“不恨,你是我的母亲,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怎能恨你?”
宫慈叹道,“你既然明白,可为何还要抗拒?”
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良久,我平静道,“因为你把我抛弃了。”宫慈怔住,我盯着她,淡淡道,“母亲,孩儿一直都会守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可是,是你不要我的,是你抛弃我的。”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又道,“母亲,松手罢,我愿意回来陪你,只要你不参与朝政,我立刻就回来。”宫慈沉默了。我微微叹了口气,缓缓地起身,喃喃道,“母后,好好保重身子,淮阳回去了。”我缓缓地离去,我亦明白,她终究不能舍弃权力。
“淮阳。”
我顿住,宫慈默默地望着我,嘶声道,“你就不能陪母亲共同进退么?”
我闭上眼,喃喃道,“母亲,女人干涉朝政终究会遭报应的,它不属于你,朝臣不能容忍,天下不能容忍,世俗亦不能容忍。”我突然转过身,望着她,无奈道,“因为你是女人,你只能以女人的姿态在宫廷中绽放,你只属于后宫。”
宫慈盯着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突然闪现着异样的光芒。她沉声道,“吾能打破它,打破那些陈旧的束缚,吾要让世人知道,女人并非卑贱不如男人。”她的言语是可怕的,正如她的眼神那样,充斥着热烈的狂妄,那是对权力的热爱,甚至接近于疯狂。
我沉默了,良久,我淡淡道,“巾帼不让须眉我懂,可母亲,这不是儿戏。你可知你争夺的是什么?是帝王,是皇位。你的固执会令天下大乱,会动摇整个大禹基业。而开辟这条血路是残酷的,它会让你失去一切,让你呕心沥血,最终却一无所有。母后,它的代价太沉重,你背负不起。”
是的,开辟这条血路所付出的代价是惨烈的。可我的劝阻对于宫慈来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直到我离开汝宁宫后,她才突然发现了孤独,那种古怪的孤独。她默默地望着这偌大的深宫,一个人呆呆的,一脸迷惑,彷徨。在她的生命里,她尝尽了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她在宫廷里生活了几十年,而几十年的经历,甚至每一个细小的过程,都已经深深地刻入了她的心中。从当初不解世事的少女,到皇后,再到太后,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让她深刻地意识到了权力的可怕与利益。她热爱权力,因为权力能保护她,能保护她不受到伤害,使她有能力保护她所爱的人。
宫廷中的晦暗让宫慈恐惧,她认为只有成为了至高无上的主人才能彻底地保护自己,保护所爱的人。可她还忘记了一点,高处不胜寒。而当光芒太过招摇时,你就会成为箭靶子,成为所有人屠杀的对象。因为欲望。欲望是无止境的,它鞭笞着人们向权力进攻,不顾一切。
这就是朝政,这就是皇宫,这就是帝王家族光芒背后的阴暗与悲哀。现在我就能体会到那种滋味了。每天早上,当我坐在昀心殿的龙椅上时,我就得保持高度集中,细心地观察朝臣的一举一动,然后作出一脸深思的模样,好让他们觉得我不好对付。因为我是帝王,我的丝毫举动都象征着一切,而每一个细小的微妙都会让他们揣测。伴君如伴虎,可我不是老虎,虽然也会吃人。
棋局
从汝宁宫回到祠堂后,我一身疲惫,我不想扯到那些事,因为我对于权力的认知是深恶痛绝的。我惧怕它,因为它能成就一切,也能毁灭一切。我曾记得父王曾对我说过,他说母亲是个坚强的女子,她的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冲劲儿,而那种不服输终究会害了她,令她陷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