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沉鱼(下)(1 / 1)
太后看了那卷题词,脸上自然不好看,推了饮酒过多不适,便有宫女嬷嬷扶着离了席打道回清宁宫。皇上脸上不怒不笑,妃嫔们心思敏锐,见了太后不悦,反倒消了跃跃欲试的心,一个个噤口不言。皇上自在转着手上的琥珀杯,笑道:
“爱妃们怕是累了,这画倒不急于一时,一旬之后,朕再来一一检阅。画得好的,长信宫里的东西,可任取一件。”却说这长信宫正是南楚国历朝皇后的居所,如今皇后未立,宫内总管十二处的印信除司事太监们手上存着一副,全套的十二个原令听闻都在长信宫内存着。众妃子被这诺许得有些动摇,兼着皇命不可违,只能领旨谢恩。
宴虽散了,皇上倒没回他的永华宫歇着,而是去了上回的书房。自己身为典侍官,本便是专陪着批折子的,只得也在后头跟着。却说书房原有个匾,上回低头伏首的没细看,题的是“清心阁”。想来读书断事需清心,故先人命了这名字,可惜皇上大人阅折子的时候没有个清心的时候,看他紧皱个眉一本本批了朱笔,劳心劳力,自己不过在一旁递折的罢了,反倒落了清闲。
如此至了半夜,外头宫道巡视的值夜太监打了三更,皇上轻描淡写道了“回去罢”,自己才终得了赦令。小心退出了清心阁,临出门时再回首看那窗内的亮光,自觉君心难测,从守门太监处领了盏灯笼,便沿宫道回转自己的处所。
春夜苦寒,宫道夹着阵风呼啸吹来,手一抖,灯笼坠了地,烛火惹得糊纸烧了起来,窜起老高的火焰。心里一惊,不顾一二,急急跺脚,待踩灭了火,心口一松,再看着前头黑长的宫道,不禁又添了惧意。
正欲硬着头皮上前,不知怎的自己被人捂了嘴,一旁还有人缚手缚脚,最后嘴里硬是被塞了个又臭又硬的布团,呛在喉咙里十分难受。挣脱不开,只记得临前肩上被人打了一记,自己终昏了过去。
脸上满是冰寒的水,一霎激醒,周围黑洞洞的只余远远一盏宫灯,冷光下的长榻上一个隐隐约约的宫装女子细细品着手上的茶。她正欲放下手上的茶碗,一旁便有个宫女妥帖来接,终直直看着自己,她轻叹口气道:
“那鱼也奇了,专跟你们李家女人有缘。”幽幽的声音含着怨冷,“只怕这宫闱,莫不是也与你们有缘了?”说罢又笑道:
“哀家怜你貌丑,本不欲与你为难,看来是要给自己留后患了,不若现在便了结了如何?”一旁噤声的嬷嬷得了命,上前硬生生掰开自己的嘴,一碗浓浓的汁水便顶着自己的唇齿,使力挣扎,头一撞幸将那碗打落在地。喂药的嬷嬷嘴里骂了声“可气的小蹄子”,远远端坐在榻上的女人气定神闲,摆摆手道:“再盛碗来罢。”
心内灰败,知此番难逃,只任人宰割罢了。正这时,有个太监递了个东西给了太后,太后看过急急问道:
“这九王爷的贴身玉佩怎么在你手上?”心内讶异,想起这九王玉佩正是当日诗会沈无沉丢给自己的,当日鬼使神差便带着它入了宫。想来太后必是派人去自己的处所搜过一番了,幸得绿魂珠不曾随身携带,不若此番落入太后手中,又是错着。
心内歇了口气,直想拽住这玉佩上系着的一线生机,便信口胡谄道:
“当日清水城中,王爷曾与惜年作诗互答,尔后便送了这玉佩作定情之物。”太后听罢,自是半信半疑,但终消了对自己施刑的心,恹恹道:
“罢了,哀家累了。”说罢离了那光芒下的坐榻,屋内一群隐在暗处的人都随着离去,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个人久久望着那团闪烁不明的光亮,突生出许多幻觉,先是红妆及地的崔家小姐摇摇晃晃在喜堂与沈二少行着一拜二拜三拜……转瞬又化来月君死后重生的木愣寡言,尔后在迷楼里眸光回转唱着那段游园惊梦……最后笑嘻嘻跟着将军骑马射箭的云儿静静躺在火光中,一点点散漫成灰……梦魇堆砌,脑中迷晃昏神。
那蜡早燃尽了,四周黑黢黢的,自己如被人弃了般,半醒半迷在这暗室中不知待了几日几夜。饥渴难耐间直盼着自己能睡着了,便不知身在何处。
待醒来,自己已换在另一处,身下虽不是暖床软绮,却也铺着块纱缦,细细看来,正是不知谁人从这周围四垂的长幔扯下的一块。再看这个殿阁高柱宽梁,门窗透进的光亮晃着自己的眼睛,竟突生了解脱之感。
饥肠辘辘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在这纱缦间乱走,突得眼前空旷,几十个牌位正正立在面前,再看着墙上一张张皇帝供像,忽明白了此处正是供奉先祖的祈英殿。虽则敬畏神明,可惜人命关天,便不顾许多,一手拿起了供桌上的各色糕点,一手酒壶,狼吞虎咽,忽听得木门轻响,心内一惊,急急躲进桌幔下。
脚步声轻缓愈近,屏了气一动不动,却不知何时声响全无,静待再三,自己才从那供桌下爬了出来,却听得梁上一阵轻笑,抬头看去,正是红装银发的慕容念自在卧于梁上,手中拿着那个原戴在自己头上的金丝带子把玩着,他飘摇摇从梁上荡了下来,稳稳立在自己面前,指尖轻轻触到自己嘴角,笑道:
“你倒不会委屈自己,敢与先人争食。”确被说中,脸不由有些热,慕容念的身影覆着自己,将那个金丝带子重又给自己束了发,整弄好了,笑道:
“宫里这种虎狼地,须学些手段才行。”心有同感,也浅笑道:
“说起手段,你既来了,可否帮我?”慕容念轻轻叹道:
“你有什么主意?”自己随意道:
“那夜你可看清我的容貌?”慕容念轻点头道:“过目不忘。”
自己笑道:“那帮我画幅像罢。”慕容念不知我所图,力之所及,倒是应得十分干脆。
尔后夜深人静,避过宫人面目,慕容念将自己送回了处所,便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