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春宝(下)(1 / 1)
不知那个□□宝的如何入得房内,惊疑不定推搡不及,急喊了桃儿,他神态自若道:“不要喊了,她早被我打晕了。”一时想得刚才给自己穿衣的正是他,不禁又羞又恼,只见他将脸儿愈凑愈近,我不由头低得更下。他忽得笑道:
“我春宝怎么会轻薄你个丑夜叉呢!”说着放了手,道:“兰心姑娘要的画我拿走了,另送你幅出浴图。”说着抽了头上的毛笔,沾了口水,又不知从哪处掏出张皱巴巴纸张,疾笔画描,忽道了声好,便将那纸往我怀里一塞,从那一方盛满星光的天里窜了出去。
细看那纸张构图,虽未精巧,描画浓浅,笔法娴熟,再看得那画里女子,长长青丝掩了面,尽是滑脂凝肌,冰清玉洁,看不见半点丑态。这个春宝大概也是口是心非,内里并不嫌弃易容貌丑的女子,一番行止,不过是个痴画人罢。
第二日,想起月君的事,便又换上了粗布衣裳,一路问了人,终到了婉派的戏楼。拦了个门口搬戏牌的小厮,但问他可识得月君?他不耐烦道:
“婉派里没这个人物。”想是化了名,又缠着比划了模样身段服饰打扮,他疑惑道:
“你说的可是我们掌柜的?没听掌柜说起还有你这样的穷亲戚!”思及当日月君的架势,倒也不差,连声应了,那小厮摆摆手让我回去,说是掌柜的去红花楼教人唱曲了,听得缘故,既已知她安好,倒也不强求相聚了。想着便沿路闲逛,但见搭售戏词折本的小摊比比皆是,各色名目琳琅满目,细细看来单是一折牡丹亭的游园惊梦便有平装精饰之分。再看那些临风挂的风俗画里,也多是才子佳人密约的景段。
恰见眼前正个娇俏女子,指了幅画道:
“店家,这真是日月山人作的?”那店家见那女子不像识货的,趾高气扬道:
“镇店之宝,假一赔十!”但见得那女子转向身边个蒙纱的女子,问道:“小姐,真是那个潜进皇宫、偷画了群臣夜宴图的日月山人么?”那女子细细端详那幅画,摇了摇头道:
“日月山人的画作人物生动,用色不拘,这幅画线条呆板,不知是哪个腐儒摹的。”一旁的店家情知撞破,恼羞成怒要赶人,那娇俏丫环啐了口道:
“你这不长眼的,我家小姐便是才艺双绝的明姑娘,她若评得这画是赝品,定不能真了去。”一时周围人听得明姑娘三字,都纷纷围了上来。
推搡之间,自己不由得向那个明姑娘倒了过去,慌急中不想拉拽了那画,只听纸张撕扯地脆响,我把个明姑娘压在了地上。明姑娘的丫环一时惊慌,用了大力急将我扯开,那店家正气恼不过,又抓着我的袖子,喝道:
“你又是从哪处钻出来的,不长眼的敢撕我的画。”正这时,不知何时又窜出个闲人,随手抓了那两截的画,用力狂撕,撕得兴起,作了漫空雪花飘洒。细细看来,不正是那昨日无赖的春宝么?只那店家见画全毁,不由气极攻心,欲与那春宝撕打,那□□宝的仍是东跳西跑嘻皮笑脸,最后趁了乱,拿着枚纹了龙的印章在那店家脸上急盖了个大红印,挣脱开来,跑得无影无踪,一时周围人哄堂大笑。待细细看那店家脸上印的字,不正是“日月山人”么?一时,众人纷纷惊疑,道:
“那个无赖手上拿的,真是皇上钦赐的日月山人印章?”一旁人应道:
“可不是那日月山人将群臣夜宴图流出民间,皇上为了拉拢人心,赐了他御真画师的专名,还赏了他枚纹龙金印。”
一时听人道了来去,那店家作伪画被正主拿着,任由了周围看官唾弃。只我不曾想那春宝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竟又怀了这番才华。突得又想起被自己撞倒的明姑娘,急上前赔礼,那明姑娘的面纱不知何时散去了,抬眼望去,果若出尘仙子,明艳动人。
那一旁明姑娘的丫环气恼,直指了我鼻子骂道:
“哪来的丑八怪,轻薄我家小姐!”但见那明姑娘笑眼动人,拦了那女子的手道:
“不碍事,都是女子,何来轻薄之说。”想刚才与那明姑娘肌肤相亲,自然逃不过她法眼,情知被看穿,反倒不拘谨,笑道:
“明姑娘明察秋毫,是我无礼了。”那明姑娘听罢反又福身赔礼,想来明姑娘果是温婉动人,无怪乎名占花魁。那明姑娘问道:
“观姑娘神情,似是认得日月山人?小女子慕其才华久矣,不知姑娘可否引见?”心内虽觉此事不十分妥当,但想才子佳人相会,自己做个红娘又有何妨,便也不推脱,答道:
“刚才那人像极了月绮楼打杂的伙计春宝,是不是日月山人,小女子也不甚清楚。”那明姑娘听我说来,脸上有喜又有失落,问道:“不知姑娘可否陪小女子往月绮楼一行。”
心内想自己这个模样,并无不可,只不知为何单与那月绮楼脱不了干系。待出了人挤人的乱景,有个马车来接。齐上了马车,不过半柱香的时刻,便停在了月绮楼门前。
这月绮楼白日里开着门但不做生意,故有些冷清。进了门,报了明姑娘的名号,看门的小厮不为难,托了个丫环便要引到兰心姑娘房里。想来这两位姑娘早是熟识的,巧也巧在那引路的丫环仍是昨日的小红,见了我不由笑道:
“你这个村夫真是好命,昨日才答了兰心姑娘的谜题,今日又与明姑娘作一处。”明姑娘好奇相问,小红道了来去,明姑娘不由对我又多了几分好感。闲话聊过,穿园过林,进了月洞门,却见个郎中模样的老人跪在院中,想冬日地气湿冷,不由上前扶起。却听得里头传来一声冷语,道:
“谁让你扶的!”心神不由一震,抬眼看去,房内正是扶着个女子的沈无沉,但见沈无沉满脸怒意。那女子原靠在他身上,这时抬了头,劝道:
“老郎中不是故意隐瞒,这病根早就落下,如今发了,也由不得人。”而我眼睛定定看着那女子,心里不由赅然,但见她眉眼间,竟神似自己毁容前的模样。一时了悟,无怪乎那春宝画中与沈无沉一齐弹琴的女子十分像自己,这样想来,正是绮月楼的兰心罢了。念想纷杂,明姑娘见了这架势,劝道:
“沈公子莫要将气撒在老郎中身上,这不过是兰心对公子的一番心意罢了。”旁的丫环也连连称是,沈无沉这才好些,我扶起老郎中,正欲出门,那沈无沉忽喝道:
“站住!”身子不由一定,心中虽对其专横之举极怒,但又有些泛虚。但见他转瞬走到我面前,托起我下巴,眼神锐利,道: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心里惊疑,不作妄动,只听小红惊呼一声,那兰心忽地倒在了地上,沈无沉急急走了回去,我这才走脱。扶着老郎中到了后院,明姑娘竟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明姑娘笑道:
“兰心有沈公子照料,我自然多余,老郎中从不嫌弃我们这些烟花地的女子,出诊救人,小女子十分钦佩。”听得兰心有沈无沉照料,心内苦笑,听罢明姑娘一番话,老郎中摆手道:
“治病救人,本是医者份内之事。”明姑娘的丫环倒有些愤愤不平道:
“那个沈公子,冷心冷面的,只他个兰心姑娘是人命,别的人就不顾了。”自己在一旁听着愈加心寒,正说着,可巧与那个春宝打了照面。但见他仍是破衣破裳的,手上拿了幅装裱好的画轴,一眼看老郎中一脸惨白,问道:
“这是怎么了?”那春宝似懂得些诊脉之事,察看后释然道:
“不过风寒入体,所谓医者不自医,永叔你一把年纪了,要好好调养。”再看得我,笑道:
“原来是你。” 明姑娘见那春宝正是集市上遇着的日月山人,脸上不由带些羞意,上前自荐道:
“小女子明儿,慕山人才名,不知可否相约切磋一二。”那春宝见得明儿,笑道:
“我不过是个打杂的,有上顿没下顿,哪敢高攀姑娘。”明姑娘脸上失落,更添动人可怜之处,但见明姑娘的丫环看不过眼,急抢了春宝手上的画轴,展开道:
“小姐,你看看,这画不正是日月山人作的。”春宝怕损了画,争抢不过,恼道:
“我正是日月山人,不过不是哪家的女子想与我切蹉便可切蹉的。”说着明姑娘眼圈不由一红,那丫环也被羞得一愣,画重被那春宝夺了。一时看不过眼,喊道:
“站住!”那春宝转身道:
“丑八怪,你又有什么话说,别耽误我给兰心姑娘送画!”知他口是心非,正色道:
“你作的画未有题词,空泛了些,若我锦上添花,你便答应明姑娘之邀。”那春宝一愣,继而道:
“题词自然好,只不知你作的若是劣句,反倒污了我的画。”听他这样,倒也不惧,开口咏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那春宝一愣,取了头上笔,展了画急急记下诗句,笑道:
“我今日应了你。”说着拿了画往那兰心园中去了。此番明姑娘如愿以偿,福身谢道:
“姑娘才华横溢,心肠又好,若蒙不弃,望结为姐妹。”明姑娘诚恳,自己慕其行事宽厚有礼,也不推拒,想来欲告之真名,又怕惹祸,借了阿姊的名,福身回礼道:
“小女子李云儿,与明姑娘结为姐妹,三生有幸。”明儿虽洁身自好,但毕竟花柳贱籍,见我毫不嫌弃,自然十分喜悦,便要邀我去香云楼酌酒小坐。想得时辰尚早,便与明儿一行回了香云楼。
但见香云楼格局不差与月绮楼,反多了繁华贵气,明儿于我坐在房内,仍是那个丫环上端茶送水,原来这个直爽的丫环名唤小香,与明儿虽为主仆,情若姐妹。明儿与我在高楼望远,但见湛水渺渺无尽头,船帆千竞,景色开阔。明儿净手焚香,弹首长曲,曲儿忧伤,此情此景,又想起自己也曾陪在沈无沉身边,共登高弹琴。一时与明儿两相心伤,各有所思。
一曲毕,不由问道:“明儿可是有什么心事?”明儿叹了口气,答道:
“烟花女子,平生夙愿,不过寻个良人终此一生。”情爱可遇不可求,自己也参不破悟不透,无法相解,小香道:
“不日便要重放花榜,小姐何愁不得佳婿?”听得小香道来,但不知那花榜为何物。明儿细细解到,原是富家纨绔子弟兼些好风雅的才子,为评花魁设的盛事,彼时占得头筹,自然不忧脱籍之事。
细问花榜时节,不过半月间,听得有琴棋书画,自个儿才华虽有限,便定了主意要相帮明儿。如此郑重允了诺,明儿再三谢过。见时辰已晚,便告辞离去。
待回了将军府,想来书不过诗词赋,倒能蒙混一二,及这琴一说,曲调清新的,回想一二倒也有些耳熟能详的。但推得这画与棋,想明儿才女之名,定然也有了计议。桃儿在一旁见我时而皱眉时而舒展,自然又十分挂心,好言相抚,想起给父亲请安一事,急急换了华服,朝父亲书房行去。
待与父亲请安毕,父亲温语道:
“吾儿,皇上传了口喻,封你为五品女官,年后便要入宫。”心内不曾准备,十分惊异。父亲继又安抚道:
“这女官不过一年之期,皇上悯我只得你一独女,特准每月回府一次。宫里父亲会替你打点好,莫要忧心。”
听得齐备,知此番逃不过,定心应答,免了父亲的忧心。及至回了房,桃儿得知始末,兼闻得街头巷闻,深以为宫内为虎狼地,不由替我忧心,我面上作了笑,与桃儿讲了进宫作女官的轻便之处,桃儿始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