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迷城(下)(1 / 1)
炉里炭火红,炉上煮水沸,岚老爹将水注入茶中,沁香的茶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温暖了一室的清冷,涑敛着飞扬入鬓的墨黑长眉,静明的狭眸低垂,睫毛在润玉般的脸上投下忧郁的阴影,纤长的手指握着杯盏就口浅啜,绵长叹出鼻息,淡问:“此次没有一丝胜算了吗?”
岚老爹深知生性淡泊的他,唯有自己的女儿能使他燃烧出所有的热情,其余的根本激不起他任何欲望,虽学识渊博却没有励精图治之心,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做一个帝王。如果岚没有出现,命运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转的话,或许他真的能当好一个雾吹大祭司,用毕生所学辅佐昼共同统治柘邑,可是事已至此无论怎么假设怎么嗟叹时光不会倒流回去重新来一遍。
“天下但凡涉及到权力的争斗,人心的黑暗和人力的渺小无不凸显出来,所谓成王败寇,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理?要想事事均顺了自己的意,必须在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岚老爹指了一条路,希望抛砖引玉助他厘清迷思。
指尖划着杯延,涑盯着杯底逐渐冷却的茶汤,半晌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翻滚,岚老爹准备第三次斟茶,涑抬头睇他:“我想我明白大祭司的意思了。”
岚老爹轻笑:“噢,那甚好。”
“我会把岚带来见您的。”他道。
“是该这样,她憋了这一阵子估计已经濒临爆发了。”岚老爹一副知女莫若父的玩味表情。
发现他眼神里流露出的点滴狡黠,涑拂额低笑,这对父女的性情异于常人,只怕到时候夹在他们中间的自己会相当难做人。
辅星殿,上王正埋身在一大堆政务里忙得天昏地暗,忽然一个侍臣步伐匆忙的走进来,屈膝禀报:“上王陛下,城主涑大人求见。”
“涑!?”上王一惊,丢下笔杆,双目微涩,猝尔说:“快请。”
“遵命。”侍臣领命速去请人。
不一会儿,一个月白色颀长身影踱进来,优雅大气的行至跟前施了个礼:“臣参见上王陛下。”
上王难掩激动的站起来走过去,伸出手握着他的肩:“涑,你怎么来了?”
涑望着略显苍老的上王心情五味杂陈,道:“臣得知王出事至今仍没有半点音讯,上王和王太后焦虑不已,臣日夜挂念特来探望。”
提到昼上王不禁悲从中来,长长的哀叹一声摇着头,让涑发现他两鬓丛生的华发,顶着上王的头衔下他不过是个担心儿子安危的普通父亲,一时间两人相互散发出一模一样的浓浓愁绪。
看了一眼旁边的桌上放着完整没动的食物,涑问:“陛下怎么不吃东西?”
上王无力的说:“没有胃口。”
“臣也未曾进餐,不知可否能与陛下一同食用?”
上王心头一暖,这个孩子总是那么贴心,多年来独自一人生活在外,即使从来没有得到父母的一点关爱,光明正大的站在群臣前享有一个王子的荣誉,却听不到他的一句怨言,在现在如此艰难的时刻不远万里毅然现身,引出他为人父的深深愧疚。
隐身在门外的王太后看着父子俩亲昵的坐在锦榻上吃饭,张嘴把牙齿嵌进手背,豆大的眼珠滚落,要知道这个在寻常百姓家再简单不过的画面,放在他们身上需要经历多少的坎坷和阻碍?她拼命压下澎湃起伏的心潮,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背负再多的血腥、承担再多的责难,甚至等真相大白后被丈夫和儿子所不容她亦在所不惜!
当晚,涑缓缓走向长星殿,立足在殿外仰头遥望天际,秋风吹高的苍穹星子依稀,新月如钩,大地一片冷寂,长袍的下摆如波浪般摇曳滑过草皮猎猎有声,襟上的衣带绕着黑长的发拍动肩背,涑阴郁的收回视线,一步步踏上石阶,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每走完一步距离痛苦又更进一步……
王太后端坐在寝宫侧厅里,耳朵里听不到身边围绕的女侍们在交谈什么;眼里看不到她们手上在摆弄什么,当耸高的雕花木门被推开时,她不住的颤了颤,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一个侍从躬身进来通报:“城主求见。”
她浅浅的一颔首,侍从退了出去,女侍们也有志一同的起身告退,片刻门外人影浮动,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涑规规矩矩的朝她行了个礼,态度谦和却也疏离。
王太后撇去心头上的愁苦,说:“跟我见面那么为难吗?回到王城犹犹豫豫了这么才来。”
“陛下,其中的原因我想不必在这里赘述了吧?”涑犀利的点到即止。
王太后屏息:“你讲的是什么话?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你真要跟我作对?”
涑无畏的直直看向她,口吻冷淡:“我要见岚。”
王太后气愤难当的拍着椅子上的扶手:“干嘛?!你在命令我吗?”
“不敢,我以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今天我不是如您所愿见过上王了?”涑微哂:“您不是该做出相对的回应?”
“你……!”王太后抖着手指着他,她没想到一向温文儒雅,与人为善的儿子竟然也能说出那么令人寒心噬骨的话,她是他的母亲啊,为了他她宁愿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君篡位,干扰朝纲!
“请让我见她。”涑还是坚定的说道,狭长的眼中折射出冷硬的目光。
王太后愤懑的呵斥道:“放肆!面对一年多不见的母亲,你有没有想过问问我过得怎么样?身体健康与否?是不是因为思念儿子而夜不安寝?开口闭口就是那个女人,她到底哪点好?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目无尊长,还有你去见她的父亲做什么?!商量如何对付我吗?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不过是从一个必须依附我们才可喘息的蕞尔小国出来身份卑贱的人,仗持着大家的宠爱,自抬身价不可一世,殊不知自己不过是跳梁小丑!”
闻言涑厉声说:“请王太后不要侮辱我的妻子和我的岳父!如果他们身份卑贱那么我亦卑贱;如果他们是跳梁小丑那么我亦是跳梁小丑,我们是一家人。”
“什么?!你们是一家人?!那我呢,十月怀胎生下你的我呢!?总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的我呢!?”王太后再也忍不住冲到他面前扬手狠狠的打了一耳光,响亮的声音瞬间撕开夜的沉寂,涑被打得侧过头去,唇角挂着血丝,长发遮住他的脸,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王太后震惊的瞪着自己泛红的掌心,急促的喘着气,顿时悔恨如同潮汐将她淹没,她连忙抱住他揪着他:“有没有打痛你?有没有受伤?我不是故意的……你说的话太气人了,所以……”
涑一把推开她,转过印着五个指印的脸,抹掉血痕,面无表情的说:“现在可以让我见岚了吧?”
“……”
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马车在前往外城的山路上疾驰,悬挂在车头上的一盏油灯忽明忽灭的剧烈摇晃着,坐在上面的涑神色紧绷,冰冷的空气能哈出白雾却散不去满腹的伤痛,深深陷在看不见未来的漩涡里,不知道何时能走到头?可悲的是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马车在一个小山岗上的石屋前勒停,涑下车迅速赶到门前,大门吱呀洞开,他不发一语闪身入内,守卫的士兵和内侍纷纷躬身行礼,他急不可耐的穿过厅堂,小小的屋子里竟有数十人把守着,他的眉头止不住拧成一团。
床头一点如豆的灯光映出一个朦胧的人影,隆起的被子下露出一条黑铁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死死的钉进石墙深处,从房间里的摆设可看出,被锁住的人行动范围小得可怜,这让涑咬得牙根几乎迸裂!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像豌豆一样包裹在被子里的人,酣睡的人儿在梦中翻了个身,一撮青丝滑了出来,惹得他从心底冲出一股猛烈的爱怜,顾不得许多他连人带被统统拥进怀里,用颊蹭开棉被寻找她,啄吻着她的颈项,感受她软香的体温得以遣走自己一身的疲惫。
“我靠!哪个无名匪类竟敢半夜偷袭老子!?”被他一系列动作惊醒的岚大吼着手脚并用的抵死挣扎,“来人快来人,人都死光了吗?非礼啊!强奸啊!”
涑闷笑着将唇覆住她的唇,这时熟悉的气味和触感让岚彻底明白过来——涑!?是他!?他来了!
“唔…唔唔……”她神奇的在唇瓣纠缠间讲话,当然没一句能听懂的,涑再也无法继续下去,靠着她的肩边咳边笑。
岚像虫子一样在棉被里蠕动,她哇啦哇啦的喊:“小样儿,你这死小子跟鬼似的,想吓死我啊!?”
“鬼才会被你吓死吧?”涑舒服的抱着她叹气,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没有她的孤单里熬过来的?嘴里却下意识的跟她说着非常不解风情的话。
“嘿!?还犟嘴?胆儿够大的啊,一来就非礼老子,当心把你阉了。”
“阉了?什么意思?”
“喔呵呵呵呵,阉了就是把你那话儿‘咔嚓’掉,让你一辈子不能祸害女人。”
“嗯……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呵呵,你丫脸红捏,装啥纯情啊?诶?不对,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
“放P,当老子光眼瞎还是白内障?明明红得都肿起来了,说,是哪个王八蛋抽的?嘿,打狗还得看主人捏,居然敢动我的人,反了!我……唔……”
涑深深的吻住她,阖上眼睛逼回险些夺眶的水气,把爱意赤裸裸毫无保留的奉献在这吻里,她说他是她的人——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动人的话了!心中刹那开出朵朵艳色的花,让他觉得自己幸福得几乎不太真实。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变得更坚强,勇敢的面对所有黑暗和风雨,用生命守护他们这棵刚刚萌芽的爱苗……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能手牵着手,在阳光下自由的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