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唧唧歪歪（1 / 1）
云梒贴着叶祈云的脚边跪下，拉着师父的手，以一种依偎的姿态将温热的脸颊贴在师父冰凉的手心里，小声道：“师父，我知道您对我好。如果今天是您被困在云家，我也一样会去。”
叶祈云轻揉着徒弟的头发，慈爱温润，一如十年来每一个日夜。
云梒跪着，向后滑开一步，侧头闪过，颈部森寒。师父掌心的银针若是真的扎到他的穴道上，今天一定没办法再走出这道门。急道：“师父，徒弟不敢跟您动手，但您若是真的要阻止我去救我爹，梒儿只有一死以报父亲的大恩。”
叶祈云颓然，“云翼究竟对你做过什么，你如此死心塌地。”
有些话说出来伤人，有些真相也许永远埋葬了更好，但是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能装做不知道，然后继续享受着宁静而幸福的生活。
多年之后，再想起此情此景又是否后悔过当初曾说过那样一番话。
云梒说：“师父，十年前，害了云楦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任性妄为，云楦不会失踪，父亲不会为了救我放弃他最疼爱的儿子，也不会为此抱憾终生。”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替云楦孝顺父亲，做爹一辈子的好儿子。可惜我做不到，我害怕独自一个人面对冰冷，害怕父亲对我的冷漠，我贪恋您给我的温暖、承诺的幸福，所以最终背弃了父亲，背弃了十字军，决定跟您远走高飞，甚至连父亲纡尊降贵亲自去找我都不肯回头。”
“我总为自己找藉口——当年您为了救我只身闯入林家几乎丧命，所以我该听您的、跟您走。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一直是在自欺欺人。诚如您所言，或许是父亲的苛责让我心寒了，所以我一直理直气壮忽略父亲曾经对我的好，假装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假装父亲只当我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逃避去探求整件事情的真相，这样就可以毫无负罪感的离开云家，而您的默认也给我造成了错觉。”
“直到那天，我发现您背上没有那道贯穿整个脊背的刀伤，当时伤口很深，血涌得整个后背都红了，即使六年过去也不会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那时我才想到，当了整整二十多年的儿子，我没有帮父亲擦过一次背。”
“父亲为我做过些什么，他从来不肯说，甚至刻意隐瞒着我。父亲有银色面具，父亲的按摩手法和夜里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一模一样，父亲对我在外拜师并不惊讶……破绽一直很多，只是我不愿去寻找真相。我曾以为，我内心深处其实恨他的，恨他待我严酷无情，后来我才明白，也许我只不过是在和父亲赌气。”
叶祈云一直静静听着，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是为了打晕他，阻止他去赴这场“单刀会”。
从来不知道这个“闷葫芦”似的徒弟心里藏着这么多事，尤其那句“六年了，不会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番话在叶祈云听来，更像是一种□□裸的指责，指责他隐瞒真相，默认自己就是救了云梒的大恩人。
回想当初，当云梒询问他的时候，他也确有私心，心想既然云梒弄错了就让他一直错到底吧。可惜，真相始终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云翼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却的的确确夺走了儿子的心。
一直以为，自己为了云梒做了很多事，也一直记着要真心待云梒好。今日方知，也许比起他那个严苛的父亲来说自己做得居然还是太少。
或许云翼从来不肯去细想这些吧，因为他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理所当然享受着儿子的孝顺，也理所当然去为儿子付出，甚至不记得自己为儿子做过些什么付出过什么，就像他没有察觉自己待儿子过于严苛一样。
当日，云翼会在山顶上被骂得哑口无言，会灰溜溜地独自一个人回云家，或许不是因为他待梒儿不好，只是因为他忘记了，忘记了他曾经待云梒很好。他忘了，云梒没有忘记。
不高兴就骂，生气了就打，儿子有危险豁出命也会去救，不问对错，不论谁欠了谁。叶祈云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有点儿明白当年雨裳为何最终会选择嫁给云翼。云翼的心思或许比谁都复杂，但对待他所爱的人又或许比谁都单纯。
“师父，徒儿不孝，我必须去。”云梒叩首。
生也好，死也罢，都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儿必须面对的，今日独闯云家不会比父亲当日独闯林家来得更凶险。
叶祈云觉得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到没有理由没有资格没有勇气去阻止云梒。
云梒走出去，关上门。他狠狠伤了师父的心。除了这样，找不到别的方法让他离开那间屋子去救父亲。可是，伤了就是伤了，为了救一名亲人的性命去捅另一名亲人一刀，真的能理直气壮地说事有轻重缓急？自私，每个人都有，自私了又何必粉饰太平去找个借口。
第二个需要面对的是十字军。
无条件的信任不该换来无原则的抛弃。这一次，云梒不再牺牲兄弟。
子午剑未出鞘，耀眼的日阳下，暗灰色的剑鞘比军营里一簇簇银色刀锋更加有炫目，权力的力量不可估量。云梒稳稳端着，果断翻转着剑鞘，交托给那个跪在地上的孩子。这是子午剑第二次当着全军之面交接。全军肃穆。
跪在地上的云棋没有初担大任的紧张感，没有少年得志的眩晕感，准确地说脑子里满满当当萦绕着都是哥哥昨晚的话。
“小七，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身为云家人也该担当一次责任。我统领十字军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所以你该有信心统领好这支军队，也做好云家下一任家主。”云棋惊恐地看着哥哥，他不喜欢听到这种类似于遗言之类的东西。
云梒还说：“以前是我太天真，父亲说的对，有些事情必须用武力解决。相信我，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和父亲不能活着出来，就必定已经死在云家。无须营救，下令攻城！杀了云桥，统领十字军继任云家之主。不用相信云桥的任何威胁，我不会再给他留下任何一个人质。”
若不能活着出来，哥哥会亲手杀了父亲和自己。
云棋想像十九年来一样，无条件地信任哥哥，相信哥哥能完美处理好一切然后活着和他相见。可惜，哥哥让他发誓，以哥哥和父亲的名义起誓，如果下一个月圆之夜，他云棋不能下定决心下令攻城，哥哥和父亲将会生生世世永坠十八层地狱不得安生。
云棋不相信鬼神之说，也不相信人有来世，但他相信，一个月后哥哥如果救不出父亲，一定不会活着等他去救。他不需要面临和哥哥一样的困局，他不需要作出任何选择，只需按照哥哥铺好的路，以为父兄报仇的堂皇名义下令攻破那个本就已经不堪一击的飞云城，继任云家的一切权力，并且失去世界上所有的亲人。
十六送云梒入城，最后说：“你很叽歪，去就去吧，还念念这个，念念那个，一会儿师父，一会儿十字军，一会儿弟弟，一会儿唐姑娘，你烦不烦？”
云梒白他一眼，“老子要去送死，你能不能表现得悲壮一点儿，即使不是执手相看泪眼，也至少表现一点儿对我的不舍吧。”
十六说：“你快滚进去，老子还有事忙。”
云梒进城，然后抬头看天。有人没事干，大白天放烟花。默数，一颗，两颗……颗数越多代表十六对他越重视。靠，一共九颗！九子连环，九颗珠子在腾空之后齐齐炸开。影子部队的九子连环保护令。鬼奴死后就被废止的九子连环殉葬保护令。
十六说，“操！老子不小心走火了。你如果死了，老子和所有影子都得陪葬，老子已经做了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所以你不能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