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十二回(1 / 1)
惊闻言耻死烈金钏气无情隐训假贤人
且说这日正是端阳佳节了,也算是个大日子,贾府里也是上下忙碌着准备艾草、虎符,又着人包了各色的粽子治了酒席准备过节。黛玉早上起来,辰时刚至便有那边惜春的丫头入画过来请她过去了。紫鹃她们便留在潇湘馆,做了点端阳过节的东西应景。金渔正给黛玉做一件江南山水画的褙子并同色的裙子,谁想有几种颜色的丝线没有了,便拿银子让春纤出去给外面角门上的嬷嬷给买了来。正巧绿漪这两日正憋闷的慌,得了这机会,哪能安分?便撺掇着王嬷嬷一起亲去外面的店里买去。她年纪小性子跳脱,众人也都疼她,便是黛玉也不常说她的,金渔劝说不过只得由她了,雪雁见了难得的机会也要去。金渔只得吩咐了她们,一定要去那街角上的那家有竹子印记的锦绣阁去买,又将装着线样子的荷包给她带去。两人便叽叽喳喳地扶着王嬷嬷走了。慌得王嬷嬷只道:“小姑奶奶慢点慢点,我这老骨头可经不得你这么揉搓……”听得紫鹃金渔直笑。
一时快到了巳时末了,方见三人慢慢踱回来,金渔便骂道:“你这两个小蹄子,玩得忘了本了?这会子才回来,王嬷嬷也是,怎么不骂她们两个?”
说了半晌却不见她们答话,金渔和紫鹃不由奇了,这绿漪最是嘴快的,平日里说她一句她倒有十句回你的,另外还有十句在嘴里侯着呢,今日怎么没声了?金渔便疑惑是不是自己刚刚话重了?便笑道:“你这小蹄子怎么哑巴了,莫不是出去一趟舌头被猫儿咬了?”
低头一瞧却见雪雁和绿漪两人脸上妆容有些不对,那眼睛也有些红肿,不由急了,道:“哎呀,怎么哭了?不过说你一句罢了,还真恼啊?”
绿漪只低头不说话,摇摇头。
金渔急道:“你这丫头是要急死我吗?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出去给你欺负了?”紫鹃也急着问雪雁。半晌绿漪方抬起头看着紫鹃与金渔两个脸上焦急的神色道:“金钏儿姐姐死了!”
两人脸上一愣,道:“金钏儿?哪个金钏儿?”
雪雁哭道:“还能有哪个金钏儿,可不是太太房里的玉钏儿的姐姐——金钏儿吗?”
紫鹃听了只觉心里一跳,骂道:“小蹄子莫胡说,金钏儿好好的在太太房里伺候着,哪里就死了?我前儿还见她好好的。”
雪雁哭道:“我有几个胆子又有什么心这样编排太太的丫头?我跟姑娘在这里这么些年了,外面的也倒罢了,这里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的丫头我哪个不认识?何况我们常在太太那里走动,金钏儿姐姐是常见的,哪里就不认识了,确确实实是她错不了!刚从井里捞出来,虽说身子泡了水有些变了样子,但那身上穿的衣裳裙子却是她的,哪里就忘了?不信你问嬷嬷。”一面说一面哭。王嬷嬷也是点点头,满脸的泪痕。
紫鹃心下已经信了几分了,哭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回去跳井?”
雪雁正待回话,忽听门口“谁跳井了?”一声,众人正说话,不妨门还开着,却见是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四个一起进来,想是听了她的话,脸上都是惊诧的神色。
紫鹃忙拭去了泪招呼着众人进来,又去上了茶来。
探春看她脸上犹有哭痕,便问道:“你们话说了一半就走了,是谁跳了井?不许瞒了我们。”紫鹃见众人只盯着她看,连黛玉也是一脸关切,只得将刚刚雪雁的话一一道来,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了。
黛玉和三春姐妹一听不防也流下泪来,道:“怎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太是个慈善人,金钏儿跟了太太这么些年,太太从不打骂人一下的,怎么金钏儿会出去跳了井?”探春有计算,让侍书去请凤姐过来,只说是请她来姐妹说说话,一面又细问雪雁绿漪和王嬷嬷。
雪雁道:“今日我们和王嬷嬷出去买丝线,因金渔姐姐要那角门外的那家的,我们就去了。谁知走到了那片地方,就听道有人喊‘死人了!有人跳井了’,一时多有人拥过去看。那周围的人捞了好久才从井里捞出了一具尸体来。我们不敢上前看,只远远瞅了一眼,原先只觉得害怕,并未在意,谁知正要走,却听那边一对老夫妻两个哭着喊着跑过来喊:‘金钏儿’,我们不防被唬了一跳。”
王嬷嬷叹道:“她们两个胆小,还是我过去看了看,可不是那白家老夫妇,抱着金钏儿的尸体哭得寻死觅活的。那金钏儿身上穿的衣裳前儿我正好瞧见了,是一件蕊红滚大红云纹边的纱衫,也只有金钏儿有一件。听那周围的人说金钏儿昨儿让太太给撵了出去,他们外边的人难免说的话难听了些,谁知她就跳了井了。”
正说完了话,那凤姐和平儿过来了,道:“今日怎么这么齐全,你们几个都在这里?”又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屋子泪眼汪汪的?大节下的,可不吉利。”惜春最是孤僻,道:“都死了人了,还有什么吉不吉利的。”凤姐一愣,与平儿对视一眼,道:“这话说的可是奇了。”探春道:“凤姐姐不必瞒我们,我们已经知道了金钏儿跳井的事,请了你来,也正是想问问你。”
凤姐不防她说的这么直接,叹道:“唉,昨儿太太唤了我去,说是金钏儿在她午睡的时候……勾引宝玉,让我把她撵出去。我听了不妥,劝了几句也没法,只得带了金钏儿出去了,谁想一早就有人来报信说金钏儿跳井死了。”说着也是流下泪来。
平儿哭道:“我们这里这么些人,她也算是个拔尖的,就是嘴里常爱调侃人,久了别人只当她不庄重。我们也劝过几句,只是她不听,谁想今日竟是命断于此了。”
迎春叹道:“金钏竟是糊涂到在太太房里当着她的面与宝玉拉扯吗?她也是死的并不冤了。”
众人不由诧异她竟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细一思量却是心中明白,心下不由赞叹迎春虽是沉默少言温柔敦厚,但置身事外看得却也更清楚,一句话便将事情的本质道清说明了。
黛玉不说话,她与王夫人房里的并不要好,但是眼见一条如花似玉的生命就此消失,心下难免悲伤,也落下泪来,道:“这便是身为女子的命了,辩驳一句也是不能。”
惜春冷笑道:“不过白担了这虚名罢了,连去了也不干净。真不知有什么意思——这以后还有多少人为这些东西争个你死我活呢!”
探春却是沉默,只那眼波宛转处似有光彩流转,良久方道:“我只不信女子的命便这样苦,我倒是宁可信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凤姐听她们说了只觉惊叹不已,只道他们家的这几个姑娘个个都是不凡的,偏那外面的男人却没一个有用的。真真可笑的紧。
好一会儿众人方止了泪。黛玉道:“金渔姐姐,开箱子取五十两银票来,再把我的几件新衣裳拿来包了。”金渔答应了,一时拿了来,黛玉道:“紫鹃你和金钏好,如今她去了好歹也去送送她,那银票你拿去给她父母,好好的少了一个女儿,不知道有多伤心呢,那家计只怕也是艰难的,这钱虽不过,也可以帮衬着他们一些的。这两件衣裳我还没穿过的,你拿去给金钏做装裹吧!虽去了,好歹好看些吧!”
探春忙道:“这如何使得,姐姐身子不好,最是忌讳这个的。再说你和金钏的身量也差了些。便用我的吧,我倒是与她差不多的。我没什么积蓄,只能在这上面帮一点吧!”说着叫侍书去把那前几天做的两件颜色好的没穿过的衣赏裙子包了拿过来,还有那床里的小几抽屉的一包银子拿来。一时侍书去了,果见包了一包袱衣裳过来。那侍书又拿了自己的一个荷包来交给紫鹃,流泪道:“这是我的一两银子,还有以前她一直想要的一支金簪儿,那时她和我讨,我没给她,劳烦姐姐给她一起送去,好让她戴着好好上路,只盼来世莫再做糊涂人!”紫鹃含泪接过看了,只见那赤金五彩蝴蝶簪做的甚是精巧,那蝴蝶的点翠触须不住颤动,难怪金钏儿一见就爱上了。
一时迎春和惜春也让人送了东西来,惜春的是几付精致的簪环首饰,价值不菲,也倒罢了。只那司棋递上迎春的众人却是一愣,竟是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足有十多两,且多是碎银,想是积攒多年方有的,众人都知她那里的奶妈婆子最不好相与的,这银子只怕是多难得才攒下的。凤姐忙劝道:“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你那份我替你出了就是了。”迎春摇头道:“这银子放在我那里我也不知何时会被人得了去,不如拿去给了金钏父母,倒是得了其所。这是我的心意,再不要推辞吧!”众人见她如此只好罢了,那司棋翠墨入画等各自也都有东西送来,不一一叙过了。
紫鹃收拾了,足有好几个包裹,也怕人看见,只先捡了银钱与要送去给金钏儿做装裹的东西先送去,其余的再慢慢送去。众人方散了。
至晚间紫鹃方回来,眼圈犹是红的,那眼睛也肿的厉害,想来是大哭了一场了。
黛玉忙问她一些情况。紫鹃道:“唉,已经选了日子后日出殡了。那玉钏哭得什么似的,她们姐妹俩个岁数差不多,又一起在太太房里服侍,感情最好。谁想金钏年纪轻轻就去了。玉钏的老子娘也是伤心的很,她娘已经起不来了。金钏刚回去的时候,她娘一时生气说了她几句,她们家边上又多有那些看着金钏姐妹俩眼红的人,看金钏出去,说的话可是难听了。金钏气性大,就跳了井了。她老子也是强撑着,只头发已经全白了,他们两老只有这两个女儿,如今已经去了一个了。玉钏听了姑娘们的话,倒是好了些,让我回来给姑娘们磕头呢!”
黛玉又问:“你看她还好?”
紫鹃道:“虽是伤心,但是已好了很多了。如今她老子娘只有她一个了,若是她有什么不好,只怕她老子娘也活不下去了。她是聪明人,这是明白的。倒是不会做什么糊涂事。”
黛玉听了,方道:“也只好如此了,你也累了,晚上金渔姐姐陪我呢,你去歇吧!”紫鹃答应着去了。
黛玉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垂泪叹息,到了三更的时候更是下起了雨来,便越发睡不着了,直到天微明了才打了个盹。外面金渔也是一夜未眠,听着黛玉的声响与风雨交加之声,想着如何才能早日离了这地方去,如何让姑娘在此不受委屈,直思索了一夜。
次日一早起来梳洗了,便慢慢到贾母上房去请安,因夜里失了觉又思虑过重,便更觉懒懒的。三春姐妹也是刚来,脸上颜色俱不大好,互相问了好,也都无甚话说。宝钗来的最早,已和贾母说了一会的话了,见黛玉这样,便关切问道:“妹妹起色不大好,可是不舒服么?”黛玉看她一脸关切,又见贾母王夫人等听了她的话也看过来,忙道:“没有,只是昨儿夜里风雨大了些,失了觉。”
宝钗道:“昨夜的雨是大了些,如今的天气变化最快的,妹妹身子弱,可要好生保养才是。”
黛玉道:“多谢姐姐关心。”
王夫人道:“宝丫头说的是,大姑娘你身子骨要紧,大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若是有个什么不好老太太可不心疼?”
黛玉忙起身道:“是。”
贾母此时方拉着黛玉过去让在身边坐下,道:“你舅母说的很是,你虽然这些日子好了些,也要更小心才是。俗语说‘病去如抽丝’,你这虽不是病,不过先天差了,难得现在调养的好了,万不可马虎大意了。那给你的人身养荣丸还有吗?”
黛玉道:“还有呢,紫鹃她们天天督促着我吃呢,没有一日间断的。”
贾母方笑着点点头:“这才好,紫鹃这丫头心实又老实,有她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她打小就在我这里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的。如今选上的的丫头就都差了许多,也不知是教导的不好还是挑的就差了,蝎蝎螫螫的,什么事儿都有。我前儿恍惚听人说哪里的丫头偷了主子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还留她做什么?我本要让人彻查的,谁知竟是没了影了。我也怕闹大了不好看,不然什么事查不到?你老实,看哪个丫头婆子不好,就告诉凤丫头打发了出去,不许留情。”又对三春姐妹们道:“你们也是,服侍的丫头婆子好则罢,不好的也不能姑息了!像你二太太就很好,那金钏儿服侍了她这么些年,竟敢做大起来了,竟打坏了娘娘赐的花瓶,很该撵出去。你们都该多学学的。”
众人一听,便知金钏儿的事情贾母已经知道了,只没想到会在这么些人面前说这番话。明着看似是褒赞王夫人教育黛玉等人,暗着却是训斥王夫人呢!黛玉等也不敢答话,只答应着。王夫人脸上忽青忽白忽红,却仍是端坐在椅子纹丝不动,只一手轻捻着腕上的佛珠。
又说了一会话,忽见袭人来了,道:“宝二爷身上不好,不能来给老太太请安了。”慌的王夫人站了起来一把抓过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袭人抬眼细觑了觑这房中沉谧的众人,那端坐正中的贾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让她竟不由地抖了一抖,而那王夫人的手苍白湿冷,恍若是昨夜她做的那个噩梦中的那个从井中爬上的女鬼的手……
“宝玉怎么了?”
袭人突然一个激灵,原来自己竟在此时发起来呆了,贾母的一句话惊醒了她,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收敛了心神道:“昨夜从外面吃了饭回来还好好的,只是神色不大好,后来睡下了。到了三更的时候下了雨,便睡不着了,起来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怎么劝都不听,早上起来便有些不好了……”
王夫人听到这里,急得不得了,心中明白自是为了金钏儿之事,虽气宝玉,但心理却是担心得紧,便拿眼看贾母。贾母便挥挥手让她去了。众姐妹知道怡红院此时肯定有一番忙乱,便没有跟过去。倒是薛姨妈和宝钗忙忙追了上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贾母叹了口气,眼中若有泪光浮动。众姐妹也不敢说话,一时间室内静寂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脚印!脚印!
过门不留名可不是好习惯哦!
听大家的,就改了吧,好像银子是多了点,全都打个二折,跌楼价了。
至于衣服么,林妹妹是不喜欢人家穿她的衣裳,但是没穿过的新衣裳就不算吧?
天太热了,有点中暑了,头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