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18.天命人为(1 / 1)
“我服了你了,这地方真好。”我和小鱼蹲在香溪宫的糕点房里,各抱着一盘梅花糕大嚼特嚼时,小鱼仍不忘夸我。
我满嘴糕点,呜呜哇哇地说:“就是,找吃的,我最擅长!”
方才听小鱼讲当年的惨事,我有一瞬间真的胃口全无,然而食物摆在面前的时候,我立即彻底屈服于自己的口腹之欲。一面罪恶地往嘴里填糕点,一面安慰自己:多吃点儿是好事,营养好,活得久,说不定就有很好的下场了。
小鱼说:“这地方我记得了,香溪宫糕点房,厨房里做出好吃的糕点都往这儿摆。你说也怪,以前从没听说过哪个殿阁里有糕点房这东西,新找回来的小公主刚住进香溪宫,香溪宫就添了个糕点房。所以哇……”
然后呢?所以什么?我瞪大眼睛等着听。
小鱼把嚼好的糕点咽下去,接着说:“……所以我估摸着吧,这小公主一定是个好人。”
我顿时冷汗。小鱼认真地说:“我说真的呢,这小公主怎么着也在民间呆了十多年了,说不定哇,和咱们是同道中人!”
我连连点头,这说法我严重同意。
两人继续埋头猛吃,小鱼含糊地说:“水在哪儿?”我就指指案板上放着的白瓷壶。小鱼爽快,却并不鲁莽,找到了壶也找到了杯子,将水倒入杯中才喝,还给我也倒了一杯。
我一面嚼,一面微笑表示感谢,小鱼却又惊叹了:“呀!这可是极品毛尖啊,我喜欢这个,虽然冷了。没看出来啊,小公主不仅爱吃,还懂喝的。”
我脸色微红,看着被自己鲸吞牛饮干净的一杯极品茶发呆,心想我向来不分辨饮品,是茶是汤是白水,能喝就好。这里所有茶叶都是花喜挑的,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这个夸奖,我只好冒名生受了。
吃饱喝足,小鱼满意道:“看不出来啊,你这新来的运气倒好,被分到这么个好殿阁。有好吃的,还有空闲出来玩。这样吧,以后我们做好朋友,找到好吃的好玩的,可都要分享。”
我忙不迭的点头,这主意真好。皇宫这么大,凭我一人可找不到那么多好吃好玩的。我对小鱼说:“那你先领我四处转转吧,我还连路都认不全呢。”
小鱼得意道:“皇宫这么大,要认全路又谈何容易。好在你遇见了我,这皇宫不敢说每个角落我都见过,至少一多半殿阁我是熟悉的。以后你有了空闲,随时找我,我带你玩去。”
我乐得嘿嘿笑:“那要去哪儿找你?”
小鱼也乐了,把我一拉说:“走,走,干脆现在就带你去吧。”
小鱼是个热闹的人。他闲住了腿就闲不住嘴,闲住了嘴又闲不住腿了。这会儿他腿和嘴都不闲着,一面带着我跑跑跳跳,一面说:“我现在带你去书院,那就是我当差的地方。”
我故作惊讶:“你是个先生啊?看不出来。”
小鱼瞪我一眼:“你才是先生!又老又傻的先生!”
我笑了:“那你做什么?哦!你是哪家的小少爷,在书院读书?”
小鱼又瞪我:“你才是小少爷!你见过有什么少爷穿我这样衣服的吗?”
我仔细看看,果然小鱼没穿什么细绸的袍子,也没戴那织锦缎的腰带,更没有把纹着家族标记姓氏图腾的古玉佩饰专门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他身上那衣服的料子和我现在这身差不多,是较上等的轻罗布,却到底还是布衣。
可是衣服和人又不一样。人是活的,可以换衣服啊。我心理嘀咕着:我还不是抢了春好的衣服穿?我就不是公主了?
小鱼看我不说话,以为我默认自己理亏,满意地说:“告诉你吧,我是做陪读书童的!”
我顿时哈哈大笑。
小鱼脸色有点儿绿:“你别听这名字不威风,就嘲笑我,其实这差事已经很好了。能读书,不用干粗活儿,很多人羡慕的。”
我边笑边说:“我真没嘲笑你,我就觉得……为什么要叫‘书童'……你明明也不小了。”
小鱼明白了我的意思,也笑了:“唉,所以说这是皇帝的问题嘛。皇子公主们小的时候,把我们弄进来,叫个‘陪读书童',结果皇子公主长大了,我们还得叫‘书童'.我说这也好,听上去我们是怎么也不会老的。”
我不以为然:“听上去你们是永远乳臭未干的。”
小鱼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立即反唇相讥,而是微笑着指了前方道:“你看,到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红砖白石门,金匾琉璃瓦。小鱼说做成石门,是因为这书院门常年大开,不仅皇子公主可以,大臣们的优秀子女也可申请入读,并无苛刻限制。我随他走进去,内里是寻常的四方宅院,高大轩敞的书堂门口照例有一对石狮子,石狮子各衔着一幅字,道是“修身养性”和“齐家治国”。
这两幅字可以看出是后来贴上去的,但距今也算有些年头,纸张泛黄,其上还有修裱的痕迹。这不免又勾出了我的怀旧心绪。我忽然想起小鱼刚说的话,便突兀地问了句:“小鱼啊,你说你在皇子公主小时候就进宫了?那是什么时候?你……是哪个皇子的陪读呢?”
小鱼伸手抚摩着那幅“齐家治国”,说:“我来的可是很早了,永御9年你知道吗?就是骊居之乱前一年,我6岁,就被送进宫里当陪读了。”
我大气不敢出,永御9年是什么年份我很清楚,我就是那年生的。我静静地等着小鱼往下讲,片刻的沉默,忽然使气氛有些凝重起来。
小鱼的语气却并不像应有的那么凝重:“说起来啊,我陪读的那家伙,还是才找回来那小公主的亲哥哥。”
我撇撇嘴:“随便抓一个皇子出来,不都是……公主的亲哥哥?”
小鱼笑道:“后宫妃子那么多,公主也得有好多同父异母兄弟吧?当年皇后所生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小公主,另一个是皇长子,我说的就是这个皇长子。”
我敲着脑袋悟了:小鱼口中的皇长子,便是既和我有同一个皇帝爹,又有同一个娘的人。想到娘这层联系,顿时传说中的“亲哥哥”便真的很亲切了。我很想小鱼快点说些关于这个哥哥的事情,小鱼却忙着把玩那两幅字。最终我也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长子……一定很会摆架子,哦?”
小鱼立即反驳:“哪儿啊,戴元基那小子比我还淘!我这么贪玩儿都是他带出来的。我们那会儿称兄道弟,满皇宫乱跑。白天去偷砍霓妃的柳枝编筐,晚上钻去虹妃的池塘里抓鸳鸯烤来吃,什么都干过。喏——”他指一指石狮子衔着的字,“这还是他的主意,我们一人写了一幅贴上去,然后在书院里开了赌局,让人猜哪幅是他的字,哪幅是我的。先生气不过,告到皇上那里,皇上倒觉得好玩,就把这字留下来了。”
我见他总摸那幅“齐家治国”,便问:“这是皇长子的字?”
小鱼点点头:“很像吧?我要替他写功课,练了一笔他的字。”
我不由得也伸手去,摸摸那幅“齐家治国”。这是我亲哥哥的字啊!他当年也很淘气,也充满好奇,贪玩得要命,他脑袋里寻乐的法子比我多得多。可他的字却一点也不潦草,很好看,比我写得好多了,端正多了。
小鱼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大声号哭起来:“那么淘气的小子,怎么会那么短命?我都没死,他死什么死啊……”
我被他哭的心一软,也跟着哭起来:“是啊,他死什么死啊……”
小鱼听见我哭,自己反而不哭了,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喂,我自伤怀,你哭个什么?”
我抹了抹泪,气鼓鼓道:“我不能感动一下嘛?”
小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把泪擦干净了说:“真是的,和你对了脾气,就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哎我们别说过去的事儿了,走,四处看看去。”
当下小鱼带着我绕到了书堂侧面,那里有小开窗可以偷看。小鱼悄悄告诉我:“现在书堂里读书的都不是皇子公主了。大多是皇室远亲子弟,也有大臣们把儿子送进来的。你看,最近多了几个学生,都是男的,我看,八成都是冲着公主来的。”
我吓了一跳:“为啥?”
小鱼说:“你不知道吧?皇家替公主招的准驸马,都是要先送到书院读书的!”
“驸马?”一阵冷风吹过,我肚子疼了起来。
“是呀!”小鱼很自然地说,“小公主这不是找回来了么?听说好像也有你这么大了,那还不该早早找个驸马?那些权贵们听闻风声,就把自家儿子们都先送过来了。不过我猜这些纨绔都不是皇帝中意的人选,那驸马必定得是个有军功的少年将军。政权新定,最需要便是拉拢军队里的人,你说是吧?”
我愕然,胸腔里忽然有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有东西汹涌而出。
“喂喂!你怎么吐了!”小鱼又急又气又好笑,“给公主招驸马,又不是给你找!喂!你怎么还吐!这可是书院……”
大约是吃多了吧……我吐得说不清话。
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