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不如相忘(1 / 1)
苏樱没有想到他竟有如此大的劲头,裴夕一张俊脸泛着不寻常的红晕,他发烧了。春日天气湖水冰寒,他就这么义无反顾的跳进水里,不生病才怪。
你若身体不好,我们从上京回来以后再考量这回事。
苏樱现在就想多拖一刻是一刻了。
岂料昏沉沉的裴夕却赶紧一把抓了她的手,我没事的,苏丫头,我身体受得了!
那双眼睛仿佛含着一层迷雾,带着坚毅的恍惚。说完这句话,裴夕又沉沉的睡去,脸上竟然还带着一抹笑意。
他一直兴奋的很,覆着毛巾的时候都不安生,这下睡着了,还在偷偷笑。
顾不上左右几个小丫头吃吃的笑意,苏樱楞了片刻,出了门。
苏樱在山涧睡的极好,清晨山涧的空气清新,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花木清香,她床前的窗户开的极大,晚上能看着一弯明月照耀林间,清晨能照进一缕温暖的阳关。她喜欢在山间青鸟的鸣叫中起身,在漫山的花木中踏着晨露漫步花海清雾,喜欢采下带着晶莹滴露的山花野菜做一顿清淡的佳肴。是以苏樱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意料中的鸟语花香,阳光轻拂。
她片刻这才想起是了,她出了流云谷,现在在淞洲城的裴府。
淡淡的晨光中,太真湖却仿佛没有醒来远处的院落和树丛隐藏在浩大的湖面,迷迷沉沉笼罩了一层烟雾,和着满园的花木树枝,摇曳飘零,清滟滟的,散发着别样的安谧。
九曲回廊在这一片烟雾中变的若隐若现,苏樱坐在窗前梳妆,和来人看了个对目。
这女孩子穿了身蜜色的红裙,从那一片渺茫中走来,宛如一个俏丽的荷谭仙子。一双爱笑的眼睛和苏樱打了个招呼。
打扰苏姑娘了!
三小姐裴荫?
这女孩苏樱认识,和裴夕两个没大没小的一对小冤家,见了面都要顶几句嘴,很是活泼的一个女孩子。
可这一大早的功夫,她专程找她苏樱到底是为什么
裴荫进了门,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苏樱的模样来。
现下全府的人都在看着她和裴夕,苏樱并不想太引人注意,通体只着了一袭淡雅的白。
衣衫的用料普普通通,不过是柔软的细棉,通身没有一件精致华贵的配饰,毫无华美精妙可言,但偏偏这身毫不起眼的衣衫穿的眼前的姑娘清清濯濯,不但不显得寒酸,反而自有一股清理脱俗的味道。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樱,好奇的模样,叫苏樱好不自在。
早就听公主嫂嫂说了,神织门的姑娘们个个心灵手巧。尤其是苏樱妹妹,更是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有什么要苏樱帮忙的吗?
她坐在卧榻边,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塌边垂下的帘子。
苏樱妹妹,你看我要穿什么才好看啊!她虽然装的不在意,可两朵红霞已经跳上了脸颊。
她的丫头佩儿已经把手里的妆匣打开,琳琅满目的饰品配件,红红绿绿晶莹剔透,精美绝伦。
苏樱笑了笑世间美与丑没有一定的规则,不过是要在合适的事件穿对合适的衣服,这大概是三小姐想知道的吧!
裴荫跳下来抓了她的手,我就是不知道今天该穿什么好……我的新衣服都已经穿过了!
苏樱拍拍她的小手,那你要告诉我,今日到底要去见何人,做何事我才能帮你想想啊。
裴荫红霞飞上了脸颊,发出的声音如蚊子般细小。
苏樱竖着耳朵才挺清楚,原来她约的人的秦王末渊。
九曲回廊曲曲折折,裴荫身轻若云。她换下了一身的红衣,批了件浅绿的薄衫,衣襟翻飞间,透出雪白的云袖,飘扬清逸,白的纯粹,绿的莹人。
苏樱远远看来娇美的女孩子犹如一片碧绿的圆叶,同这太真湖的碧波交相辉映。
回廊尽头,一座小巧的亭子凌然立于凌波之间。厅内白纱飘零,隐约看见一个墨色的人影立于亭中。
去见意中人而已,何必如此害怕,难不成这位秦王殿下凶神若煞?
裴荫站在回廊上,竟再也不敢向前走去,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期盼的看着岸边的苏樱。苏樱无奈,只得走了上去。
厅内传出几声轻扬的弦音,苏樱听的一声爽利的笑声。
末渊兄竟也如此通晓音律,子昂自愧不如。是裴夕。
她以为裴夕今日恐怕连床都爬不起,没想到他还能起来谈笑风生。
苏樱不知道见了裴夕她能说些什么,转身便想离去。却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仿佛从那九天之外飘渺而来,恍恍惚惚带着几分不真切的梦幻。
小荫来了……
苏丫头,你来了!
裴夕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这亭子里裴荫的浅笑……苏樱全无察觉只感觉满心上全是他的声音。
亭子里并不大,拿一个挺拔坚毅的背影如此熟悉,熟悉到仅仅看一个背影苏樱便肯定她绝不会认错。
是他!是阿漓!
从天地间恍然而来,又怵然没了踪影的阿漓。
裴夕拉着她把她按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苏樱这才回过神来。
这一身墨色的男人如同一块千年玄冰,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平淡如水的眼神却让苏樱的心头泛起了阴冷的寒薄。
这是怎样的一瞥……漠然,冷淡,疏远,毫无波澜起伏,没有任何情感。仿佛在街头的任何一个地方,看见了任何一个随意遇上的陌生人。
苏樱对上一双含着浅浅怒火的眸子,裴夕扳过她的脸,、深深的望进她空洞的眼睛里。
苏丫头!
他双手的力量捏痛了她,目光中前所未有的坚定刺进了她的心里……
可苏樱仍然忍不住看着眼前的秦王殿下,阿漓,原来你是秦王末渊。
她心头有一千一万句话要问,要说,可眼前的男人微微眯着双目,单手撑了额头,沉浸在裴荫悠扬的音乐声中。
他卧姿随意,就跟一轴水墨一般旷美舒展。浓烈的黑眉在光洁的额头上舒展,修长的手指从纯黑的领口白洁的内袖中露出来,更像水墨画了,黑白分明,干净而又俊秀。
裴荫的面容带着浅笑,目光带着春日里的甜蜜。
手中琴弦波动,将高山流水的飘渺意境勾勒出极致的玄妙。
他行云流水般长身而立,站在她的身旁……从苏樱这个角度看去,他高大的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裴荫,有种被他拢在怀抱里的错觉。
苏樱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自己不该这样,可是她偏偏象被施了咒一般,他的一次颦眉,一个细微举止都牵引着她的心。
裴荫白皙的小手在琴弦上翻飞,她看见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字是小荫
这声轻呼让她心中骤然袭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可随即,她便安慰自己,裴荫当然也叫小荫……
裴荫纤手翻飞,点点如波似浪的琴音扑面,犹如千军万马呼啸而来,苏樱只觉得耳畔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声音淹没了这世间一切的喧嚣……暗涌的波涛也随之嘎然而止……
手住,琴止音停。
裴荫红彤彤的脸颊透着兴奋和喜悦她的琴得当代琴仙容朴先生□,连耳朵向来及其挑剔的欧阳九都点头额叹!
所以她才敢邀秦王殿下一闻。
好琴!好音!
一曲终了,这时候,秦王末渊才注意到这样一直肆无忌惮盯着他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凄婉的看着他,仿佛在他身上弥生了万千希望……
原来是她!神织门的苏樱姑娘,从太阿山的官道到流云谷,到淞洲裴府……他们还真的有缘呢。
这个女孩子,应该是裴夕心心念念要拼了命要娶的未婚妻,可是苏樱姑娘,你既然要嫁给裴夕,就是你口口声声呼唤的阿漓,既然已经要嫁做他人妇,又怎能对其他的男人这般明目张胆的眉目传情呢?
投怀送抱的女人他见得多见利忘义的女人他也见过不少。可在自己未婚夫的怀中对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的,她绝对是头一个。
子昂,她就是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吧,我们认识的,你说是吗?苏樱姑娘,不,应该叫一声裴夫人吧!
苏樱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末渊,阿漓?你……我是小樱,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话刚出口,裴夕心头一紧,慌娩大声笑道不错,苏丫头,你看,这位是秦王殿下,他把苏樱抱在怀里,笑的很大声,几乎把苏樱的话掩埋在他的胸腔中。
即使是傻瓜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未婚妻对眼前的男人表现出的奇异,裴夕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带她走,离开这里。
他看着她,她也在看着她……
她很瘦,整个人嵌在裴夕的怀里显得娇小无力, 白皙的颈子伸展出优美的弧度,越发显得脸小而白,并非寻常的白,白的苍凉,白的迷茫。
这样柔弱的模样,秦末渊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荡漾,这样的温存和甜蜜,仿佛,仿佛……然而,他没能抓住这没有头绪过往。记忆就像一滴红色的墨滴落在水中,一丝一丝慢慢的晕开,最终和水化为一体融为一色,消失不见。
秦末渊上前一步,稳稳的踏着苏樱的心房,却是看着裴夕说道你的苏樱姑娘身体好像有些不适!
裴夕抱了苏樱一把起身。
不错,末渊兄,苏丫头不舒服,她身子弱,经不得这湖面的大风,我送她回房休息。他额头贴着苏樱的小脸,双手紧紧的抱着她娇小的身体,暧昧的仿佛一个新婚的丈夫痛惜自己的小娘子。
秦末渊含着一抹谦和的微笑,点点头,再也不看向他们。
裴夕是他的朋友,朋友的妻子再如何不是,他也不会多言多看一眼。
再次相逢他陌生而疏离……
他叫她裴夫人!
这句话却仿佛剜去了苏樱心中深的角落她的身躯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
他又和往常一样忘记了她吗?
她不怕他忘记,他若不记得她,她会用尽一切的力量让他想起。
可不是……
他说我们认识的,你说是吗?苏樱姑娘,不,我该叫你一声裴夫人
他什么也没有忘,他记得她,记得他们在流云谷,在情人冢的一切一切……可已经形同陌路。
你认识我?苏樱抓住了桌角不肯离去。
当然认识,裴夫人不记得了吗?我们可不止见过一次!
除了了太阿山道上那一次苏樱赠手镯,还有他引弓流矢劫杀那伙匪徒,救了她于刀剑之下。他见过她两次,而她却不知道吧。
流云谷一行,他悄然而去,当然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他如此明确的告诉她自己什么都记得,口口声声叫着她裴夫人……
苏樱心头如浇了烈油一般,从心底一寸一寸地撕裂了上来
离开了那个福地洞天,他和她便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吗他失踪的莫名其妙,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他不知患了何种奇异的疾病,总是忘记之前的事,他一定是走丢了……
可他真的是走丢了吗?是 毫无意思的流落还是有预谋的离去呢?
流云谷坚实的如铁桶一般,绝没有一个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消逝,更何况神志不清的他呢?
若真的是后者,那么她和他在那情人冢的日夜相守又算什么呢?
裴夕抱着她,抱的很紧,却不能使她安静一分。
我们回去好吗?
苏樱下意识的摇摇头,她看着那个近在咫尺,却恍如远在天涯的男人眼中流出一抹阴翳。
苏樱低下头,在裴夕怀里呜咽的哭起来,裴荫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二哥哥,你又欺负樱妹妹,她可是我未来的小嫂子,你若再欺负她,我头一个不饶你!
裴夕心中郁结又急躁,如果真是他惹了她才好。我们回去!却发现苏樱的小手紧紧的抓着那片小小的桌脚不肯离去。
只听咣当几声清脆的响动,苏樱收在衣袖的几个小东西争先恐后的蹦了出来,是她昨天预备下考裴夕,准备扔下水的小东西。
苏樱却突然泪眼朦胧听裴夕毅然说道苏丫头,你还记得昨天提的问题吗?
苏樱愣愣的看着她。
你现在就把东西扔下去,我马上就下水,若能找回来,你就立刻就嫁给我!
裴夕这时已经没了理智,脑中轰隆隆一片茫然。
只觉得自己抱着的躯壳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生气,心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
越过他的肩头,毫无意外的,苏樱看到阿漓恍若无视般正拨弄着案几上的琴弦,一声声敲在她的心尖。
裴荫抬起头巧笑倩兮,正好抬起头,和阿漓看了个对目……
沉默的阴翳扎得她心揪痛
你扔吧,我……当然说话算话!
说完这句话,不知道心是不痛了还是已经痛的麻木。
她在赌气,可她在和谁赌气呢?
苏樱看着裴夕随意的一撒,湖面激起极小的微澜,瞬间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