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23、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1 / 1)
红豆说,如果我说只要北边的星星亮,恒亲王立马就能找人把南边的星星用炮轰下来。这个比喻虽然夸张,却也贴切,我头天说要走,第二天马车、盘缠就都准备停当了。
“想好去哪儿了吗?”胤祺伸手将我耳边的一缕碎发抿到耳后,动作随意自然。
我的脸却热了起来,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还,还没。”
他低低一笑,附在我耳边说:“不怕,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能找到你。”再抬头,眼里多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扬声道:“奉喜儿,路上照顾好小姐,到了地方,第一时间给我报个信儿。”车架旁边肃立的小太监连忙哈腰答应,他又把红豆叫来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才放心让我们上路。直至马车从官道转进山路,我才发现,我们身边还跟了那么多“隐形人”。
正是八月雨季,经过一片松林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雨停时日已偏西,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前面的镇子,否则就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和那些昼伏夜出的生物打遭遇战了,虽然据我推测周围至少潜伏着五、六个高手,一般毛贼、野兽应该不在话下,但是伤害野生动物、破坏生态平衡总是不好的嘛……我给自己戴了顶冠冕堂皇的帽子,才能在奉喜儿疲惫的表情面前心安理得一些,“奉喜儿,到了镇上,咱们找最好的客栈安置,多休息几天再上路,现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全力赶路!”
威逼利诱之下,奉喜儿只好策动车轮在松针和(huo)泥的山间小道上“咯吱咯吱”地碾过,那艰难而吃力的声响在雨后山林中倍显孤独凄凉。人累马伐,我歪在车里竭力压制胃中的酸胀,却管不住纷飞的思绪。从贴身的香囊里掏出一张折痕处已经断裂的纸,还没展开,一滴泪已经打在上面——“啪嗒”,将落款的那个字洇成一团。
心也随之融化。
点、横、撇、竖、点……整整十画,我闭着眼睛也能写得工整干净的这个字,即便氤氲成墨污也无妨我清晰辨认的这个字……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祥。将信纸紧紧按在胸口,眼泪犹如刚刚停歇的那场雨,滂沱得毫无征兆。
胤祥,我想你。
再浓烈的妒、再深刻的怨,都抵不过这一阵汹涌的思念,摧心蚀骨。可是,这两年来,娇妻在怀、儿女绕膝的你,可也如我想你这般想过我?不是写在信纸上的点点滴滴,而是心里,一块不可取代的柔软,可曾有过?
突然不明白自己一直纠结的是什么?我们之间横亘着什么?真的回不去了吗?两年前临时改道景陵、期间的神秘书信、我的莫名失踪……就算胤祺手眼通天,也得有“天”通容才行,皇帝当初留下我,现在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果我想让一切回到原位……
正胡思乱想着,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之后飞也似的跑了起来,紧接着就听见奉喜儿惊慌的声音:“小姐,马惊了!啊!前面是个陡坡——”话音未落,但见马蹄冲天,“司机”摇摇欲坠地挂在马脖子上,一个“乘客”半截身子搭出左侧车窗,而原本坐在左侧的我,已经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知道算不算优美的抛物线。
我闭上眼,不知道粉身碎骨的感觉会不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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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我大乱不断,小灾却总能奇迹般地化险为夷,对于坠崖的人来说,途中被一棵嵌在石缝里的枯树枝绊住,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更让人兴奋的是,一路暗中保护我们的“隐形人”,在这次意外事件中统统曝光,数目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其中一个大侠“嗖嗖嗖”地“飞”下来把我夹上去,接着十几双手一起过来接过我,有人一刀结束了那匹疯马的性命,然后一人抱着我,另有两人带着吓傻了的奉喜儿和红豆,齐刷刷地腾地而起,在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些黑衣人身上没有吊威亚的时候,我们已经平稳着陆,来到了镇子口。
到了文明社会,武功就不能随便露了,不知谁吹了个口哨,一辆簇新的马车就由旁边的巷子深处驶来,驾车之人也是相同的一身黑衣,勒住马,冲我一点头,缩身进车,抱着我的人便把我交给他,然后奉喜儿驾车,红豆也跟着坐在辕架上,马车再次启动,方才的一群人又像从未出现过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头回见识到轻功的我不禁暗叹:高手,真是高手!
驾车而来的黑衣人却在这时“噗嗤”笑了,伸手在我腰上按了一把,“这儿,疼不疼?”不说还好,一说我才发现这老腰可能摔坏了,刚才只顾着惊险刺激,现在被他一碰才觉出钻心的疼,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咝——轻点儿……”黑衣人又笑,见我瞪他,便扯下脸上的黑巾,笑问:“夫人还认识我吗?”
“洛阳姐姐?!哎哟——”一激动又忘了腰伤,疼得出了一身冷汗。裴洛阳扶着我坐起来,在腰后塞了个软枕,“夫人小心些,待会儿到了客栈我再为您医治。”
“没事儿没事儿,”我拉着她的手,迫不及待地想解开一串的疑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呢?你是五爷的人?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你是一直跟着我们还是在这里接应的?你——”
“我欠夫人一个人情。”她答得风轻云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受命于任何人,只信缘分,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而且一直是你们的信使。”
“啊?哦……”原来如此。自嘲地笑笑,这兄弟俩的行事风格倒是一致,分明详细地安排好了一切,人尽皆知的“秘密”,只瞒着我这个当事人。
“夫人,您许久未回信了,十三爷他……”
“咱们去哪儿比较好呢?姐姐走南闯北见的世面多,有没有好的建议?”
“夫人的伤不宜长途颠簸。”裴洛阳温和的语气中似乎隐隐压抑着什么。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的。”
“夫人何苦为难自己?”裴洛阳语气淡然如旧,却字句犀利,“您是觉得腰疼好受,还是想让谁伤心?”
“我……”裴洛阳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我一向不太喜欢过于精明的人,然而对于她的敏锐和直白并无半点厌恶,或许一些压在心底许久的话,可以对她说。依稀遥远的记忆,再提起来却是如此清晰,关于德妃一开始的布局、关于后来事态的变化、关于德妃的警告、关于我的选择……“洛阳姐姐,我不相信一向行事谨慎、淡薄名利的父亲会做出那样的糊涂事,如果不是受兄长连累,那么便是因为我的任性和无知招来的报复,父亲尚与爱新觉罗家为奴,我又怎能若无其事地作这个儿媳?胤祥是我的天,孩子是我的命,胤祺是我的债,我都不愿失去也不想亏欠,可惜我没这个福气,我必须舍命保住天,在良心不安中煎熬。这是我自己求来的惩罚,即使不能在父亲跟前尽孝,至少算是患难与共罢。”
裴洛阳娥眉微蹙,却是点了点头,“难为你了,也难为他们了。”
我叹气,“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许不再联系就能慢慢淡忘,把一切交给时间解决。”
她轻笑,“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并非必在险远,若志不能至,莫忘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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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洛阳的悉心照料下,我的腰伤恢复得很快,一行人休整了十天之后,继续北上。这次“逃跑之旅”的目的地最终被我定在了□□,现在的处境纵有万般惨淡,好歹不用在钱上犯愁,在现代没有实现的愿望即将挥霍在古代,苍野茫茫的草原,或许就是我的地老天荒。
尽管奉喜儿已经尽量把车赶得平稳些,可是秋分一过,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坐的时间长了,腰还是会酸痛。裴洛阳慎而又慎地调整药的剂量,并且坚持每天给我做半个时辰的热敷推拿。腰疼还好,最难受的莫过于晕车,病痛本就使人易感,因此某天裴洛阳将一包话梅递到我手里的时候,蓦然一股甘甜泛在喉咙,深秋之中,心忽地就暖了。
如此走一程歇一程,不免耽误些时日,带带拉拉地走了两个多月才抵达洮南府界,总算赶在过年前在呼伦湖边巴尔虎旗的一个小镇上安顿下来。起初借住在一户鄂伦春人家中,后来干脆买下一座小院,打算长久在此安营扎寨。
相对于我的兴致勃勃,红豆倒是很不以为然,陪我逛集市的时候嘟着嘴抱怨:“小姐,咱们真要在这鸟不下蛋的地方长住啊?”
我挑挑眉,“是吗?刚还看到卖五香鹌鹑蛋的呢。”
“哎呀小姐,您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急得跺脚,“您要躲着十三爷,也不用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来吧?就在咱们王爷的别院里住下别出来不就得了……”
我回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红豆,你要是不想陪我呆在这儿,明儿洛阳姐姐回去报信儿你就跟她一起回去,如果这是你们王爷给你下的死命令,那就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了,好好地享受这里的天高水阔,山色空茫。”“你们王爷”四个字特意咬得比较重。
红豆张嘴还想说什么,突然斜剌里倒着走出一个人来,跟她撞了个满怀,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那人赶忙去扶她,又把地上的大包小包一样样捡起来还到她手里,嘴上不迭地赔礼道歉。
可我看见红豆发红的眼睛和攥紧的拳头,就知道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玉面青年今天遭殃了,出门没看黄历,撞上了一肚子委屈没地儿说的红豆姑娘,这下——果然不出所料,红豆没去接青年递过来的东西,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小时候的戏没白学,这一嗓子引来众人侧目围观。我好笑地看着青年原本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一连声地作揖赔不是,红豆自顾自地发泄,哭得昏天暗地,青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个那个”了半天,憋出一句:“要不你也把我推个屁墩儿?”
红豆“噗”的一声笑出来,转过身去不理会那小伙子。我瞅准时机和稀泥,“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人家歉也道了,大小姐的气儿也该消了吧?”回头又对青年说:“没事儿了,以后走路小心些。”说完,拉着红豆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青年在身后喂了一声,见我回头,深深一揖,“请问小姐,天福楼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