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驭马口笛(1 / 1)
自从大队的隐忧被爱猷识理达腊一语道破,大家的心结解开,整体气氛都活络了不少,一行十余人互相交谈也更多了。哈斯和吉子常拌嘴,你一言我一语,哈斯那嘴可叫一个厉害,放到今天,电视剧《快嘴李翠莲》都得改成《快嘴哈斯》了,压得平日颇为滑头的吉子半天冒不出一个词,急了就用蒙语叽里呱啦说一通,逗得我哈哈大笑。
站赤内的一番刮目相看,还有他骄傲得誓不妥协的字条,令得我也不再对他阴阳怪气抑或冷漠。车马停歇之时,他经常送来手炉和参片,即使总是那副高不可及的臭样子,我也笑颜如花地说着“谢谢太子殿下”。我时常自我鄙视,他听得尤其痛快。那种媚俗的恶心,能顺利呕倒除两个当事人以外的其他所有看客。
冷漠的夜起先不从,后来也被我生拉活拽进马车里,与哈斯塔娜一起,四人同座。即使她总是一副黑衣中性打扮,即使她的身份是保护我的死士,即使她总不苟言笑……但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女眷。寒风呼啸里,怎能和那些大老爷们儿在外面骑马呢?
神秘的夜,终像一块化不了的寒冰。马车颠簸中我们打瞌睡,她总保持警醒,从不懈怠;醒来之后,我曾试着和她搭讪打趣,机警之余她虽一一回答,却不轻易笑。
我虽挂记着孟恩,不敢表露,那金银指环的定义、那孟恩与我相约的那个关于高丽的秘密,只能藏在心底。梦想就好比一个鸡蛋,不及时孵化,就会腐烂变臭。我自认自己的两辈子,都不会有那种能左右男人的能力,也没有剥夺别人做梦的野心。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唯今之计,就算是坐以待毙,我也只能同那性格迥异的另外三个女子,坐在着四四方方的马车里,走一步算一步。
“停……”我突然一声喝令,赶马的霍斯勒连忙止拉住缰子,马车一个急刹车快冲摔了正打盹儿的塔娜。
我定定神,掀开帘子往后探,看见爱猷识理达腊已经夹了马肚子过来,便撒娇般说道:“太子,阿盖坐马车坐得累了,今儿已经霁了雪,我看这地儿风景不错,想下来歇歇。”
我才没工夫和自大狂撒娇,只是忽的觉得孟恩也许很快就会回来。所以现在我大可拖延时间,多一刻是一刻,许就那么拖着拖着,哪一天他真的会骑着梦里那匹枣红色骏马来找我……
见爱猷识理达腊不动神色地看着我,我顿时有点毛骨悚然——突然有此一着,莫非他已察觉我的心思?正欲开口敷衍补充说,自己头有些晕什么的,他又是一夹马肚往前小跑,生生打断我的台词。
太不给面子了吧!这人眼睛是不是长头顶来着?我心里一边鄙视一边嘀咕着诅咒自大狂,谁知几句带着威严的命令还是被风刮到我耳朵里了:“前面停下!带队的成达听着,公主坐得累了,要休息……”
薄薄嘴唇发出的喝令,是威严中加入了一丝不羁。
这自大狂,连贴心都要做得那般冷峻。
队伍在空场上止了步,大家也各自舒缓自己,喝水的喝水,喂马的喂马。我没有什么胃口,胡乱咬了两口哈斯递过来的粟米膏,就匆匆掀开布帘往下跳。
“你喜欢雪么?”我冲自大狂头顶的紫金冠问着,反正这人眼睛长在脑袋顶。
“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他走近几步,踩得脚下吱呀作响:“它妆点万家清景,它亦使孤客归途阻绝。什么东西,有好,便有坏。”
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这是基本的自然规律,不可避免。我深谙此理,赞同的点点头。下了马车之后才发现,刚才作为借口的“休息”,原来是这么重要。脖颈有些酸,微微做了几个拉伸动作,已能听见自己筋骨“咯吱”的声音,腰背也酸得不像十四五岁少女的身板。摸摸空身跟着马车走的那匹我的专属坐骑,它蹬蹬蹄子又是冲我打了几个响鼻,眼睛眨巴着,倒是有点对我特有的娇憨。
也就着小东西有这样好的待遇,心里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夜已经凑过身边:“马是匹好马,却上了鞍没有人骑,行路也不让驮物。”
“萨仁乃是公主的坐骑,只听公主一人的话!”塔娜听夜这么一说有些不服,抢先应了过去:“别人若是上了它的背,千万是会甩下被蹄子踏了的。”
塔娜说的虽然听起来霸道,但倒真是实话。从我第一天认识这马以来,就看出其性格之烈、脾气之倔。连对它最初的主人孟恩上,都不给半点薄面,却偏偏只对押不芦花屈服。
个性十足,好一匹奇怪的马儿!
夜不语,笑笑地捋上额边垂下的头发,似乎并不在意,双目流转,只是前后踱步环绕,细细观察着萨仁的举动。哈斯见她并没有收回前话的意思,还一副理所当然,更是看不过去,接着塔娜言道:“夜姑娘,塔娜所言不假。萨仁乃是蒙古马和大宛马的混种,要论品质之精,驯服之难,大都之内,无出其右。”
这么说来,敢情它还算个“大都第一马”?原来萨仁兄来头还不小,怪不得它脾气如此之倔,与那“当朝第一皇储自大狂”,到是挺有几分相像。哈哈,自大狂要是知道我拿畜生与他做比,是不是会被气死。我偷偷瞟着踱远了些了的爱猷识理达腊,越想他们独有的高傲神情就越搞笑,不觉察间心里的笑已经漾在了脸上。不清楚我心中所想的人如果见了,定会以为我是借着哈斯塔娜的夸赞,而洋洋得意吧?!
忽然之间,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支一寸长的口笛,放到嘴边轻轻吹起。那口笛银光闪耀,短小精致,在夜的唇畔发声,其音远而高细。人耳听不出什么特别,却看见整队的马都有了明显的反应——包括在我掌下撒娇的萨仁,顿时竖起耳朵,一致把头转到夜所站的方向。我心里一惊,忙缩了手,又听夜似乎改了口笛的节奏,一长一停,所有马开始烦躁不安,蹭着蹄子甩着脑袋,顿时尘土飞扬,嘶啼声不绝入耳。就连树边太子训练有素的那匹黑马,都有挣脱缰绳的趋势。
夜继续吹着口边那抹银色,笛声飞转。深灰色的衣袂在风里自由地扬起,我似乎能听见她身后有白鸽扑腾翅膀飞翔的声音。她似乎沐浴着自然的神力,眼帘轻轻垂下,却未完全闭上,怡然自得。我们不及享受那特别的笛声,却早已被这一景观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微风轻拂,竟有一种随风而去的感觉。
忽然,成达面露怒色,大喊一声:“夜,快快停了,不得放肆!”
夜听闻,神色稍显尴尬,才放慢了口笛的节奏,变得十分舒缓。笛声拂过,只见马们才站定,垂下眼了,心悦诚服地颤着睫毛。
一切即将回归平静,笛声就此停止,夜将口笛收入腰间,双腿跪下:“惊动了太子和公主,夜甘愿受罚!”
我看先前自大狂看得诧异的样子,喜怒难测,生怕加罪于她,便连忙抢话应道:“哪里哪里,何罪之有……今天看夜姐姐驯马的神技,倒是让阿盖长了见识。”说罢又伸手拉她起身,又转过身小心翼翼看爱猷识理达腊的表情。
好在他也不算蛮横,看我收了惊,也没在梁王派来的一行人中摆架子,只是摆摆手言:“罢了!”
看我们都没责罚夜,成达、吉子与云南武士他们方缓和神色,倒吸一口凉气。
嗯……她的身后,总散发着淡淡的悠悠的清然的自然的檀木香,我言笑晏晏,看向夜的那片黑灰。冷峻潇洒如此,利落神奇如此,水灵秀气亦是如此……这样的女子,如何不让我心里暗暗佩服!
过去我曾在电视上看过表演,不少精于马术之人在比赛上的“人马合一”,让人啧啧称赞,却也知道是平日辛苦训练而得,从未知道世界上竟有夜之口笛般,如此奇妙的驯马工具。那精巧的口笛在夜的朱唇下一吹,居然能与马匹轻松交流,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夜这个奇女子,到底身怀多少绝技,到底有多高的武艺,能让梁王放心贴身保护我?她的神秘,越让我好奇了。
后路“哒哒”的马蹄声后,一着轻甲的小元兵翻身下马,向爱猷识理达腊耳语几句后又匆匆骑马回奔。太子每日与大都保持联系,均靠士兵和快马通信,我们倒也见怪不怪。大家休息得正是惬意,有说有笑,我正想拉着夜,听她聊聊这口笛、马语的来历什么的,却听见一句依旧冷峻的号令:“上马!准备出发!”
气氛一下子又陡然严肃起来,成达翻掌,众人亦得令整装跃上马背。那些马儿似是感觉到一丝紧张,耳朵竖得笔直作听令状。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刚才稍微缓和的行路气氛又开始急促?已经跳上马车的夜伸出一只手,拉我跨上车舆。我欣然递过手去,脑袋却不禁回转,望向那发号施令的男子。
爱猷识理达腊在黑马之上,腰悬长剑,高傲依然。
白雪映衬下,他邪魅的脸庞,满是凝重。
额,连续两天收藏为0了……心寒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