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梦回(1 / 1)
“滴答”!“滴答”!
是山洞里的水落在坑洼里的声音,还是雨落下的声音?
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儿?
是七年前他们被人追杀躲进山洞的时候吗?怎么梦见了那个时候,那是掩埋在记忆深处,不敢回望的时刻。
潮湿的山洞,瓢泼的大雨,迷蒙的血色。
她趁他不备,点了他穴道,抽出胭脂泪,轻笑着对他说:“告诉外面那些人,你是为了查出魔教残党,伺机杀我才故意接近我的。”
她并不害怕死亡,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这一场追杀本就与他无关,是她连累了他,是她把他从人人羡慕的云端拖至污浊的泥沼,是她害他不得不背弃师门被人唾弃,是她害他不得不放弃理想,陷入无尽的追杀与逃亡。
她记得他说过的话,铸剑的最高境界则是以心铸剑,赋予剑灵魂,铸成“心剑”。
他说,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铸成心剑,即使穷尽毕生心血,也在所不惜。
他说这话的时候温朗英挺的脸庞闪耀着自信的光芒,全身透出飞扬的神采,令人不敢逼视。然而自从他陪她逃亡,就再不曾露出般夺目的神采,他日日思虑着怎样躲避追杀,为她担惊受怕。
她怎么能这么自私,让他这一生因她毁去呢?
她要用自己的血来结束这一切,她要让他的人生重归正途。
可她怎么忘了,她的心思他怎会不知。在她咬牙欲刺的瞬间,他一指劲风弹落她手中的剑,又一指点了她的穴道。
“傻丫头,从躲到这个山洞起你的神情就不对,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他的声音暗哑,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眼中蓦然就湿了,“如果只是为了活命,在当初知道你的身份时我就可以抛下你不管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你受伤害。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他把她藏到山洞的隐秘处,用稻草扎成人形,给它披上她的外衣。深深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如同一支画笔,似乎要把她的样子描摹得分毫不差,镌刻在心中。他终于转头,抱着稻草人走出洞外……
不要!不要!她想大呼,可却发不出丝毫声音,泪水夺眶而出,她要失去他了,她要永远的失去他了,而此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看着他引开追兵,看着他单身赴死,这一刻的心痛,椎心泣血,而她,却动不了分毫。
当他死讯传来,她反而一派平静,只因那时她心底已做好了一切打算。
在华山的那一场恶战,她本以为手刃仇人后,会随他而去,她甚至看到了他来接她的幻影,可为什么上天又让她再度醒来呢?
“汐儿,汐儿!”
熟悉的呼声让她睁开双眼,她居然看到了他,在华山看到的不是幻影,真的是他。
“我们在黄泉相会了吗?”她傻傻地问他,泪意朦胧,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看这一切是否又是幻梦,然而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手紧挨着他的脸:“不是黄泉,我们都还活着!”
“你没事,就好!”她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已经气喘吁吁。
“汐儿,不要多说话,你的伤很重,好好休息,没事了,不会再有人追杀我们了。”他端起药碗,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清苦的气味,他的神色温柔而伤感,“来,喝药!”
他日日陪着她,在这个小小的庄园里,他们终于有了短暂的安宁。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没人追杀我们了?”
每每问及这些问题,他总是言辞闪烁。她不曾多想,直到她的伤渐渐痊愈,无意中听见了他和舒晚的谈话。
“公子,尹姑娘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城主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叫师父放心,我已按照他的吩咐,在她的药里掺了化功散,她内力全失,又出不了庄子——”
她再也听不下去,推开了门,一剑向他刺去,他不闪不避,任她一剑劈来。她却终究下不了手,在离他心房一分处,硬生生撤剑,内力反噬,又添新伤,她顿时就吐了一口血。
“汐儿!”他焦灼地上前想搀扶她。
她连连后退,扶住门板,眸子里是骇人的光:“不要过来!你巴不得我内力全失是吗?你要把我关在这儿一辈子是吗?”
她以为,纵使全江湖的人都要杀她,只有他不会害她,只有他不会骗她,没想到,没想到……浓重的酸楚直袭心头,伤口的疼痛怎记得上心中痛楚的万分之一,她语声哽咽:“现在就放我走!现在!”
“不,我不能放走你!”他的眼中是难以言喻的伤怀,却依然不肯放她走。
“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待我。”她侧过头,不愿他看到她眼中盈盈的泪光。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你说得对,我接近你只是为了通过你彻查魔教的残余势力,你不知道吧,你放出你在华山的消息后,魔教派了不少弟子来救你,但我们提前埋伏在华山,把他们解决了。把你关在这儿也是为了制约魔教的行动——”
“不要再说了!”她眼中的光彩一分分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恨意,运起真气,一掌向他拍去。他依旧立定不动,任她一掌拍来。中掌的刹那,他揉身上前,瞬时点了她身上的十二处大穴,封住了她的气海。
他抱起她,昔日温暖安宁的怀抱,此时都成了虚情假意,他的话如同蚀骨的□□,一寸一寸,让她痛彻心扉。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原来一切都是骗她的,她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他身躯一震,然而抱她抱得更紧,更用力,似乎要把她揉进胸膛,哑声道:“汐儿,恨我吧!若是能让你好受些就恨我吧!”
她的泪无声地落下,濡湿了他的衣裳,嘴里溢满腥甜的血气,在唇角边泅开一道血痕,也不知到底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
他抱她回到房中,给她盖好被子,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她闭上眼,再也不愿面对他。
他叹息了一声,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他合上门,似乎真的离去。但她知道,他在门外站了一天。
第二日她不肯动舒晚送来的饭菜,他不劝她,也不逼他,只是就守在她门口,也陪着她不吃不喝。她绝食了七天,他就不眠不休在她门口守了七天,和她一起饿了七天。
到了第八日,她终于叹了口气,开了门。他的脸色苍白憔悴,是见她开门微微笑道:“终于肯吃饭了么?”
他永远知道对付她的方法,他比谁都清楚,她不可能对他狠得下心。她以绝食逼他放她走,他反而以同样的方法逼他放弃绝食。
她只是静静问了他一句:“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真正理由!”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我还是那日对你说的那番话!”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不说,她再也不问。
然而,她不可能就此屈服,她一定要逃出去。
她暗暗调整脉息,这七天她绝食,更是在试图冲破他封住的气海。还好,她有所防备,在他封住她气海的瞬间,把一小股真气暗藏在脉门,凭着这股真气,她已恢复三成功力。和他直接动手当然毫无胜算,但用另一个方法,这三成功力已经足够。
沉香一梦——这是她学过的一种神奇的武功,据说能让人陷入梦境无法自拔,只是她从未对人使用过,不知功效如何。
看着舒晚端上来的清粥小菜,她略略吃了一些,假意和她攀谈起来,却在暗中施展起“沉香一梦”!
舒晚的神色渐渐迷茫,接着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低声抽泣起来,果然有效。
她一掌切到她颈侧,拍晕了她,起身去找楚梦澜。
他站在池边,清风浮动着他的衣襟,他温雅俊逸的面庞蕴藏着难以言喻的伤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何尝不了解他,假装咳嗽起来,他忧心地走过来,想扶住她,但在触碰到她之前,又把手缩回。他们,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她压下心底的酸涩,对他说:“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他身躯一震,却无法回答,似在沉思:“是啊,为什么……”
她知道他分神了,运起“沉香一梦”,为了以防他发现,她故意提起从前,“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是在剑阁旁的那棵梨树下……”
“你一出手,就斩断了三把剑……”他似乎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嘴角也轻轻地扬起。他清明的瞳仁,似乎渐渐笼上了一层轻烟。
“我不想被关在这儿,带我出去好吗?”她仰起脸含泪而笑,到了如今,她竟要依靠这样的办法来和他相处。
他的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如往日一般温柔:“好,我带你出去。汐儿,别哭了,我会心疼!”
这是他掩埋在心底的话么?既然会心疼,为什么还要这样待她呢?然而这些话,她都不能问出口,此时,最重要的,是逃出这个囚笼。
他握住她的手,踏过拱桥,来到一块巨石前。他推开巨石,继续带着她进入洞口的阵中。原来这儿还有幻阵。她跟在他身旁,一步一步,走入幻阵,他的手握得那么紧,只怕再用一分力,她的腕骨就要生生碎掉,原来,他是那么害怕失去她,可这一切,只能在他中了“沉香一梦”后才能表现出来。
然而行至一半,他突然停住,握住她手的劲力慢慢减小,然后转身看着他,眸子里一派清明,空气里散发着施展“沉香一梦”遗留下的幽香。他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充满难以抑制的悲伤,终于,掏出了一个玉镯,碧玉盈盈如春水脉脉,:“汐儿,不要再逃了,否则……”
他没有说完那个否则,她已明白了一切。
她全身止不住颤抖起来,仿佛置身于刺骨的冰窖中一般,刻骨的凉意从指尖、四肢,顺着血脉蔓延,一直侵入心中,终于凝结、冰冻、再被斧头狠狠一砍,碎成万片。
她以为,她一直还隐隐以为,即使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们的过往依然是美好的。她从未后悔认识他,从未后悔和他经历的一切。可他竟然用赵伯伯和韩叔叔的姓名来威胁她,他竟然把她待他的真诚变成折断她羽翼的利刃。
她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也再不会对他说一个字。她决然地转身,眼里有什么东西倾然覆灭,如死灰般消失,永远地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