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凌越（1 / 1）
御冷城以铸剑闻名于世，城内有一坊，三阁，六堂。其中铸坊，供铸剑师和其他弟子铸剑所用；设剑阁等三阁负责存放售卖所铸兵刃，设品剑堂，品评天下名剑，其他如试剑堂，议事堂等六堂各有作用，普通弟子不得随意进入。掌管这一切的除了城主楚梦澜外，就是城中另一重要人物凌越。
凌越是薛衡的大弟子，在剑法和铸剑之术的造诣在那一代弟子中仅次于楚梦澜，楚梦澜接任城主后，他也成为六堂的总堂主，协助楚梦澜处理城内事物。
凌越来来回回从试剑堂到御冷城的大门走了三遍，走得跟在一旁的弟子罗端远也纳闷起来。
“昨日负责守卫的弟子都问过了吗？”凌越终于停下脚步，开了口。
罗端远赶紧答道：“都问过了，说并没有见到一名黑衣男子和样貌肖似毓珊师妹的女子。”
“那么昨日早课有没有缺课的弟子？”
“除了去试剑堂四位师弟妹外，并无缺课弟子。”
凌越的脸上愈发沉郁，直到另一名弟子跑来道：“师伯，城主已经醒过来了。”
他才有了拨云见雾之意：“好，我马上过去！”
凌越踏入楚梦澜房间，见他已经起身，不由皱眉道：“你的伤刚好一点，不要随意下床走动。”
楚梦澜推开窗户，刺目的阳光微有点晃眼，照的窗棂旁的莹白的栀子也染上了淡淡的金色。他微微一笑，声音还透出一点伤后的嘶哑：“一点皮肉伤而已，不妨事，薛飞他们如何呢？那名叫毓珊的弟子找到了吗？”
凌越叹气道：“有你亲自为他们逼毒，怎会有事，他们晚上就转醒了。毓珊也在昨日就找到了，只是被点了穴而已。”
说到这里他不由一阵气恼，冷笑不已：“好算计！先是用三名弟子的性命逼你交出宵炼，接着在他们身上下毒，让你无暇□□，趁机逃脱。”
楚梦澜只是看着窗外：“他们没事就好。”
窗外的梨树圆叶青碧，枝叶之间已有青涩椭圆果实结出，娇小如碧桃。高大的梧桐木在风的轻拂下，沙沙作响。
快要入秋了吧，他眉间浮起淡淡的苍凉。
“师弟！”凌越见他怔怔出神的模样，不由恨声道，“我就知道那个女人是个祸害。以你如今的功力，这普天之下，能让你心神恍惚，轻易伤你的，也只有她了！当初收到舒晚的密信时，就应该我去追的……”
舒晚是庄中唯一的丫环，更是监视尹汐行动的线人。尹汐在救下许彦翎后就使计把她关在庄中的地下室里，待到她出了地下室，立刻写了密信传到楚梦澜手上。
当凌越看到密信后，楚梦澜早已上路。
他知道楚梦澜行事一向自有决断，尹汐若是重现江湖会引起多大的波涛，离开他身侧又会遭遇多大危险，楚梦澜应该比谁都清楚，自然不会干出放她走这种蠢事，因此他并没有插手这件事。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一旦涉及有关尹汐的事情，楚梦澜的行为就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师弟，你真是糊涂啊…….”他叹了一声。
“人生总要糊涂几回。”楚梦澜语气里还有调笑的意味。
“你——，”凌越一时气急，指头快点到楚梦澜鼻子上，“如今尹汐重现江湖之事已经传遍整个武林，她拿走宵练，明摆着是要当教主。这段时日，魔教已有异动，八大门派联合发出了英雄令，邀各派人士共商除魔大事。江湖上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这一切，你都料到了吗？
“其实从我得知赵荃和韩琰的死讯后，就知道，她一定会逃。”
“那你还不好好看紧她！”
楚梦澜笑了起来，“人算不如天算。赵、韩二人视她如己出，在她失踪后却从未找过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凌越一愣，“除非他们早就知道她并无生命危险，可这件事除了你我，师父，只有舒晚知道。”
他心中一惊，他视作心腹的舒晚竟是魔教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吗？不，不对，舒晚并不知道八方御风阵的出阵之法，若是如此，尹汐早就可以逃脱，何必等到今日。
楚梦澜继续道，“我一直派人暗中留意他们，但竟没发现他们被谁所杀！两人死后，魔教立刻有所行动，接着她逃出，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莫非你是故意放她走，引出暗中布局之人。”凌越喃喃。
楚梦澜的脸，一半在阳光明媚的轻抚下，另一半笼在在沉默的阴影中，看不出表情，“魔教蛰伏了这么些年，早该按捺不住了，她的出现正好加快了他们行动的步伐。况且，与其让那些对中原武林饱含恨意的人来统领魔教，还不如她当教主，至少，她并不是残忍无情之人。”
凌越冷哼一声：“你说的是七年前的她，七年后的她可是连你都伤。”
“这是我欠她的！”他淡淡道，“她完全可以杀了舒晚，不让她有机会报信……”
凌越知道他的潜台词，尹汐对这个监视了自己七年人的怨恨，并不少，可依旧没有对舒晚痛下杀手。可即便如此，她当上教主，魔教就会不向中原武林展开报复了吗？凌越摇头：“即使她无复仇之念，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楚梦澜眉宇微动，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凌越不忍再逼他，避开了这个话题：“昨日的事情我细细想来怎么都透着古怪！宵炼当年被师父偷偷带回城中，只有你我知道，还有关于藏剑室的秘密，这些隐秘的事情，他们如何得知？昨日负责守卫的弟子竟没有一人发现他们，就算他们轻功卓绝，若非对城内路径熟悉万分怎能不惊动任何人轻易逃脱？”
楚梦澜从容地笑了起来：“师兄果然和我有一样的疑虑，其实，这些事情除了你我，还有一人知道。”
凌越一怔，然后苦笑起来：“是啊，我忘了，还有慕筝。”
提起这个名字，他心里一阵黯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薛慕筝，师父唯一的女儿，御冷城里的小公主，一身红衣如霞，骄傲明艳，如火一般耀眼，似乎永远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直到他成亲的那一日，她手中的剑狠狠刺入他的心口，从她愤恨哀伤的眼神里，他才读懂了一切。
可惜，太迟了，等他从昏迷中醒来方知道师父废了她的右手，把她逐出师门。
从此，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似乎真的是一团火焰，绯艳地燃烧，然后消失在这尘世间。
“如果慕筝投入魔教，那么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他的神色瞬间就平静下来。当初刻骨铭心的往事在他心里留下一声怅惘的叹息，却也只是流水飘花，逝去不回了。
楚梦澜道：“当然，一切只是我的推测。”
凌越不语，他知道，若不是极有把握，楚梦澜是不会轻易说出看法的。
沉默了半响，他道，“慕筝知道御冷城大部分机密，她如今投入魔教，城内的护卫更要注意了”
楚梦澜却摇头，“除了透露宵练所在，我想，她再也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御冷城的事了。毕竟，她也曾是御冷城中的弟子！”
凌越脸色却是不变，仿佛她所有的一切都跟他再无关系。
楚梦澜继续沉声道：“魔教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行动了，你速速召回在外的弟子，从今日起御冷城暂停售剑，而在今日之前收到的订单，在五日内解决。把火部弟子抽调至铸访、剑阁负责守卫，以防魔教来袭。”
“那么几位师叔伯呢？”
“他们早已不问江湖事，无需惊动。”
吩咐完诸般事宜后，凌越交代了他几句好生休养的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凌越合上房门后，楚梦澜面上掠过复杂的神色，胸前的伤口蓦地疼痛起来。刚才那一番话，似乎只是为了替放走她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也许是她脸上浓重的沉郁之色；也许是知道她自损经脉后怕她再做出什么自我伤害的事；也许只是她那样看着他的眼神，让他不忍心，再也不忍心亲手去伤她！
那一场迟了七年的风暴终于要携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冥冥之中，他似乎透过重重时空看到了血色的未来。
窗外的栀子花纯白馨香，弥漫在空气中。他合上窗户，看了一眼墙上挂的“胭脂泪”，一股涩意涌入心头。他按住胸前的伤口，喃喃道，“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