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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宝华勉强按下翻涌的气血,胸腔里闷得透不过气来,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连眼皮都如同生铁铸就的一般,狠狠地压下来,他勉力攀着绮罗,漫声道:“你在茶里……竟然……这样想……置我于死地!”
绮罗正怔怔地想着他方才冷笑着说的那些话,不妨见他口中鲜血如同激剑一般喷了出来,方才浑身一震,忙伸手过去扶住了他,见他脸上虚浮着一层惨白的死色,早已乱了心神,又听得这一句,登时掌不住落下泪来。她初时一心想着报仇,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竟与谢宝华有这样深的渊源,那毒最是性烈,发作得又快,她抱定了拼个同归于尽的心,狠狠地调下了颇重的分量,此时瞧着谢宝华的神色,已知药石无医了。
谢宝华此刻浑身作冷,又觉得身子沉重吃不住,一寸寸直跌到无底的深渊里去。他不由得拽了绮罗的衣襟,死命的不肯放手,吃力道:“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冷。”
绮罗收紧了手臂,抱着他跌坐在地上,哭道:“宝华,你忍一忍就好了,过会子……就不冷了。”
谢宝华想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得喃喃道:“满月儿……不哭,不要哭……”
他满心里有许多话,只是说不出来。自从识得绮罗,从未曾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过,惟有那一次告诉她锦鹏死了,才见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半晌方怔怔地从眼底漫出泪来,还未及滚落,人已猝然地昏倒在地。
而如今,她的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带着微微的温涩,不为了别人,只为他。
真好。他昏昏然地想着,她也总算为了我伤心一场,这条命,原是我欠了她的,才惹得她这样恨,罢了,还给她便是。
他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顿时觉得心里一松,仿佛放下了什么大事似的,飘飘然几乎要轻松得飞起来,忽又想起一事,微睁开眼,动了动唇。
绮罗见他仿佛有话要说,忙低了头凑在他嘴边,只听得他极是微弱的声音吐出几个字:“袖儿……”
话犹未完,绮罗便觉怀中猛然一沉,他的唇轻轻地从耳畔划过,再也没有了声息。她心如沸水,咕嘟咕嘟地搁在火上煎熬,待要喊他,喉头却如同塞了一团棉花,梗得透不过气来。她抬起脸来茫然地环顾四周,门外热闹的喧嚷不知何时已经静默成一片死寂,满屋子血也似的红帐红烛,映着地上一坐一躺的一对新人,烛火突然微微一跳,那凝了半日的烛泪便再也支撑不住,悄然无声地滴落下来。
谭锦鹏破门而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绮罗。
她安安静静地背对着门坐在那里,手里端着精巧的青瓷茶盏,姿态优雅,与地上的一片狼藉仿佛毫无关系。
谭锦鹏压不住心中激动,正要喊她,却发觉有些不对劲,微一偏头,才发现斜剌里的床脚下,谢宝华软软地半躺半靠在那里。
他心下疑惑,硬生生刹住脚步,迟疑而试探地叫道:“绮罗!”
绮罗原是心神恍惚不定,听见人喊,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怔怔地瞧着来人。
谭锦鹏见她眼神木然,更觉诡异,只是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抢上前去伸手便将她搂入怀中:“绮罗,是我,我回来了。”
绮罗任他搂着,半日方才轻轻推开了他,仔细端详一番,忽然粲然一笑,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欢喜无限地道:“我就知道,你定然会来接我的,锦鹏,我终于等到你了。”
谭锦鹏见她这一笑娇媚无限,恍若隔世,端地是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痴了,抱紧了她狠狠地吻将下去。绮罗又是悲又是喜,心中想道:“若是早知道这样就能见到你,我又何必耽误这许多时候。”因此回应更是浓烈,两人缠绵良久,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锦鹏伸手帮绮罗理一理鬓角,心疼道:“是我来晚了,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绮罗泪雾朦胧,只是笑着道:“只要能再见到你,无论怎样都不委屈。”说着便站了起来,拉着他道:“既然来了,便带他一起走吧,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娘家的表哥,锦鹏,我心里真欢喜,原以为这世上早已没有亲人了,却原来,却原来和他还有这样的渊源,虽然他害了我们的孩子,可我也害死了他。如今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带他一起走好不好?阴曹鬼域,多一个伴总归是好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牵了锦鹏的手拉到谢宝华面前,看着宝华说完了话,又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望定了谭锦鹏。
谭锦鹏听得她这一番摸不着头脑的话,心中却已明白了几分,背上额上不由得密密地渗出冷汗,他微弯下腰,将手伸到谢宝华的唇边一试,转头便对绮罗道:“我们走,这里久呆不得。”
绮罗却执起谢宝华的手,求恳道:“锦鹏,我们带他一起走吧,从小儿起只有他肯陪着我玩儿,为了我挨姨父的打也不恼。可是我,我从前待他一点也不好,后来离了家,遇上你,更是不曾多看过旁人一眼。锦鹏,你就瞧在他是我唯一亲人的份上,别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谭锦鹏心中既酸且痛,握着绮罗的手道:“绮罗,你醒一醒,他已经死了,我们却都还活着,再不离开,过会子想走也走不了了。”
绮罗倒怔怔地笑了起来,道:“锦鹏你胡说什么啊,他们说你一早就已死了,我若不是喝了这茶,又怎么能见到你呢?”
谭锦鹏听得这话,猛地想起进门时看见她正端着茶盏,登时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轰响,回身便把桌上那壶已经冰冷的茶拿到面前一嗅,脸色立变,一颗心直往看不见底的深渊沉了下去。
绮罗说完方才那句话,蓦地觉得腹中一热,接着便是绞肠刮肚的一阵急痛,那热热的一线从胃里涌上来,泛着铁锈的咸腥。她这一痛非同小可,连蹲也蹲不住,嗳了一声便跌坐在地上,谭锦鹏抢过来将她拦腰抱起,急道:“你且撑着,我们即刻去找大夫。”
绮罗被他牢牢地圈在怀里,倒觉得那痛也缓了一缓,脑子也立时清醒过来,这才切切实实地意识到,她的锦鹏没有死,是真的回来接她了。